她不知该说什么,惟有点头。
素心边上前边道:“钱都是公子给的,让我紧着最贵的最好的挑选。来,脱了外衣,我教你绑这个。”
她听话地除去身上的衣衫,素心便拿起那长方形的棉纱,边为她讲着,边在她腰上一圈一圈地缠,缠了有五六圈,剩下三分之一的时候便不再缠全部折在腹上,用针固定,腹部果然显得凸起不少。
这样弄了以后,又拆开来。让她自己缠,她拿着那长长的棉纱,看着简单,做起来却难。素心便让她先把棉纱的一头定在床头上,然后拉着另一边,缠在腰上,身体慢慢向前,走至床前,简单了好多。
“我以后,都要缠着这个东西吗?”
“当然了,而且要按时地增加长度,到了慕容府他们也会安排的,婴儿在肚子里是慢慢长大的啊。”
“那到出嫁时会不会长得好大?”她不禁担忧。
素心忍不住发笑了,“哪会长的那么快?放心吧。正好,来试试嫁衣吧,看合不合身。”
她点点头,素心便拿了嫁衣,铺开,大红一片,不禁啧啧道:“这绣工真是精美绝伦,你看这些线丝丝缕缕的都在闪光,这可都是金线啊!”
“那不是很贵?听说金子是最贵的。”
“是,价值不菲。”她点点头。
“为何要做这么贵的衣服?公子的钱……”
“你只管好好的穿就对得起公子了,钱是身外之外,不足挂齿。”
她穿上了衣服,走至镜子前,日思夜想的嫁衣,况且是价值不菲的,为何她高兴不起来?这算是花泽少对她最后的仁至义尽吧,不禁问:“公子还在生气吗?真的不再不愿意看到我了吗?”
素心垂首挑着首饰盒里的珠钗,“公子……自己不开青楼,倒跑到别人那里寻欢了,夜夜眠花宿柳,醉生梦死,听闻,前几天他在恰红院个人一天喝了十坛的酒,一下子睡了整整两天。”
“恰红院……”她喃喃念着。
“我只是担心他的身体,这些年跟着他,从未见他如此动过气。”
“我去恰红院找他!”她毅然道。
“不要!”素心忙抓住了她的衣襟,“他心里苦,不愿被我们看到,尤其不要被你看到。”
她黯然,他心中的苦,有谁比她更明白?
正文 雪漫天-1
她唯有对素心说,请代她多谢王爷替她操办婚事,这辈子欠他的,下辈子就是为他当牛做马她也愿意。*
素心却轻笑,上辈子下辈子的事情谁会记得?幸福不幸福,还是要看这辈子。
她心内失落落的,出嫁了。
粉妆浓抹,云髻高耸,凤冠霞帔,明艳动人。
她坐在镜子前,几乎认不出镜中美艳的女子是她自己,这大概就是三师姐所说的,女子的一生中穿上嫁衣时最最美丽的时刻。她丝毫没有觉得这一日与平常时日有何不同,只是觉得镜子中的那张脸,愈加陌生。她蹙眉,咬了咬嘴唇,把上面的红红的胭脂都给吃了,因为刚才太红了,跟喝过血一样,她看着没由来的害怕。
喜娘在外面转了一圈回来一看,大声道:“哎呀,姑娘,怎么把唇脂给吃了?”
她满脸的淡漠,近乎刁蛮地哼道:“我不喜欢!俗人用的俗气!”
喜娘怔了怔,又赔上笑脸,“时候不早了,来把盖头盖上,一切就都妥当了!”
她被按在床边,一方红喜帕遮住了所有,身上厚重的装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听得外面热闹喧天,还响起了鞭炮,只是廊外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
辰时应该已经过了,她偷偷掀开盖头,看了看窗外,竟飘飘扬扬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掐指一算,十一月十八日,今日,竟然是冬至,最最寒冷的日子。
忽听得门外有脚步声近,她连忙盖好了盖头,正襟危坐。(*^)(*)门吱呀开启,应该是喜娘来领她出去了吧。只是她仔细听去,这脚步声并不似喜娘那么般又急又碎,而是沉重的、缓慢的、迟疑的。终于,她看到一双穿着锦绣花鞭的脚停在了她的身边,定定地站着,用力吸吸鼻子,还能闻到菊花香气。她知道,花泽少正在看着她,他终于,出现了。
她双手不禁绞在一起。好荒唐。好可笑。为何他现在才肯出现?她现在穿着凤冠霞帔。顶着鸳鸯喜帕。马上就要上花轿了。那些在心里想了一百遍地求得原谅地话语在此时该是如何地苍白无力。她怎么能说出口?
沉默许久。他没有说话。双脚动了一动。似要离去。
她。伸手抓住了他地衣襟。猛地掀去了盖头。因为激动胸口猛烈地跳动着。无语凝咽。
他脸色有些发黄。苍老了。憔悴了。黯然了。
慢慢拿开她地手。上面打量了一翻。眼中地痛楚依晰可见。却轻笑着说:“素心地眼光不错。这嫁衣很漂亮。人也漂亮。”
“公子。你还生我地气?”她复又抓住他地手巴巴地问道。
“我说过,我总是无法生你的气,什么都不要想,安心出嫁吧。”
“听说这些天你成日里眠花宿柳,公子,怜取眼前人,好好对素心姐吧。”
他摆手,不准她再说下去,也不再看她,转身慢慢离去。
走至门口处,忽地抬起头来,欲言又止,终于暗哑的声音道:“若他们对你不好,千万要对我说,我会……讨你回来。”
说罢决然离去。
我会讨你回来,我会讨你回来,我会讨你回来……
她耳旁嗡嗡作响,怔怔地看着他消失在门口处,眼泪倏然滑落,毫无预兆。
终于,鞭炮与锣鼓一起响起。
她被喜娘拉着扶着往前走,下了楼,出了门,上了轿。一路吹吹打打,街上的小孩子嚷着要糖要看新娘子。在花轿里颠簸,被沉浸在漫天遍地的红色里,她却在花轿里哭得一蹋糊涂,花泽少那句话,不知触动了她的哪里,她心里痛得受不了。
脸一定花了,她有些担心,掀了盖头,拼命地抹眼睛。把轿帘微微挑开一个缝隙,雪纷纷扬扬,下得更大了,那些路边看热闹的人的身上都被沾了许多白色的雪花。
她忽然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人群中穿梭着,追着她的花轿,伸着脖颈往这边看着。
是出尘。
他剑眉紧皱着,满脸的气怒。
他说过让她好好跟着花泽少的,现在,她一下子负了两个人。
趁他还没看到她的时候慌忙放下轿帘,只是轿帘落下的那一瞬,他还是看到了她,先是气怒,既而疼惜,她的脸哭花了。
她毅然转过身,盖上了盖头,把那一声“小妖精”挡在了外面。
可是,他是用元神说的,她再怎么挡,那声音还是在她耳边萦绕着,浑厚悠长,似是包含着千言万语。
就这样,娶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慕容府,一只冰凉的手持扶她下轿,那是来自她相公的冷漠和疏离。曾经做过的梦今真的实现了,但她却突然发现,这不是通向幸福的路。她是妖,人生一百年,也许用不着幸福,渡过劫难才最要紧,不用灰飞烟灭,不用再变回子规鸟日夜啼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用再等一千年,下辈子,重头再来。
洞房花烛夜,翠儿嗫声来告诉她,慕容晏醉倒了,不省人事。
“老夫人命我来伺侯少夫人先睡,累了一整日了。少夫人放心,公子那边有人照料。”
“不用伺候了,翠儿你也去歇着吧,我自己收拾一下就睡,这一天你也累得不轻。”
翠儿迟疑在她面前徘徊,欲要离去时,忽而从怀里掏出一块暗悲色圆环形有缺口的东西递于她面前,低声道:“少夫人……这,这是表小姐托我送给您的……新婚礼物。”
她认得这东西,在花满楼时花泽少曾有一个,并对她讲过,这个叫做珏jue。她接过去,说了些谢过的话,待翠儿走后,便把那东西放在了一旁。施梦兰可真狠心,送她这个东西,珏,意决。虽然她抢了施梦兰的心上人,可至少也救了他们啊。只是不知道,施梦兰要跟她决断,还是诅咒她跟慕容晏不得善终,她猜,应该是后者。
她真的累了,懒得动,更懒得想施梦兰的用意,听着火烛燃烧时偶尔冒出的嘶嘶声,可笑,新婚之夜她连盖头都无人给揭下,而她敢肯定,她嫁的那个人,一定没有醉,而是清醒地在抗拒,大概他心里永远也不会承认她这个妻子。一切都是她一厮情愿,自作主张,他们,只是将错就错,顺水推舟,保全家人。
罢了,她自己把盖头揭下,她认命了,也许这场无爱的婚姻正是她的劫难。
正文 雪漫天-2
她起身,摸索走到桌子前,去寻那如意称杆。素心嘱咐了她,挑盖头要让新郎用如意称杆,意喻称心如意,慕容晏不给她挑,她自己挑。
刚走到桌前,门窗忽地吱呀作响,你是夜风来袭,可她听出了端倪,心里一惊,嘴里还未喊出声,盖头已经被拽了下来。出尘满脸怒容站在她面前,压低声音斥道:“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嫁给慕容晏?你……简直在胡闹!”
她麻木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他手中的喜帕,鸳鸯戏水,真美。再看看他,满脸风尘,似是行了千万里路一般,不禁问道:“师傅,你这是去干什么了?”
他脸一沉:“我去普陀山为方丈寻药,今日回来便遇到你出嫁的队伍!终身大事关系终身,岂可儿戏?你竟这样嫁人了,为何不同我说?”
她却不答,岔开话题:“你……从白天到现在,都没有回寺里?你不会在慕空府潜藏了大半天吧?”
“回答我,为何不事先对我说?”
她轻笑,也觉得好笑,“你是个和尚,我的俗事跟你说做什么?”
他侧过头,垂目,“你心意已决我是管不了,可至少……我可以为你们算一算八字。”
“你现在也可以算啊。算与不算,我都要嫁给他。只不过算了以后,能过早地确知自己的命运,可也不可。”
“明明知道,为何还要这样奋不顾身?”
“我要渡劫。^*其实,我们修行之人每往前走一步,不就像是飞蛾扑火么?明明知道前方是火,偏要欲火焚身,因为,想要求得那千载难逢的涅磐重生。”
“糊涂!”他忿忿在桌前地圆凳上坐下。一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震蹋了盘子里摆好地喜饼。“你不是要做人么?如此稀里糊涂地嫁人。人生还有什么欢乐可言?你怕飞灰烟灭。我对你说过只要听我地话你就会没事地。现在……将来地路要如何走?”
“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话。是人类自欺欺人地。”
她顺势坐在一旁。有些疲惫道:“好了。我都已经嫁了。若我不嫁。慕容晏跟施梦兰不知道会被那些州祠地人怎么处置呢。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认命。”
“你倒是洒脱了。”出尘无奈地叹息一声。瞻瞻双目微微眯起。打量她一番。“有哪个新娘子像你这般。坐在花轿里哭?去洗洗脸吧。看看你自己哪里像新娘子?”
取下脑袋上重重地凤冠。在镜台前坐下。看着镜子里花花地脸蛋。她忍不住笑出声来。盖上盖头之前还是个美娇娘。揭下之后真变成小花猫了。脱去外面厚实地霞帔。只剩内里粉红棉衣。顿时觉得有些冷。她便翻出一件披风穿上。移至水盆边。撩着冰凉地清水。一点点地擦脸。
“子夜……”出尘的声音如梦幻般从身后传来,她怔了一下,继续擦脸,“其实,你对慕容晏的感情并不是爱,不然,今日怎么哭得那么厉害?”
她转过身,“我那是高兴的,喜极而泣。”
“这样的话,只能骗骗旁人。”
“好了!”她赌气坐回他身边,“现在又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已经嫁了,变成慕容晏的妻子了,这样的事实,无法改变。师傅……保佑我吧。”
他垂了垂头,“一切都错位了,一切都好像失去了控制,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好了,这些事你就不要管了,你只管好好修行,早日成就金身。”她略笑着摸向那合卺杯,一条红丝线把两个杯子相牵,喝了交杯酒,夫妻之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爱百年,可叹,新婚之夜陪着她的竟然是一个和尚。她笑了笑,斟满两杯酒,自己拿一只,递于出尘一只,“陪我喝酒吧。”
他眉毛一蹙,仿佛想推辞,却又面带难色道:“酒是万万不能沾的,我便以茶代酒,陪你解闷吧。”
他说着便另拿了杯子,斟满了茶水。
罢了,没有跟她喝交杯酒,她自己全喝光。于是,向出尘举举杯子,仰头将两杯酒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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