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父听不下去了。
“没出息!没出息!”砰,筷子一扔,憋着满肚子气刮回楼上。
最没出息的是,儿子竟然连个女人都搞不定,还被人家赶,真不像他伍某人的儿子!
* * *
农历年将近,儿子打算跟哪一方团圆,成了夫妻俩最关心的事——当然,伍父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在跟“那个女人”吃味的。
找了天晚上,儿子又提前被“赶”回来,大家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伍夫人对丈夫使了个眼色。
伍父清了清喉咙,先找个话题当开场白。
“你在瞧什么书?”
这阵子经常看见儿子,一得了暇就捧着一本厚厚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伍长峰抬头,神情因过度的专注显得有些茫然。
“书师辑。”
“那不是介绍书法的书吗?”他们父子俩都曾经跟老爷子练过字,他倒不知道儿子会突然重拾兴趣。
“对,恕仪买给我的。”
伍父下意识就想和那女孩儿唱反调。
“学书法有什么用?又不能填饱肚子。”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低头继续翻阅。
慢着,那个李恕仪懂得投儿子所好,相较之下,他这个做父亲的岂不是输了她一筹?伍父越想越不是滋味。
“买书算什么,你宋伯伯写得一手好书法,你真有兴趣,赶明儿我跟他提一提,叫他收你为徒。”书法名家,李恕仪就请不起了吧?嘿!
伍长峰讶然抬头,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爸,谢谢你。”
他真的这么喜欢练毛笔字?伍父倏然发现,自己对儿子的兴趣,似乎疏于了解。
“阿峰,下个星期就是除夕夜了呢!”伍夫人听他们爷儿俩说了半天,没一句进入正题,干脆自己下场。
“我知道。”伍长峰这次合上了书页。
“那……你几点会回来吃饭?”伍夫人技巧地询问。
他困扰地扭起眉心。
“爸,妈,恕仪只身在台湾,又怀着身孕,我实在不想放她孤零零地过除夕夜,可是我也不想从家里的这一顿缺席。”
夫妇俩心头一暖。儿子终究还是顾念着父母。
“……她来了也不会有人赶她。”伍父做出最大的让步。
伍长峰沉吟半晌。
“谢谢爸爸,那么,我就去约恕仪一起回来过节。”
三天之后,“那个女人”有回覆了。
“儿子,今年的年夜饭到底要摆几双筷子?”伍夫人还是问得非常有技巧,没有提到任何夫妻俩都不想听见的人名。
伍长峰放下筷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抹抹嘴。
“我忘了告诉你们,恕仪说她不来了,要我祝你们新年快乐。”
伍父简直不相信。
“我已经都拉下面子让她过来吃饭,她居然给我耍性子!”
伍长峰耸耸肩,一副“我也没法子”的表情。
“你到底是如何跟她说的?”伍夫人总觉得不对劲。
“我就一字不漏转述老爸的话啊。”他的表情很无辜。
夫妻俩互视一眼。
“哪句话?”伍夫人再问。
“我跟她说:‘我父亲叫你一起来吃团圆饭,反正你来了也不会有人赶你。’”
伍父只差没跳起来破口大骂。
“你白痴啊!辛辛苦苦让你读到硕士毕业,书全念到太平洋里去了,你说得这么直接,人家肯来才有鬼!”
“你既然知道这种态度人家听了不会开心,干嘛要讲?”
伍父登时哑口无言。
于是,那一年除夕夜,伍家很鳖地吃了一顿长子缺席的团圆饭。
* * *
五月中旬的某个夜晚,夫妇俩刚换好睡衣,准备上床睡觉,突然听见门外一阵乒乒乓乓的跌撞声。
“这是在做什么?”伍父皱眉。
伍夫人推开房门出来,正好看见儿子从楼梯最后几阶跳下去,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
“阿峰,瞧你急的,发生了什么事?”
“刚才恕仪打电话来,她提前阵痛了,我得赶去接她。”他匆匆交代完,一阵风似的飙出家门。
夫妇俩望着掩上的大门。李恕仪要生了?
“睡觉。”伍父酷着脸,回房间去。
伍夫人看着丈夫的背影,再看看儿子离去的方向。
唉……
整个晚上,她感觉到身旁的丈夫根本没睡着,同她一样。
凌晨五点多,床头的电话突然大响。
伍父反射性地开灯坐起来,却不肯去碰电话。她好笑地瞄丈夫一眼,按下免持听筒的按键。
“妈,我有没有吵到你?”
果然是儿子打来的。丈夫坐在一旁,耳朵都拔尖了。
“没有,我还没睡呢。小孩生了吗?”
“生了,剖腹产,小孩子重三千四百公克。”话筒那端传来儿子倦哑但兴奋的嗓立曰。
“男的还女的?”
“男的。”他听起来很满足。
“那……”伍夫人顿了一顿。“谁帮恕仪坐月子?”
“我本来想送她上坐月子中心,她说在外头待不惯,所以我请花艺班的一位老师帮忙。”
“那就好。”
“妈,我还得去填一点资料,先挂断了。”
“好,你去忙你的吧。”
卧室恢复沉静。
半晌,她轻轻说:“我们当爷爷奶奶了呢!”
伍父关掉床头灯,缓缓躺回被窝里。
她靠回丈夫肩上,两人相倚相偎,直到窗外的太阳渐渐升起。
又是新的开始,世界点点滴滴的改变。院子里那几株含笑,今儿一早,应该也冒出许多新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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