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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想放弃这具新身体。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这样打哑谜下去。只经过一次会面,凯德立就已经怀疑到有些不对劲,而鬼魂晓得,随着时间增长,这些怀疑只会有增无减。此外,在这具身体里,鬼魂倍受束缚。他的另一具身体还是活着的,除非这名杀手完全放任自己,将布瑞南的身体据为己有,它才会死去。但在这次的任务完成之前,这么做是非常铤而走险的。而只要那另一具孱弱的身体还在呼吸,鬼魂就无法在其他任何人身上使用器掳伏。就连要占据他所特别挑选的范德时,鬼魂也得先回到自己的身体内,而这么做就会释放布瑞南。
他知道,只要凯德立一死,所有的事情就会变得简单许多。鬼魂曾在昨晚考虑试着采取行动,当时他拿着一支刀子,距离凯德立裸露的胸膛只有几寸之遥。如果他瞄得够准,这整件事就可以在那时候当场结束;他能拿到金子,并且认真考虑这股冲动:拿取这具新而活力盎然的身体,杀了还在他房间里的受困年轻人灵魂,然后从尸体脚上拿掉魔法戒指。只需几天,他的灵魂就能适应新身体,然后他就可以再度自由使用器掳伏。年轻活力也会再度为他所有。
但犹豫让这名杀手失去了机会。在他下定决心行动之前,凯德立就再度对他起了戒心。那些尚未解决的枝节部分——他对凯德立的力量还无法掌握,也还不清楚其他两名教士的能耐——让他没有下手。
“布瑞南!”费德嘉的叫声让这名杀手从沉思中惊醒。
“你还在等什么?”这名旅店主人吼道,“把吊灯弄回原位,动作快!大厅也需要打扫,小子。现在快去!”
这是年轻身体中的鬼魂再欢迎不过的额外束缚。鬼魂甚至连声抗议都没发出。“夜之面具”就在不远的地方——他有充分的时间跟他们联络——而说实话,他很高兴能有这些意外的拖延出现,因为如此他就比较能厘清潜在的问题,以及许多有趣的疑问。
约一小时后,这名杀手甚至对自己被束缚在旅店中这点感到更满意,因为一名年轻女子——金莓色的头发在她肩头灵活地弹跳着——走进了“龙的遮羞布”,指名要找凯德立,并自我介绍是丹妮卡·莫波桑特小姐。
又一朵涟漪出现了。
◇◇◇◇
“那小子来了!”依文叫道,回头朝“龙的遮羞布”前方指着,并且粗鲁地把皮凯尔也朝那个方向转。
“喔咿!”皮凯尔一看到凯德立就尖声叫着,不过他更专注在把依文的手从肩膀上拿开,好让自己不要再转了。这名头昏眼花的绿胡子矮人不稳地一步步走着,挣扎着想把汤锅头盔扶正。
依文起步想朝尚未发觉他们存在的凯德立走去,但丹妮卡将一只手放在矮人肩上。这名矮人讶异地转过头来,但当他一看见丹妮卡眼中恳求的神情,就立刻了解了。
“你想自己过去找他。”依文推理道。
“可以吗?”丹妮卡问道,“我不知道凯德立见到我会有什么反应,我希望……”
“不需要再多说了,小姐。”依文低吼道,“我跟我兄弟还有一大堆事要做,而且天色已经晚了。我会在那家店给我们找几个房间。”他指着两栋屋子之外的一间旅店,那里也比“龙的遮羞布”冷清些。“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来找我们就好。”
“而你也可以帮我跟我兄弟把这东西拿给凯德立。”依文继续说道,从一个深口袋中掏出坚硬的飞盘。他开始要将东西拿给丹妮卡,但随即又收回手,看起来相当困窘。这名粗鲁的矮人尽可能不着痕迹地动手将武器上一片血肉抹去,那是这件武器首名受害者的部分脸颊。但丹妮卡还是看见了这个动作。依文没法子地耸耸肩,把飞盘丢给她。
丹妮卡弯下腰来,在这名体贴的矮人前额上吻了一下,让依文的脸整个胀红了起来。
“嘻嘻嘻。”皮凯尔叽叽喳喳地叫道。
“喂,你干嘛?”这名慌张的矮人问丹妮卡。他一掌打上那位偷笑的兄弟肩膀,然后两人一起开跑,远离旅店跟凯德立。依文知道,若这名年轻学者看到他们三个人,应该会请他们全部一起进去,这样就毁了丹妮卡的期望。
丹妮卡独自站在熙来攘往的街头,看着凯德立一步一步走进“龙的遮羞布”。在她对面,因派斯克湖的湖水在午后阳光下闪烁着,而她几乎想要去追随这些舞动的光影,逃离她的恐惧。实际上,丹妮卡真的不知道凯德立会如何反应,不知道他们在西米斯塔森林中的分离是否就是永远。
如果凯德立现在拒绝她,她真的不晓得自己该何去何从。
对于这名面对过许多挑战与敌人的年轻武僧来说,她从来没像现在一样倍受煎熬过。这么做需要丹妮卡每一丝的勇气,但她,终究还是朝那间等待她进入的旅店走去。
当丹妮卡进入旅店时,凯德立正在楼梯上,闷头朝上走。他一边的手肘勾着那支熟悉的手杖,一面读着一些皱皱的羊皮纸文件,显然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觉。
像只猫一样的轻巧无声,这名武僧越过房间,走上楼梯。她注意到,一名年约十五岁的男孩在她经过时好奇地看着她,她以为这名年轻人可能会阻止她进去,因为她不是这间旅馆的住客。但他没有这么做,而很快地,仍然埋首在羊皮纸文件中,而没注意到她在一旁的凯德立,就只离她两级楼梯之远了。
丹妮卡多打量了他一会儿。他看起来比几周前要来得瘦,但她知道那并非源自于饮食不足。凯德立原本男孩般的身形有了成熟男性的样子;甚至连他的脚步都显得更加稳定,几乎不会逸出原本所选择行走的路线。
“你看起来不错。”丹妮卡突然吐出这句话,几乎没有多想就说了。凯德立突兀地停住,在步上下一阶前踉跄了一下。慢慢地,他将视线从羊皮纸上抬起。丹妮卡听见他喘了一口气。
仿佛有好几分钟过去,这名年轻教士才终于鼓起勇气转过身来面对她,而当他这么做时,丹妮卡实实在在地望进一张困惑的脸。她等待凯德立回话。但是,他显然地不是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就是无话可说。
“你看起来不错。”丹妮卡又说了一次,而且觉得自己一定是完全疯了。“……我们,来到卡拉敦……”
她停住,嘴里的话因看到凯德立那双灰眼中的神色而说不出来。丹妮卡曾经专注地望着这双眼睛许多次,但她现在看到里面有些新的东西,一些由痛苦经验所带来的悲伤。
再一次的,仿佛已过了好几分钟。
凯德立的手杖掉在楼梯上,发出好大的声响。丹妮卡好奇地望向它,然后,当她再度抬起头时,凯德立已经来到她身边,双臂紧紧地拥抱着她,几乎要把她挤扁。
丹妮卡既独立又坚强,可以说是这片土地上最好的格斗家之一,但她从未像现在一样感到如此安全而温暖。眼泪潸潸地流下她光滑的面颊,而她心中丝毫没有悲伤。
◇◇◇◇
仍然占据着布瑞南身体的鬼魂,从楼梯底端看着这对情侣,一面心不在焉地拿长柄扫帚来回扫着。他那阴险的脑袋正一如以往地运作,一面拟定新计划,一面将旧计划做细部修正。鬼魂知道,现在必须让行动进行得更快速才行。这件事情已经越来越复杂。
这名经验老到的杀手,同时也是艺术家,并不害怕。他喜欢挑战,而且,比起他曾经杀死的许多名英雄人物,这次的行动,这名目标,凯德立,似乎不是多大的问题。
◇◇◇◇
丹妮卡。
凯德立已经有超过五周没见到她,而虽然他并未忘记她的长相,他还是被她的美丽所慑。她站在他房间里,关上的门前,头耐心地往一边倾着,金莓色头发在一边肩头舞动,而她那双充满感情的褐色异国风情双眼,则温柔而体贴地凝视着他。
是他提出分手的。离开的人是他——将丹妮卡、战争及西米斯塔抛在身后。他还是不知道丹妮卡为何要来见他,但无论原因是什么,凯德立知道这次是他该说话,他该做解释。
“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他说道,一面在书桌旁移动,并轻轻阖上普世和谐之书。一声紧张的轻笑从他口中逸出。“我怕会接到一封邀请函,去西米斯塔森林见证丹妮卡跟艾贝雷斯的婚礼。”
“这么说对我不公平。”丹妮卡回答道,将美妙的声音保持在平静而稳定的声调。
凯德立无助地将双手举起。“若那成真也是我活该。”他承认道。
丹妮卡将依文的礼物拿出来,丢给他。“矮人兄弟送的。”她解释道,凯德立接住沉重的飞盘。“他们很久以前就开始做了。这是个礼物,要送给拯救萌智图书馆的英雄。”
凯德立能感觉到这件武器的力量,而那令他既害怕又震颤。“总是武器。”他放弃地吐出这句话,然后将飞盘丢到床脚前的地上。它们撞到一个小衣物箱,撞凹了坚硬的木头,然后在凯德立新近被施了魔法的手杖几寸外停下来。
凯德立打量着这个相称的画面,几乎大笑出声,但他不会让丹妮卡明显想让他分心的举动阻止自己讲出要说的话。“你爱精灵王子。”他对她说道。
“他现在是精灵王了。”她提醒他。
凯德立还是注意到,她并未对他的指控提出回答。
“你的确曾经……现在也爱着艾贝雷斯。”凯德立静静地再说了一次。
“就跟你一样。”丹妮卡回答道,“他是一位亲爱的朋友,而且也是我有幸并肩作战过的战友中,最出色而有荣誉感的人之一。为了西米斯塔的精灵王,我愿意牺牲自己的生命,就跟你一样。”
她说的凯德立都明白。一直以来,在他的恐惧背后,他知道丹妮卡跟艾贝雷斯关系的真相,他知道她对精灵的爱——那的确是爱——跟她对凯德立的感觉是两回事。丹妮卡跟艾贝雷斯因为共同的目标而连结在一起,是有着共同价值观的战士。如果凯德立爱丹妮卡——而他的确全心全意地爱着她——那么他怎么能不也爱艾贝雷斯?
但还是有一个纠缠不休的问题存在,一个纠缠不休的疑点,而且那跟丹妮卡无关。
“你会愿意为他付出生命。”凯德立真诚地回答道,“我希望我也有同样的勇气。”
丹妮卡的微笑并不是要讽刺他,但他却感觉如此。
“我从那里逃走了。”凯德立刻意提醒她。
“在你被需要的时候你并没有逃。”丹妮卡回答道,“我或精灵们都没有忘记,你在希尔得力奇树区,以及战争最关键时的表现。汀太格是因为你才能活下来。西米斯塔是因为你,才能回到艾贝雷斯的族人手中。”
“但我逃走了。”凯德立争辩道,“这点不容否认。”
丹妮卡的下一个问题——带着天真与真实的不安——令这名年轻教士措手不及。“你为什么要逃走?”
她把旅行外套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然后过去坐在凯德立床上,而他则转身望出窗外,看着在渐暗天光中仍闪耀着光芒的湖。凯德立之前从来这么直率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从来没去想自己沮丧的原因所在。
“因为,”过了一会儿后他说道,然后他再度停顿,在他脑中的思绪还不够清晰。他听到床发出吱嘎声,有一会儿害怕丹妮卡正朝他走过来,因为他并不想让她看到此刻自己脸上的痛苦。床再度发出吱嘎声,他了解到她只是换了个姿势,并没有站起来。
“太多事情像漩涡一样包围着我。”他说道,“战争、魔法、我面对朵瑞珍不省人事时的两难,以及心里害怕自己没杀了她是个错误,还有在我耳边一直响着的垂死者哭嚎声。”凯德立勉强发出了一声轻笑,“还有你看着艾贝雷斯的样子。”
“但这些全应该会让你想留在挚爱的人身旁,而不是逃开。”丹妮卡说出自己的看法。
“这种让我快要疯掉的感觉已经累积一段时间了,”凯德立解释道,“也许甚至早在邪恶祭司开始攻击萌智图书馆以前就已开始。也许我自成年以后心里一直就无法获得平静——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惊讶。”
“我必须面对这些困扰我的事情,然后超越它们。”他继续说道,偷偷往肩头后方望了丹妮卡一眼。“我现在了解到这点。”
“但,我还是觉得……”丹妮卡开始说,但凯德立再度面向湖水,伸出一只手打断了她的话。
“在你身旁,我无法面对它们,你能了解吗?”他问道,声音中带着恳求之意,希望她能够原谅他。“以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每当我被这些问题弄得快要招架不住时,我只需要跑去找丹妮卡,我的爱。在你身旁,看着你,就没有苦闷纠葛,没有什么无解的问题。”
他转过身去面对她,看到从她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