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而且还是对。”
该死,艾伯利司特在心里想道。事情又复杂了。每次只要牵扯到他那个麻烦的儿子,事情总会变得更复杂。“他们去图书馆了吗?”
“对。”
“他们会来三一城寨吗?”
这名魂魄开始消散,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艾伯利司特了解到自己犯了一个错,因为他问了这名幽灵一个假设性的问题,一个在此时此刻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还没允许你走!”这名魔法师叫道,绝望地想留住这个根本称不上肉体的东西。他探出双手,却直接穿透波格正在消散的形体;而他的心灵也同时探索着,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抓住。
艾伯利司特独自站在墓地中。他知道波格的灵魂一旦找到那个问题的确定答案,就会回来找他。但那会是多久以后?艾伯利司特怀疑道。而在艾伯利司特找到所需要的讯息,得以阻止凯德立跟他的朋友们之前,这群麻烦无比的家伙又还会制造出什么样的灾难?
“嘿,你!”大道上传来一个叫声,接着是靴子踩在鹅卵石道上的声音。“是谁在天黑后还留在公墓里?待在那里别乱动!”
艾伯利司特几乎没注意到那两名冲过公墓大门的城市警卫队员,他们发现他的位置,全速朝他奔过来。这名魔法师正想着波格,想着死去的巴金,那名曾经是三一城寨中最强大的祭司,以及死去的拉格诺:三一城寨的首席战士。除此之外,这名魔法师还想着凯德立,一切麻烦的始作俑者。
当艾伯利司特开始念咒时,两名警卫队员已经快要扑到他身上了。他将双臂往两边高高举起,而此时他们正接近并开始要伸手去抓他。随着最后一声呼喊,防护咒文被启动,将这两名男子打飞开来,魔法所释放的力量将他们甩到空中,在此同时,艾伯利司特则在一眨眼之间,将自己的身体传送回位于三一城寨内的私人房间中。
两名晕头转向的警卫队员从潮湿的地上挣扎起身,不可置信地对望着,然后回头冲出公墓大门,深信他们最好假装这片阴森森的墓地中没有发生过任何事。
◇◇◇◇
凯德立坐在萌智图书馆一座两层楼建筑的平坦屋顶上,看着太阳将光芒四射的指头伸展在山脉东方的平原上。其他指头则从凯德立所在位置四周的高耸峰顶上往下探,加入那些从草地蜿蜒而上的同伴们。山间溪流活了起来,闪耀着银色光芒,而褐色、黄色、红色及亮橘色的秋叶,宛如绽放着一蓬蓬的火焰。
当白色松鼠波西佛看见这名年轻教士时,正沿着屋顶排水沟蹦跳着,而凯德立打量着这只松鼠一副想加入他的急切状时,差点大笑出声——凯德立知道那是一股从波西佛老是在咕咕叫的肚子所散发出来的欲望。他探手到皮带上的小袋子中,拿出些卡卡沙果,将它们洒在波西佛脚边。
对于这名年轻教士来说,一切似乎如此正常,正如以往。波西佛快乐地在它最喜欢的果子间跳来跳去,太阳继续爬升,击退了雪片山脉如此高处的晚秋凉意。
然而,凯德立却能看透这平静的表面。一切可一点都不正常,对这名年轻教士和萌智图书馆来说皆然。凯德立曾四处奔波,到西米斯塔的森林以及卡拉敦参与战斗,直接学习到一个严苛世界中的种种现实,而且也学习到,图书馆中的教士们、那些他景仰了一辈子的男男女女,都不像他曾经相信的那么贤明或有力量。
当凯德立坐在阳光普照的屋顶上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他自己的德尼尔教派,以及和他一同主管图书馆的兄弟神欧格玛教派中,都出了非常大的问题。在凯德立看来,程序被过分强调了,图书馆中的教士们被一堆无用的羊皮纸文件瘫痪,但此刻最需要的,其实是决定性的行动。
而且凯德立明白,这些腐败的根下沉得更深了。他想起无名氏,那名他在卡拉敦郊外路上遇见的可怜麻疯患者。无名氏曾到图书馆来请求帮助,却发现以德尼尔跟欧格玛教派为主的教士们,都在意自己在治疗这件事上的失败,甚过患者真实苦难的后果。
没错,凯德立决定道,他所珍视的图书馆出了非常大的问题。他躺回灰色而略微倾斜的屋顶,随意地朝正在大嚼特嚼的松鼠再丢了一颗果子。
第一章 无暇罪疚
一名幽魂听见从远处传来的呼唤,飘过这片冒着浓烟又荒凉的空无灰暗之地。悲怨的音调说着一些无法辨识的话,但对这名幽魂而言,它们似乎很像他的名字。
鬼魂。它清楚地对他呼唤着,从他永恒炼狱里的烂泥沼中召唤他。鬼魂,那音调再次呼唤。这名恶徒望着四周围正咆哮着、挤在一起的暗影们,它们是邪恶的灵魂,由邪恶的人所遗留下来。他自己也是个咆哮的暗影,一个痛苦的幽魂,因自己充满恶行的一生而饱受惩罚。
但是,现在他被呼唤了,被一串熟悉的音调带离他的痛苦。
熟悉?
鬼魂还残留的一丝意识能力挣扎着回想,想更加忆起在如今这副脏臭、空虚存在之前的生活。鬼魂想起阳光,阴影,以及杀戮……
器虏伏!邪恶的鬼魂明白了。是器虏伏,这个他带着活过好几十年的魔法器具,正在呼唤他,带领他离开地狱之火!
◇◇◇◇
“凯德立!凯德立!”当维赛罗·贝拉格——萌智图书馆的驻馆炼金师——看到年轻的凯德立跟丹妮卡出现在他位于巨大图书馆中三楼的房门口时,不禁尖声大叫。“孩子,你回到我们身边真是太好了!”这名劲瘦的男子可说是蹦跳而过他的店铺,迂回穿过放满烧杯、瓶瓶罐罐、湿线圈还有一大堆厚书的桌子。凯德立才踏进房间,他就一古脑撞上来,双臂抱住这名健壮的年轻人,用力拍着他的背。
凯德立越过贝拉格肩头看着丹妮卡,对她无奈地耸耸肩,而她一只异国风情的褐色眼睛,朝他一眨,脸上带着一个闪耀温暖光辉的大大微笑。
“我们听说有杀手追杀你,孩子。”贝拉格解释道,将凯德立推开约一只手臂的距离处,带着一副暗杀者短剑仿佛从凯德立胸口戳出来的神情打量他。“我真怕你永远回不来了。”这名炼金师还捏了捏凯德立的上臂,显然相当讶异年轻教士在离开图书馆的短短时间内,就变得如此结实而强壮。就像个关切的老太太一样,贝拉格一只手抚过凯德立松散的褐发,将那些老是不听话的发丝从他脸上拨开。
“我没事。”凯德立平静地回答道,“这里是德尼尔神的屋舍,而我是名德尼尔的弟子。我有什么理由不回来呢?”
他避重就轻的说法,连同那双灰眼中平静的神情,在这名容易激动的炼金师身上产生了镇静的效果。贝拉格似乎想冲口而出一个答案,但却在半途闭上嘴,转而点点头。
“啊,还有丹妮卡小姐。”这名炼金师继续说。他伸出手,温和地摸摸丹妮卡丰盈的金莓色头发,脸上的笑容无比真诚。
然而,贝拉格的笑容几乎立刻消失,他的手臂落到身旁,眼睛望着地上。“我们听说了艾福利教长的事。”他轻轻地说道,摇晃着头,脸上笼罩着悲伤的无奈。
提到胖胖的艾福利·薛尔,也就是凯德立视之如父的人,深深地刺痛了这名年轻教士。他想向可怜的贝拉格解释,告诉他艾福利的精神与他们的神一同存活着。但他该如何启口?贝拉格不会了解的;没跨进过精神世界、亲睹神圣与光耀感受的人,是绝对不会了解的。而没有这层理解,凯德立说的任何话听起来都会像可笑的陈腔滥调,一些说者跟听者都不信的典型安慰话。
“有人传话给我,说你想跟我谈谈?”凯德立转而说道,将声音提高,让这句话听起来像是个问句,藉此转变话题。
“对。”贝拉格轻声回答道。他的头终于停止摇晃,而当他望进这名年轻教士平静的灰眼时,双眼大睁。“噢,对!”他叫道,仿佛他刚刚才记起这件事。“我想——我当然想!”
这名清瘦的男子显然相当困窘,他跳回去店内,来到一个小橱子前。他在一个过大的钥匙圈上的一堆钥匙中笨拙地翻弄,一边不断喃喃自语。
“你现在是个英雄了。”丹妮卡评论道,注意到那名男子的动作。
凯德立无法不同意丹妮卡的观察结果。维赛罗·贝拉格以前看到这名年轻教士时,从来没这么高兴过。凯德立总是个难缠的顾客,对贝拉格做出超过负担的要求。因为凯德立曾要贝拉格做一个危险的东西,还害得这名炼金师的店铺被炸得七零八落。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早在西米斯塔的战争之前,也在凯德立在卡拉敦——因派斯克湖东岸城市——的表现之前。
在凯德立成为一名英雄之前。
英雄。
多么荒谬的头衔啊,这名年轻教士想着。在卡拉敦,他根本没比丹妮卡、矮人兄弟依文和皮凯尔其中任何人做得多。而且,不像他坚强的朋友们,他还从西米斯塔森林的战争中逃开,因为无法忍受可怕的现实而逃跑了。
他再度低头望着丹妮卡,而她那双褐色眼睛的凝视,以独有的方式安抚了他。凯德立注意到,她真是美丽,身形就像刚出生的小鹿一样细致,头发则在肩头飞扬,自由地弹动着。他下结论道,她美丽而不羁,拥有一股内在力量,正透过一双异国风情的杏仁状眼睛清楚地闪耀着。
贝拉格此时回到他面前,似乎有些紧张,而且将双手藏在身后。“你从精灵森林回来后,把这个东西忘在这儿了。”他解释道,把左手伸出来。他拿着一条皮制腰带,一边有个宽而浅的皮套,露出一把手掌大的十字弓。
“因为我压根没想到要在和平的卡拉敦用上它。”凯德立轻松地回答道,接过腰带,绑在腰臀边。
丹妮卡奇异地打量着这名年轻教士。这把十字弓已经成了凯德立眼中暴力的象征,而对那些最了解他的人而言,也象征了凯德立对暴力的嫌恶。看到他这么轻松地穿戴起它,态度还几乎是漫不经心地,让丹妮卡的心纠结了起来。
凯德立感觉到这名女子的凝视以及她的困惑。他逼迫自己接受了,心想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恐怕还会做更多跌破眼镜的事。因为凯德立已经以其他人所不能的方式,看到了萌智图书馆所面临的危险。
“我发现你几乎用光了所有的箭尖。”贝拉格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是说……这批东西不收钱。”他伸出另一只手,展示出一条子弹带,上面满满装填着为了小十字弓而特别打造的箭尖。“我想这是我欠你的——我们大家欠你的,凯德立。”
凯德立差点因这些笨拙可爱的宣言笑出声,但他自重地抑制了下来,然后从炼金师手中接过这个非常昂贵的礼物,同时认真而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些箭尖的确非常特别,中间是空的,填入了一个小瓶子,贝拉格在其中灌满了非常容易爆炸的冲击油。
“我感谢你的礼物。”这名年轻教士说道。“请放心,你已经在图书馆对抗邪恶三一城寨的长期抗战中,尽了一份心力。”
贝拉格听到这些话相当开心。他又上下晃了一次头,热切地跟凯德立握握手。当凯德立跟丹妮卡走出去到厅堂时,他仍站在原处,脸上的笑容大得像从一边耳朵直咧到另一边。
凯德立仍能感觉到丹妮卡持续的不安,以及深印在她五官上的失望之情。年轻教士眯起眼,用眼神回应那失望。“我已经抛弃了罪疚,因为我已经空不出地方给它。”他只提出这些解释。“不是在此刻,这种还有许多事情得做的时候。但我没有忘记巴金,以及在地下墓穴里那要命的一天。”
丹妮卡转头望着厅堂,但却用自己的手臂勾住凯德立的,显示她对他的信任。
这对年轻人正朝位于南侧尽头的丹妮卡房间前进时,另外一个身影——丰满匀称,显然是名女性——进入了回廊。丹妮卡闻到一阵异国风情又浓重的香水味时,把凯德立的手臂箝得更紧了。
“你好,帅小子凯德立。”这名穿着深红色长袍、身材火辣的女教士挑逗地说道。“你回来真是让我开心极了。”
丹妮卡箝制凯德立的力道几乎阻断了他的血液循环,他感觉手指开始刺痛。他知道自己的脸胀成深红色,就像女教士熙丝特菈那件曲线毕露的长袍一样红。理智上,他知道,这件衣服也许是他有史以来见过这名苏妮——也就是爱神——教派女教士所穿过最保守的一件,不过,这可没让它在其他人眼里变得保守。衣服的前襟是个深V字形剪裁,深到凯德立觉得自己若掂起脚尖,也许就能瞥见熙丝特菈的肚脐。此外,虽然这是件长袍,前方开衩却不可思议地高,每当熙丝特菈以典型的诱惑姿态走出一步,整条美腿就一览无遗。
熙丝特菈似乎并没有因凯德立明显的不舒服,或丹妮卡咆哮的怒容而不悦。她曲起一条腿,整个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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