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清顾身旁时,宛如离弦的利箭,迅速掐诀对清顾使出清心咒,见清顾迷离的双目渐渐变得清明透彻,叹了口气道:“清顾神君在枫兮殿莫要动魔树灵的枝叶,会乱你心神,扰你清修。”
清顾将手中枫叶弃置在院中,身形好像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地低头凝视着没入土地的枫叶。心里有些不舍的想起方才看到月颜的情形,直到看到眼前摇晃的手时,才意识到是自己产生了妄念罢了。想到在枫兮殿等候的目的,忙开口问道:“不知少卿君上是否已经醒来?”
银羽低头,嘴角弯出歉意的笑,极为惋惜为难的说道:“三天前东华君上粗暴的讨要这聚魂灯,着实气坏了师尊,师尊不堪受辱,回了屋子便将神灯砸碎了。”说完银羽顿了顿,将手搭在清顾的肩上,愧疚道:“此灯世间唯有一盏,不可复制。”
清顾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像是在发呆,却又不是,他的精神仿佛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银羽脸色凝重的望着清顾,不再言语,生怕再刺激到白清顾。情爱这种事他没有过,也不懂,师尊少卿也是如此。
只见清顾轻轻地吐了口气,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双睫低垂,看不真切他眸中神色,缓慢启唇,声音微哑地道:“少卿君上的脾气可谓真性情,是我求的太多了,如此也好。”
日光透过院中树冠遮天的枫树,照在他身上映着一层淡淡的红光,明明是置身于暖意满满的大殿里,包裹在清顾身上的却是萧索颓败的冰冷,清顾低头看着地面上自己的投影。
“如此也好。”他再一次重复了这句话,很是郑重地,好像是在说服谁一般。
☆、第五章 两生花开两生悲
正午的日光慢慢偏斜,看着清顾的背影一点一点的缩小远去,没入冥界的永夜之中,银羽才转身回了枫兮殿…
“天地之所载,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上有三十三重天的天界,下有十八层的冥界,执管凡间秩序,六道轮回,唯有魂魄未灭,方能死而复生转世。”
冥界御史鬼彻,低沉清冽的说完后,将手中的判笔随手别在自己的鬓角耳朵之上,低头俯瞰着站在自己下面的东华桑阳,叹气又道:“桑阳君上,你站在我这冥界也有三天了,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不是不帮你,没有魂魄,说什么都是白搭……”
桑阳自是明白,鬼彻上那一段话的意思,寥寥一段话就能断了自己的念想,那还要应劫作何用?桑阳抬头沉着脸不甘的说道:“我去找过吴少卿了,他说聚魂灯被砸碎了,我看找月颜魂魄的事还是要交给你们冥界代劳了。”
鬼彻一听桑阳去找过少卿君上时,心就开始突突狂乱的直跳,生怕是自己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桑阳发觉了什么,后又听是聚魂灯的事,整个人都送了口气,故作出痛惜的神色,道:“这天地间唯一的聚魂灯也没了,看了少卿君上又要费心在炼造一盏新灯。”
鬼彻惋惜的话,直直刺入桑阳的耳,他的嘴唇张开一线,然而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沉默了许久,苦笑道:“少卿还在记三十天前的仇,三天前与我见面便厮打了一番,他还放言以后再也不会做聚魂灯了。”
鬼彻从桌案上站起,从十八丈高的台阶,一层一层的慢慢飘下,站稳脚后踱步站到桑阳身旁,赤红的双目如弯月般眯着,他嘴唇弯起完美的笑意,嘴角微翘着,显出仿佛心情极好的模样,嗤笑起来:“去了凡间三十天,你脑子让驴踢了?少卿他是什么?是块顽石!你知道就因我用法术涤洗冥界没顺带他忘川河上游的枫兮殿,你猜做了十五万年邻居的他都干些什么?”
桑阳感到莫名的扭头看着脸上满是唏嘘的鬼彻。
下一刻,鬼彻又很快地道:“他命饕餮银月把我十八层的魂魄放了出来,然后用幻术让魂魄们把我的冥界打砸抢烧一番后,而后又把魂魄关了回去,扬扬洒洒的给我留了张字条。”
说完鬼彻开始在长袖中,掏寻了会儿,将一张字条塞到桑阳手中,他摊开字条,上面写道:“记得连枫兮殿顺带清洁哦。”
桑阳顿时将字条揉成一团,砸向地面,咬牙说道:“混账!”
鬼彻却满不在乎地笑道:“唉,我们邻里间,还是我有求于他比较多。他就爱素净,这点是我没想周到罢了。我只是想说告诉你,我们这个上古的混世魔神,就是这样三句话不对就翻脸的性子,你不哄骗他也就罢了,还和他厮打,他没和你同归于尽已算是幸运之极了。聚魂灯没个两三万年,你是别去想了。”
说着鬼彻站在辨善恶的铜镜前,整理了一下自己前额碎短的黑发,指着十八丈高的桌案和地上堆成山的事务,无奈的说道:“回去吧,冥界里我会给你留意,你瞧我的事务,每日都是这样海多,更别说离开职位三天的你。”
桑阳走后,鬼彻身心疲惫的坐在台阶上,揉了揉眉心,心叹道,好邻居这次给自己闯的祸到底多久才能完结,将神君的魂魄被勾入轮回镜去凡间历劫,唯有天命下达指令才能如此做,谁知道糊涂蛋少卿,喝醉酒能睡到轮回镜旁?
事情一旦败露,自己要受天罚也就罢了,少卿君上要是看到自己在凡间,活得窝囊脓包到不得不自刎,不把冥界砸了才怪。
鬼彻就这样坐了很久,直到看到前几日应劫归位失魂落魄的白清顾,手掌用力的在额头上拍了一下,打发走一个又来一个,连眼皮都不想抬的问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清顾板着脸凛然的问道:“我问你,方才出了冥界的东华桑阳君上,是不是凡间的西诀?”
听到这个问题鬼彻嘴角略微有不耐的表情闪过,开口说道:“得!省得麻烦!与你直说吧,没错!你和东华都是我受了天命,勾去轮回镜应情劫的神君!论资排辈他年长你……”鬼彻开始掐指算了算,又道:“长你十六万岁,自然命格好点是紫薇帝王星,你也不错了!火遇贪狼照命宫,封侯食禄是英雄。”
清顾冲着鬼彻就是一通宣泄的喊道:“在凡间我要这些有何用?!凡间时我便只求月颜!现在我亦是如此!还有!不是说我是破军星么?怎么后来就变成这样了?”
鬼彻的嘴角抽了抽,心中暗道,这不是少卿君上也下去了么?否则原本完美的应劫命数,怎么会全乱成一锅粥?
“我和你们说了多少次你们就不听,月颜是无根之魂,并不是通过轮回转世成人的女子。”鬼彻尽量保持着淡然的姿态,不露出什么亏心破绽,一本正经的掐诀,从上面的桌案中飘落下一本簿子到自己手心,哗哗的翻开一页指道:“你看!我的簿子上写得很清楚月浩之女月颜,降世一年,卒于天花!说明月颜是……游荡孤魂附身,死后自然又寻不到了!”
清顾满是怀疑的夺过簿子看了看,嘟喃道:“你不会是瞒了我些什么吧?还有我去找过魔神少卿君上了。”
鬼彻刚刚绷住的淡然姿态,瞬间崩溃,急忙问道:“你去找他做什么?”
“借灯,结果被他砸了。”清顾埋头研看着方才抢来的簿子,随口说道。
鬼彻尴尬的呵呵笑了两声,背上出的全是虚汗,有气无力奄奄的问道:“你过去可曾见过他?”
清顾抬头看着鬼彻,有些疲倦懈怠的表情,走上前去轻拍他的肩膀道:“我倒是没见过少卿君上,毕竟我也是刚飞升为上神,只听说他是海蓝玲珑石所化的龙身凤羽,爱胡来,做事混,分明是少年容貌却惑人惑心,反正极少听过有夸他的事。”
没想到这白清顾竟然是个比东华还难打发的主,感谢少卿君上的无数差评再次挽救了局面,鬼彻叹气道:“我这邻居是神经病,少接触为妙,没见过就别见了。至于魂魄的事我已用心寻了,不信你可以去问孟婆,冥界的魂魄没有比她更了解的了。我无能为力了。”
现在的自己哪来的闲工夫去管少卿君上的事,再说怎么看这少卿君上也不是好客之辈,瞎凑什么热闹?清顾不满的将簿子放回到自己长袖中,道:“你给我留心找,否则我就将你让孤魂附身凡人二十年,未曾察觉的事揭发了!我去看孟婆。”
说完也就没再抬眼看鬼彻,也没开口,自顾自的低头出神起来,走出了判官殿。鬼彻苦着脸,目送着白清顾,感觉现在的自己还不如被天罚来的痛快。
奈何桥边的孟婆不愧是经历些年岁的老人,装傻充愣本事也算是一绝,一边给魂魄们舀着清汤一边念念有词的说道着从未见过清顾所说的魂魄,忘川河里忘川水,忘川河边望眼人,圆日在天穹之上走过了每日的轨迹,逐渐稀落,光线也逐渐黯淡昏黄,再配上开在忘川河两边开的似火的彼岸花,不过是一时的浮华之美,无论如何都遮掩不住三途川永不断绝的哀嚎哭诉。
孟婆见清顾萧索失魂的背影,将手中的清汤递了过去,沙哑低声道:“清顾神君啊,你们狐族痴情长情,这月颜怕是寻不到了,不如喝了这淡情的水……”
清顾转身看了看孟婆和她手中的清汤,缓缓的将碗佛开,将头侧过去,不再看她,眼睛低垂着,笑了笑道:“你惯会哄骗人,这分明是忘情水。我狐族自是有要记住与要忘记同时共存的法子来应付这锥心的情殇。”
“要记住……要忘记”孟婆重复这两个词,摇了摇头,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的走了回去,继续给魂魄们配汤舀汤,哎,来了三途川还是都忘了的好。
☆、第六章 愿我如星君如月
枫兮殿的千月坐在大殿中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师兄不肯告诉师尊二十天魂游的真相,见银羽送了清顾神君已经折回到大殿,忙凑上前去问道:“师兄,为何……”
银羽迅速的接话道:“为何不告诉师尊?”
千月脑袋就似上下窜动的火苗,用力的点头回应着,银羽久久沉默不答,也不着急,只是宠溺的笑道:“千月依你对师尊的了解,知道真相的少卿师尊会怎么做?”
银羽也质问过自己,若是毫不保留的对师尊坦白了二十天的魂游,她去了凡间的经历…
一个完全没有凡间二十年记忆的混世上古魔神吴少卿,一个完全不知什么是倾慕,什么是相思的吴少卿。首先想到的会做出的就是把自己在凡间二十年的屈辱全都讨回来,定是不会放过冥界御史,东华桑阳君。
怎么可能再去看懂或是切身体会到白清顾热烈而缠绵的眼神,万一师尊有个什么闪失谁能担待的起?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师尊依旧做着没心没肺的上古魔神?
十五万年师尊都过来了,她是个率真的性子,若是真与白清顾或是桑阳有缘,动了心,生了清,她也会不畏惧直面自己的心。
银羽心中权衡一二,做出对白清顾置之不理,对师尊隐瞒魂离下凡之事,这是对谁都是再好不过的结果。
千月一听银羽这么问道也不反驳,脑中闪现的全是三天前师尊浑身是血的情景,身上感到阵阵发凉,心有余悸却又坚定的说道:“师兄如此甚好!放心!我的嘴巴会很严!”
银羽满意的点了点头,拍了拍千月的头,向后院走去,笑了笑道:“我去看师尊,你去为她准备点吃的吧。”
过了廊道,便能隐约看到少卿院中的万年梨花树。
少卿嘴角含着缱绻慵懒的笑意,一直睡到傍晚才从从床上爬起来,因为背上的伤口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慢慢地洗漱,又在院里的梨花树上远眺了会风景,才看到银羽朝自己的院子走来,欢快的喊道:“处理完了?上来说话!”
银羽纵身飞跳到少卿不远的梨花树枝上,支吾道:“嗯。”
“哦。”
银羽迎风负手而立,享受着早春的微风吹拂,白发清扬,暗忖横竖无事可做,打探一下师尊的口风也好,故作好奇的问道:“师尊,你可知何为情爱?”
少卿知自己对男女的情爱素来心如冰雪,过往的一幕幕在她脑海浮现,也未曾有过能消融心中冰雪的暖意,被银羽这么问还真有点不知所措,实在无法用自己的经历去解释情爱这个问题,只道:“天不老,情难绝,天若有情天亦老。如此复杂的东西,还是不知的好。”
她好笑的问道:“好端端的,怎么想起问这种事了?”
银羽搪塞的说道:“对这两个求聚魂灯的神君们好奇罢了。”
少卿了然的点点头,想着那两个神君的事,确实值得寂寞许久的神界花边些时日,随口问道:“哦,那凡间女子唤月颜?”
“恩。”
闲的无事的少卿开始掐指算起来,此女子的命数,却怎么都没有头绪,叹息道:“这情爱当真是易碎易逝的东西,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便好,哪有心思操心他们?”
“是。”
远处的冥界被夕阳妆点如一抹胭脂的薄媚,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还留恋地抚摸着地平线,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银羽暗道,一切正如白清顾自我安慰催眠的话:如此也好。
而自打回到风清殿的白清顾,每日梦里都会响起了月颜银铃般的笑声。宛如吟唱,缥缈而温柔,拂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