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京当时感到很突兀,而那次他从县委回来,就感觉有某些地方不对劲。但是实在又想不到有哪个地方不对劲,他心中不禁有些犯嘀咕。
最近,县里相关人事调整的风声是越刮越急,陈京的心情也渐渐的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调动的事情自从上次卞兆南和他谈话以后,时隔这么久,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陈京对自己的工作调动,他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夸张的说,他完全是枕戈待旦。
但是现在风声急了,又没有消息,他心中也不禁有些打鼓。
陈京对工作调动,神经上面是有些敏感的,而让他印象最深的那次调动,就是德高报社的那次。
他自己都认为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可是结果却让他大失所望,他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倒也罢了,关键是他的感情投入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就是因为那次打击,陈京才痛定思痛,决心改变的。
现在他又将面临一次工作变动,他心中非常清楚,这一次工作变动是非常重要,同时也是非常关键的。
这次工作的成功调动,不仅是对他近期工作的充分肯定,更是对他将来的发展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陈京还是很看重这次调动的。
按照卞兆南的说法,县委有意将他派到下面乡镇干一任一把手,澧河乡镇十几个,究竟是哪个地方?陈京总忍不住会去想这个问题,而他的心思,也因此受了影响,工作上面没有以往那般投入了。
下面的风声急,县委领导层面却没有动静,渐渐的整个澧河的政坛人心都有些乱了。
根据陈京细心观察,他发现最近各乡镇的那些头头脑脑进城特别的频繁,而县里很多单位的头头脑脑跑德高的也不在少数。别的地方不说,就林业局内部,陈京就知道唐连最近就活动频繁,一个星期跑了三趟德高市,每一次去都带了土特产过去,在这个敏感的时候,唐连去市里的目的自是不言而明!
有人在活动,很多人都在活动,但是陈京在此时此刻,他却什么都不能做。
往上走,他没有人,在县里面,他能够找的唯有马步平。
但是马步平最近是越来越诡异,自从上次省考察团来澧河,他高调陪同以外,最近他又好像隐去了,不仅是他隐去了,就连舒治国好像最近都甚少露面,县委主要领导的态度不明朗,陈京此时又能够找谁?
一切都只能等待,这种枯燥的等待,对人的耐心是绝好的考验,陈京现在每天都在经历着这样的考验。
而就在陈京渐渐在适应这种考验的时候,事情忽然之间有了转机。
那一天,大约晚上九点的样子,陈京和金璐在家里沙发上看电视,他的电话响了。
他接电话,对方报自己的姓名,竟然是梁秋,他道:“是陈局长吧!县长要见你,就是现在,你是否方便?”
陈京皱皱眉头,道:“没问题,什么地方?”
“就在你院子外面,那辆桑塔纳后座,县长就坐在那里!”梁秋道。
陈京一惊,连忙跑到客厅拉开窗户,透过大门,果然能隐隐约约看到一辆车,夜晚很好看,因为车的尾灯通红通红!
他连忙挂了电话,正要迈出门去,他又想,为什么马步平见自己会在车上?他是要到哪里去,还是有其他什么问题?
抑或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陈京点上一支烟,他用力的吸了一口,他心中很清楚,此时做决断的时间非常短,他脑子里面飞速的运转,良久,他拉开门,冲金璐摆摆手道:“你就在家里,我出去一下就回来!”
陈京院子里没有路灯,他就摸黑穿过院子,开了院门,一辆桑塔纳就停在他院子正门口。
此时车已经熄火了,尾灯也已经熄灭,唯有远处昏黄的路灯照耀着这边,让这边有些微的光亮。
陈京靠近车门,他轻轻的敲了敲,车门拉开,内面很黑,一个声音响起:“进来坐吧!”
是马步平的声音,陈京心猛然一紧,钻进了车后门,将门关上道:“县长,您这么晚找我有什么事情?”
他凑近看马步平,马步平斜躺在后座椅上,他眼睛正盯着自己看,晚上有些黑,陈京看不到对方的神色。
“小刘,你下去转转吧,外面空气不错!”马步平淡淡的道,前座司机应了一声,拉开车门下车,给自己点了一支烟,踱步渐渐的远去,车里面就剩下陈京和马步平两人。
“这种场合见面,你是否感到很意外?”马步平道。
陈京用沉默表示了默认,马步平笑了笑,笑得似乎有些萧瑟,过了一会儿,他道:“我今天和你谈话,可能是我们在澧河最后一次谈话了,以后我们即使有机会谈话,可能都不是这个场合了!”
陈京一愣,他的心猛然往下沉,他第一反应是出事了,马步平一定是出事了!
是什么事情呢?是经济问题还是腐败问题?
陈京脑子中又浮现出第一次他去马步平家,马步平老婆不经意接过文建国手中现金的那副画面。那副画面一直都在他的脑海中,只是他从来不去想,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就想到了那副画面,也许……陈京沉默,马步平也沉默了!两人都不说话,车中气氛很枯燥很沉闷。
“你可以抽烟!”不知过了多久,马步平道。
他顿了顿,又道:“也给我一支吧!”
陈京从烟盒中抽出两支烟,他先给马步平点上,马步平抽了一口,呛得剧烈的咳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陈京正要去扶他,马步平猛然抬手道:“我自己来,我还没有那么不济事!”
第一百零八章县长夜谈
一支烟马步平一直坚持抽完,在这其中,他四次咳嗽,有一次非常严重,陈京感觉他的肺都可能要咳出来了。
他的脸色涨红,红得很不健康,连带着眼睛都泛了红色。
车中的气氛越来越沉闷,陈京也点上烟慢慢的吸,此时他已经笃定,马步平一定是出什么事儿,不然他断然不会这样的。
在陈京的记忆中,马步平从来不抽烟,而且行为做事非常的有节制,现在他如此近乎自虐的吸烟,一定是在释放者某种情绪,是什么情绪?
一根烟终于抽完了,马步平的眼睛一直在陈京的脸上逡巡,良久,他道:
“我让你多看经济学方面的书籍,你都看了吗?”
陈京一愣,他没料到马步平在这种场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他沉吟了一下道:“我一直在看这方面的书,但是研究生的事情还没去弄,最近的事情多,还没顾到那上面去!”
马步平笑笑,点点头,道:“很多事情要下定决心,不然你会发现自己永远都没有时间。鲁迅先生都说过,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这话是至理。
我以自己的经验来看,我活了大半辈子了,不知浪费了多少时间。尤其是年轻的时候,不懂得时间的宝贵,等慢慢的懂得珍惜时间了,又发现时间不多了!”
马步平这几句话说得语重心长,此时他脸上的潮红已经退去,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而他此时的神情,一点也不像是县长在和下属谈话,倒像是长者和晚辈交流。
陈京道:“谢谢县长,我定然谨记您的教诲,我下次去楚城就去到楚大报考在职研究生。”
马步平点头,似乎对陈京的这个回答很满意,他悉悉索索从自己的手提袋里面拿出一本书递给陈京,陈京接在手中一看,正是那本《国际金融学》,他满脸疑惑的看向马步平。
马步平笑了笑道:“这本书送给你了!这本书我读完了,觉得受益很多,但是有些遗憾,因为这本书的知识,我这一辈子可能都用不上了。我这一辈子,走到现在的高度,基本算是到头了,又哪里需要什么国际金融知识?”
马步平语气很平淡,但是平淡中透露出萧瑟和遗憾,陈京将手中的书随便翻了翻,整本书密密麻麻的红色小楷,字迹一笔一划非常的工整。
“谢谢县长,我定然认真学习,将来有朝一日争取能用上这些东西!”陈京诚恳的道。
马步平畅快一笑,道:“书到用时方恨少,你是读书的人,对这一点一定比我更有体会。我们这代人吃亏的地方就是书读得太少了。”他咧嘴冲陈京一笑,道:“我还是少数民族呢!我是土家族,你看我长得有民族特点吗?”
陈京摇摇头,马步平道:“我们土家族和你们汉族长期生活在一起,早就大融合了,哪里还能看出民族特点?”
马步平的谈兴忽然浓了起来,但是他谈的话和现在的这个场合却是毫无关系,本来很沉闷的场合,他说的话题却不沉闷,陈京感觉有些错位。
又随便说了几句话,马步平道:“最近县里决定对县直几个单位班子,以及下面乡镇的班子调整,你听闻了这个消息吗?”
陈京道:“这事我早就知道了,卞部长找我谈过话,我也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马步平眯眼瞅着陈京,良久,他点点头,道:“你是很能做事的,也是很有潜力的,这次调整,不管在什么工作岗位上,我希望你能认真努力,有时候你可以更多一些自信!”
说到这里,马步平顿了顿,道:“我最早就是个土娃子,啥都不懂,你比我基础好,成就理应比我要高!为官一任,重要的是脚踏实地,实事求是,在这个基础上学会做人,你就得道多助!
现在的人急功近利,太过热衷一步登天,天天想着走捷径,这不好,希望你不要有这个思想。
你要记住,有些人天生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我们不是!所以,我们更多的要靠自己,任何事情,我们都要靠自己,这就是自强,有了自强,就有了成功的阶梯!”
陈京连连点头,心中很受启发,他不自觉又想到了自己的成长,马步平的话的确字字句句都是真理,都说到了点子上了。一时他心潮澎湃,竟然连身处的地方都忘记了,猛然一挺腰杆,头一下碰到了车的顶棚,“砰!”一声。
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马步平摆摆手,道:“下车吧,我们下去走走,晚上澧水河边河风很凉爽!”
陈京住的地方有些偏,这边都还没有路灯,而河堤上更是黑,陈京和马步平在河堤上踱步,只能看见两个影子。
陈京点了一支烟,烟头的亮光一闪一闪,异常的清晰。
马步平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散步,上了河堤他就一语不发,眼睛盯着澧河水,好像是在想心事。
又过了一会儿,马步平终于开始说话了,可是他说的话却是关于澧河河道变迁的故事。他今晚有些唠叨,好像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关键的地方,他却又有些回避,总感觉说不到关键点上。
“陈京,你的父亲叫陈之栋?”马步平道,“我的记忆中,陈姓排行中没有‘之’这个排行吧?”
陈京道:“是的!父亲的名字是爷爷起的,他没按排行起!”
“这个名字有特点,你知不知道,现在我们楚江省新上任的主管经济的陈副省长叫陈之德,和你父亲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马步平道。
陈京愣了一下,这事他还真没关注,省委常委中他只记得省委书记和省长的名字,排名靠后的常委,他平时根本就没关注,更别说政府的副省长了。再说省政府什么时候多了一位姓陈的副省长?
“这真是很巧合了!看来我们陈家是人才辈出!”陈京笑道,半开玩笑。
“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新任陈副省长年轻有为,年龄比我还小三岁,据说在全国副部级官员中,他都算是非常年轻的干部了。他的上任,第一枪就对准了国企改革,国企改革中国资流失严重,这个问题最早就是陈之德副省长提出来的。
而你恰就在那个前后,写了一篇关乎国企改革存在问题的文章,并且在省报发表,这件事情仅仅是个巧合?”马步平道。
陈京大惊失色,他怔怔说不出话了。
什么时候陈之德副省长提出了国资流失严重的问题?陈京对这些完全是一无所知,他写文章,完全是因为他在红土坡林场改革运作过程中遇到了困难,同时他心又有感触,所以就写了一篇文章?”
这篇文章又哪里能够和什么陈副省长扯上关系?
“县长,这有些恶作剧了!我和陈副省长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哪里……”陈京道。
他话说一半,马步平打断他的话道:“怎么了?和陈副省长扯上关系就委屈你了?我又没说你一定和陈副省长有关系,你怎么就这么激动?”
马步平语气很不好,他好像对陈京的这个态度很不满。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放缓,道:“在体制内,总有一些人喜欢传小道消息,喜欢八卦!这些真真假假的事情,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而对待这些传言,我们也没有必要非得较真!
不是有人认为你和陈副省长有关系吗?那就让他们那么认为嘛!你有什么权利和义务去纠正他们的想法?
你和陈副省长有关系,有利于你的工作,有利于你更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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