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门那头久久无语,却让他原本轻松下来的心骤然的又拎了起来,甚至连气都喘不过来。
周围并不很黑,但却足以掩饰面上陡然泛起的潮红与狂跳的芳心,这一刻,萧呈娴忽然便很欣慰,欣慰于她与罗起东相会于暗室,使得她此刻的神情不至于落入对方眼中。
这一刻,暗室之中,萧呈娴竟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极轻、极柔,却让人的心溢满了温柔。罗起东的话,其实远算不上动听,甚至是笨拙的,却让她真正的感到了快活。
“罗起东”她轻轻叫了一声:“你好好待着,等着我的消息!”
… …
离了皇宫,萧呈娴并没回萧府去,而是跟着徐青,一路返回睿亲王府。徐青虽奇怪于这位大小姐的举止,但因百里肇并不曾交待不让萧呈娴回王府,他自也不敢拦阻。
二人到睿亲王府时,已是落日西沉。萧呈娴也并不更换衣裳,便直往澄怀居走。王府中人虽不认得她,但有徐青在一旁,又见她穿着太监服侍,倒也无人上前拦阻。
到了澄怀居门口时,文屏却正从里头出来,抬眼瞧见萧呈娴,倒不由的吃了一惊,忙行了一礼。萧呈娴见是文屏,少不得停了脚步,问道:“九妹妹这会儿可在吗?”
文屏应声答道:“王爷与王妃都在里头!我正要去传晚饭!”
点一点头,萧呈娴道:“你且等等!先进去替我通传一声儿吧!”这时候虽然并不是进去的好时机,但她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文屏答应着,倒也并不说其他,便自快步折返,进去通禀了。
过不得一刻,却已引了远黛一道出来。两下里见过之后,萧呈娴也并不客套,便向远黛道:“九妹妹,我打算在此住上几日,却不知可方便吗?”
远黛听得一怔,旋蹙了眉看她:“姐姐要住,我自是再欢迎不过的!只是”萧呈娴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大家闺秀,住在王府且不说多有不便,便于她的名节也是大大有碍的。
萧呈娴干脆应道:“这个我却是不管的,总之,我要在外头住几日!”
二人这里正说着,身后却忽然传来一个平静淡漠的声音:“这王府,你是住不得的!你若愿意,本王可使人送你去宁姑姑处暂住数日,你觉得如何?”却是百里肇来了。
低头想了一想后,萧呈娴道:“如此却是最好了!多谢王爷!”言毕一礼。
远黛听着百里肇这话,也觉倒也不失为一个适合的好法子,因笑道:“既如此,我明儿得了空,便过去姑姑那里看你!”
萧呈娴点头,才要说什么时,那边百里肇已自开口截断了她的话:“徐青,请萧大小姐去换了衣裳,再安排车马送她过去宁姑姑去!”
他既发了话,徐青哪里敢拖延什么,当即答应着,便自抬手肃客。萧呈娴倒也并不如何耽搁,朝远黛一笑,道:“妹妹新婚燕尔,我本不该过来打扰,妹妹也不必过去宁夫人处探望我,我的事儿,我心里都明白!”说过了这话,少不得行礼便要告辞。
远黛听得蛾眉微蹙,但有百里肇在旁,终是不好强拉了她说什么话,也只得罢了。
送走了萧呈娴,远黛怔怔发了一回愣,这才转了身,推了百里肇,重又回了屋里。经了适才那一番闹腾,远黛心中毕竟有些不安,在屋内坐下后,却是久久不发一语。
抬眸扫她,百里肇淡淡道:“你在担心什么?担心萧呈娴吗?”
叹了口气后,远黛收拢一下心绪:“萧姐姐这样儿,可实在让人有些担心!王爷以为呢?”
不以为然的轻嗤一声,百里肇道:“依我看来,这桩婚事能成的可能已是极小了!”
微诧的一挑眉,远黛反问道:“王爷这话从何说起?”
“远黛可知道,皇家娶亲最重要的一条是什么吗?”百里肇问道。
“最重要?”疑惑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半晌,远黛才迟疑的道:“家世?”
淡淡摇头,百里肇平平道:“是清白!家世固然要紧,清白却最重要。皇室血脉,何等尊贵紧要,岂容他人混淆?”
这话才一入耳,却真真有一语惊醒梦中人之效,远黛失声叫道:“你是说”
一口截断了她的言语,百里肇又道:“更何况,这桩婚事,皇后与淑妃固然上心,我那位大哥也未必就肯答应!”一面说着,他已似笑非笑的看了远黛一眼:“要知道,儿大不由娘!”
不快的看向百里肇,远黛沉了脸道:“这些话,王爷先前怎么竟没对我说起?”
神色全无丝毫变化,百里肇闲淡道:“先前你曾问过我这个吗?我怎么却不记得?”
远黛无语,半日才重重的哼了一声。先前她虽曾问过百里肇有关宁亲王之事,百里肇虽也答了她,但却是语焉不详,甚至可以说,有故意糊弄之嫌,这会儿他可好,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居然便揭过了这一节,怎不让远黛气愤在心。
冷脸睨向百里肇,远黛冰冷道:“王爷所需的药,我已配了一副出来,过一会子用了饭,我便为王爷施针!”
第八十六章 刮骨之痛
将文屏等人尽数打发了走后,远黛自行走到螺钿小柜跟前,开了小柜,小心翼翼的从里头捧出一只不大不小乌木匣子来。百里肇则静坐一边,双眸瞬也不瞬的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希望他这双腿能好起来的人并不在少数,但他自己,却无疑是其中最渴切也最在意的一个。
仿佛不曾注意百里肇的目光,远黛的动作依然是那么的慢条斯理而不紧不慢。乌木匣子是方形的,外层精细的雕刻着花鸟虫鱼,线条流畅而栩栩如生。任何人都能看出,这只匣子是可以打开的,然而这只无锁,有缝却不能强行打开的匣子却让人颇有一种无处下手之感。
仔仔细细的将匣子搁在桌上,稍稍活动一下十指后,远黛这才伸出手去,纤长如春葱般的食指灵巧的拂过匣面,那一瞬间的动作,竟让百里肇陡然生出目眩神迷之感来。
这一刻,一个名字滑过百里肇的心头。百里肇知道,远黛手中的这只,便是传说之中的千机盒。千机盒,乃前朝匠神鲁冶所制,这种木匣无锁、有缝,既不能砍也不能撬,否则便会爆裂开来,连带着匣内之物一并销毁,而能打开这种千机盒的唯一办法便是特殊的手法。
因千机盒的制法极为复杂,据说,当年的鲁冶一共也只制作了三只,这三只匣子,虽源出一人之手,但据说开启手法却是各不相同。而这三只里头,更有一只是早已损毁了。
眼神不无复杂的扫过远黛,百里肇愈加肯定了自己早前的推测。
“喀”的一声轻响过后,千机盒的盒盖陡然滑开,露出了里头不多的几样物事。九只指头粗细,长约寸许的水晶瓶,以及一只巴掌大小的漆盒。远黛小心的取出漆盒,又从那九只水晶瓶内抽了一只出来。百里肇定睛看去,那只水晶瓶内,装的却是一种深紫色的液状物体。
那是一种极为瑰丽的深紫,细看之下,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错觉,觉得那液体似乎在不停的流动、变幻,仿佛那不是死物,而是一种有着自己独特生命的生物。
并没打算同百里肇解释什么,放下这两件东西后,远黛复又行到螺钿小柜跟前,取出了装着冰蓝幽昙的匣子。打开盛装着冰蓝幽昙的匣子,远黛很快的撕下数瓣冰蓝色的花瓣,拔出水晶小瓶瓶口的那只木塞,极迅速的将那花瓣轻轻一揉,准确的投入小瓶之内。
冰蓝色的花瓣才一落入瓶内,那深幽紫色的液体便骤然的翻腾起来,瞬息之间,却已化成了一种清澈明透的青色,那是一种只在雨过天晴那一瞬间出现的极淡雅极清丽的淡淡青色。
那颜色清亮纯净,却又生机勃勃,仿佛能淡化这世间一切的阴霾与黑暗。
目注那盈盈一管的雨后天青色,便是早已看遍世间珍品奇物的百里肇也忍不住全无缘由的轻轻叹了口气。而后,他却听到了远黛的声音:“这种药,我还是第一次配。医书之上,虽曾对这种药多有描叙,但我看着,总觉不甚可信,今儿见了,才知医书诚不我欺也!”说着这一席话时,她的目光却无丝毫转移,很显然的,她所以说这话,乃因心生感慨,不吐不快。
点一点头,百里肇也自开口赞了一声:“确是极好!”他生于皇室,眼光岂同寻常,大周虽大,怕也寻不出几样能得他真心赞这一句的物事来。
恋恋的再看一眼,远黛方移开视线,放下了手中所执的水晶瓶,改而打开了一直搁置在一边的黑漆小匣。百里肇便也随之看了过来,匣子打开,里头却放了一排或粗或细,或长或短的寒光闪闪的银针。显然这便是远黛针灸时所要用到的银针了。
将桌上的诸般物事稍作'看书吧:。KANSHUBA。ORG'整 理,远黛这才转向百里肇,面无表情道:“王爷可准备好了吗?”
没什么来由的,眼见远黛如此,百里肇心中竟自陡然的升起一丝寒意,觉得今儿这事似有不妥之处。然而此刻,且不说远黛那里已一切就绪,便是他自己,等这一天也已等了很久,自然没有说不的道理,挑一挑眉,百里肇不答反问道:“不知却要准备些什么?”
水色红唇轻轻扬起一个优美的弧度,远黛含笑应道:“当然是准备忍着!”说过了这一句话,她也不等百里肇再说什么,便自取了针匣与那水晶瓶走了过来。
听出她言语中的意思,百里肇不免失笑的摇了摇头:“我倒不知王妃的心眼原来如此之小!”到了这个时候,他如何还能看不出来,其实这一味药,远黛手中本就有。只是却一只没有对他提起,然而今日,因着对他某些言辞的不满,她便借了施针的名头,存了整治自己之心。
莞尔一笑,远黛倒也并不否认:“这个与心眼大小其实并无多大干系!王爷放心,我这人一向公是公,私是私,这一遭罪,王爷是迟早要受的,我如今也不过是将之提前了几日而已!”
见她说的振振有词,百里肇倒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将针匣等物搁在床侧,远黛在床前搁着的一张小杌子上坐定了,犹豫了一下,这才伸手揭开了盖在百里肇腿上的那条薄毯子。这事前数日她就做过一次,这次再做来时,却不免想起了上回的尴尬,面色也随之略略泛红。
这个时候,百里肇自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开口说些什么,只是静静坐在床上看着她。
定一定心神之后,远黛打开针匣,从中抽出一根三寸许,长而尖细的银针来。纤指微动之下,却已将那根银针投入水晶瓶内,银针才刚放入,远黛的拇指旋之一动,准确的按在了那根银针的针头处。只这片刻的工夫,水晶瓶内的液体便似乎减少了些许。
敢情这根既尖且细的银针竟是中空的。
百里肇还不及开口问什么,远黛却已抬手,银针应声准确的扎在了左足足底的涌泉穴上。这一针来的突如其然,在百里肇还未反应过来时,一股剧痛已自席卷了他的全身,即使以她的自制能力,在一刻,也终于不能控制,失声的叫了出来,虽然因发现的早,只是叫出了半声,但已颇让他有些讪讪然。到了这个时候,百里肇才终于明白过来,远黛为何要将文屏等人都支了出去,甚至不让她们待在澄怀居内。
很显然的,她是早预料到了这一幕,而且也并不想让他在众丫鬟面前失了颜面。
冷汗自额际缓缓滴落,百里肇抬手将之抹去,那种痛仿若抽筋刮骨一般,来的极快,痛的突然,痛过之后,更让人几乎便有一种麻木的感觉,痛楚也因之减轻了不少。
并没开口同他说什么,远黛慢慢的捻动银针,过得一刻,才将之抽了出来。重又将银针投入水晶瓶内,依样画葫芦的抽取了少许的淡青色液体,这一针,却是扎在了百里肇右足的涌泉穴上。这一次,因早有准备的缘故,百里肇并没叫出声来,只是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
远黛的手法其实极之迅捷,不过片刻工夫,已自针行足步七十六个穴位。百里肇更早面色铁青,好在初时他还能觉得疼痛,到得最后,便也逐渐麻木,反倒不觉得如何了。
及至水晶瓶内的药汁只剩了浅浅的一层之后,远黛才终于收了针。不无惋惜的看了一眼瓶内的药汁,远黛道:“竟还剩了些,真是可惜了的!”
徐徐的吐出一口气,百里肇抬手抹去额上汗珠,冷睨了远黛一眼,淡淡道:“身外之物,却有什么可惜的!”话一出口,连他自己也为这沙哑粗嘎的语声唬了一跳。
察觉出他的异样,远黛抿嘴一笑,一面收拾了针匣,一面站起身来,走至桌边,倒了一杯冷茶递了给他。百里肇倒也并不客气,接了那茶,一抬头已自一口饮尽。
冷茶下肚,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贴身小衫竟已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