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黛本也不急着离去。她此来,真正想要知道的,不过是昔日周姨娘的一些往事。剩下虽还有些事。但其实却都不太放在她的心上。因此进了温棚之后,她便一面与沅真说着话儿,一面却随手取了喷壶与银剪,沿着温棚一路浇水剪枝。又仔细翻看叶片,却也做得不亦乐乎。
沅真深知远黛的性子,便也笑笑的随在她身边。随意的同她说着话儿。
春阳熙和,透过玻璃,将阵阵暖意洒在温棚内,令人顿觉春意融融。
及至将整个温棚走了一圈下来,远黛再抬头看时,却已过了午时了。微讶的轻呼一声,远黛道:“竟已过了午时了吗?”旋又责备的看一眼沅真:“你怎么也不提醒提醒我?”
沅真听得失笑:“左右也是无事。又何必催着逼着!”
远黛想想,也觉有理,因笑道:“这倒也是!”她说着,不免颇觉留恋的看了一眼这座温棚,而后才向沅真道:“走吧!该去用些午饭了!”她虽还想在此再待一刻。但也知时候不早,有些事儿,她虽不甚在意,也该同沅真好好商量商量。
毕竟这种出门方式,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常常如此的。
在偏厅用过饭后,远黛接了沅真亲手递来的盏茶,一面喝着一面却忽然问道:“我上回同你说的事儿,你可留心了没有?”
乍然听得这话,却由不得沅真不怔了一下。片刻之后方才醒悟过来,因笑道:“这事小姐只管放心便是了!等来日她们出来,我必会给小姐一个交待!”
略一点头之后,远黛却又忽然问道:“文宣阁内三人…你觉得如何?”
这却已是她今日第二次问这个问题,而这一次与同上一次问得显然并非同一个意思。
低头仔细想了一刻,沅真摇头道:“那三人的身份我私下倒是稍稍了解了一回。那武举罗起东与那个身患痨病的文举游方信乃是表兄弟。游方信自幼失怙寄养在罗家。九年前,罗起东与游方信二人同时进学,倒让罗家人很是作难了一回。”
“罗家家境本只一般,供一人读书已甚勉强,一旦供起二人,却难免左支右绌。那罗起东的娘性子朴质又倔强,想了一刻后,便决意让罗起东往城内学个手艺,不再念书。谁料那罗起东倒是个有造化的,他娘带他入城时,却被城里武馆的师傅看中了。”
“那罗起东由是开始一面随那武馆的师傅学武,一面种地。学了数年,居然便考中了武生。又过几年,又中了武举。那罗大娘便想着让他去县衙,做个捕快,既可混个温饱,又可贴补家中。不想这事却被游方信死活阻了。于是才有二人一道进京赶考之事!”
对于罗起东还有以为同伴,远黛是早已知道的,但对于那第三人,她却全无所知。此刻既是开口问了,便索性一次问的清楚:“那第三人又是谁?”
沅真道:“那第三人也是个贫家书生,中举之后,便即赶来平京。在文宣阁近旁租住了一间茅屋,却恰与罗起东二人相邻而居。此人也算是个厚道之人,游方信有病在身时候,曾得了他不少照顾。罗起东二人搬入翠竹轩时,心中多少念着他的好,便试探的问了邓掌柜。因小姐去时,曾吩咐说,但有所求,倘不过分,可酌情而为。想那邓掌柜本就是个心软的,又有小姐这话在,被他一求,又想着左右也不少这一口吃食,便允了下来。”
远黛听得微微点头,却是半日没有言语。
沅真在侧,揣摩一回她的心思,毕竟问道:“小姐的意思,可是打算”
远黛摇头,平淡道:“再过数日,便是考生入闱之时。及至放榜,他们几人想来都已高中,又怎看得上奴婢出身的女子。”
沅真扬眉,却对远黛的话颇不以为然:“小姐差矣!从来科考之事,都并不好说。名传天下的才子屡屡落第也为常见,才华平平之人,忽而高中,也并不稀奇,小姐怎么就敢说这‘高中’二字?”
轻吐一口气后,远黛淡淡道:“今科主考,乃是百里肇。就在昨儿,他曾饶有兴趣的问起那三人!”对于百里肇,远黛自然算不上非常了解。但她所了解到的东西,却也足够让她推测出百里肇的一些动作。她更相信,百里肇绝不会无的放矢的与自己说起那三人来。
微诧的睁大了杏眸,沅真不可置信道:“他…这是打算徇私?”
沉吟一刻,远黛才道:“徇私倒也未必,不过这三人若真有些才学,我想他是一定不会让他们落榜的!”不管如何,百里肇与这三人都无交情可言。既无交情,那他又有何必要去刻意提拔三个腹中空空的草包呢?
沅真也非不解世事之人,闻言之后,不由轻轻点头。
远黛又自想了一刻,才道:“那两个文举人很快便要入闱,可替他们备好文房四宝,届时可再遣小厮陪他们一道入闱,以照顾起居饮食!”见沅真神气诧然,远黛便又一笑:“来日我们虽未必便能用得上他们,但好人既已做了一多半了,又何妨不做个十全呢!”
沅真想想,也觉确是这么个理,因笑道:“这倒也是!”
二人这里正说着话,那边却忽然便有丫鬟快步的走了进来,向沅真禀道:“娘子,外头有人要见你呢!”
沅真听得一蹙眉,才要令那丫鬟出去回了这事,却听远黛在旁问道:“是什么人?”
远黛虽不常来这处,但沅真对她态度却从来亲密又不失恭敬,那丫鬟又是沅真身边颇得力之人,自然不敢怠慢于她。听她问话,便忙答道:“说起来,那位公子上回也曾来过,我记得仿佛是姓萧的。”
听得“姓萧”二字,远黛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萧呈娴,心下虽诧异于萧呈娴怎会忽然来此,但也并没多想,便自站起身来,向沅真道:“走吧!我们一道看看去!”
她既说了这话,沅真又怎会拂逆她的意思,笑应一声,便自起身,与远黛一同往外行去。
内城之中,原是寸金寸土的地儿,沅真又非什么有权势之人,这宅子自也不会太大。二人行不多时,便已到了回春药铺后头的那间厢房。沅真抬手轻叩一下房门之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屋内那人此刻正立在那里,闲闲的打量着厢房墙上的那两幅字画,听得声音,便自转头看了过来。
第六章 偶遇
两下里打个照面,都有瞬间的怔愣。远黛更是失声叫道:“是你!”
眼前这人,却并非远黛心中以为的萧呈娴,而是萧呈娴的亲兄长——萧呈烨。
不无震惊的看着远黛,好半晌,萧呈烨才道:“远…九妹妹”很显然的,萧呈烨也不曾想到,远黛这个时候竟会在回春药铺。
二人面面相觑一刻,最终却谁也没言语。沅真察觉出了二人的尴尬,只得轻咳一声,而后笑道:“萧公子大驾光临,我这里倒真是蓬荜生辉了!”
她这一出声,却无疑为二人解了围。干干一笑,萧呈烨道:“沅真姑娘说笑了!”口中说着,却忍不住又看了远黛一眼。远黛此番出来,虽也略动了些手脚,但大致却还是从前扮了男装的模样,因此萧呈烨却是在第一眼便认出了她。
三人分了主宾坐下,早有人送了茶来,沅真便笑道:“萧公子今儿过来不知所为何事?”
略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后,萧呈烨才道:“我今儿来,是有一桩大生意要交给沅真姑娘,只不知姑娘对此有没有兴趣?”
听是一桩大生意,沅真面上自然现出了几分意外之色,与远黛交换一个眼色后,沅真才道:“不知却是什么大生意?”
萧呈烨听得一笑,遂将自己的来意一一说了。原来前些日子,宫中刚刚处理了一位专供内廷药材的官商。此人一去,内廷药材便有了缺口。前数日,萧呈娴进宫拜见萧皇后时。无意得知此事,她便立时想起了沅真的回春药铺,而萧呈烨此来,也正是为了这事。
眸光微微闪动。沅真偏头又看一眼远黛,觉察出远黛正朝她微微点头后,她便也再不犹豫。起身朝萧呈烨一礼,且爽然道:“难得萧小姐与萧公子有心,沅真这厢先谢了!”
不自觉的偷觑了远黛一眼,萧呈烨也忙起身道:“沅真姑娘太客气了!”
重又坐下后,萧呈烨便简单的告知了一下沅真,此事该去何处找谁细谈。沅真听后,少不得又问了几句。萧呈烨一一解答。萧呈烨与沅真其实真算不上如何熟悉。甚至从开始到现在也并没说过几句话,因此说过了这几句话后,二人便又各自沉寂下来。而察觉出这份生疏与僵硬后,二人也只得同时移眸看向远黛,指望她能说些什么来。解决目下的窘境。
远黛见状,也只得苦笑。事实上,她与萧呈烨见面的次数确实不少,但单独相处却只寥寥。她又是个极敏锐的女子,萧呈烨对她的感觉从不不在意到欣赏,再到更深一层,其实她心中都是一清二楚。在这种情况下,她自然更不愿与萧呈烨再有更多的牵扯。
可以说,若不是回春药铺跻身官商对她颇有好处的话。她甚至都想让沅真拒绝了此事。
默默了一刻之后,远黛才笑道:“时候已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萧大哥呢?”
萧呈烨听得一怔,而后点头道:“我来回春药铺,为的就是告知沅真姑娘此事。如今事既办妥了,我自然也该走了!”
远黛点头。便站起身来,向沅真道:“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愕然之后,沅真起身笑道:“那我送二位出去吧!”竟也并不过问萧呈烨的意思。
萧呈烨本已打算离开,远黛替他作主,虽让他心下诧异,但也并未表示什么,也跟着站起身来,随远黛一道走了出去。沅真将二人送到回春药铺门口,便自折返。那边萧呈烨自迷迷糊糊的跟在远黛身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离了回春药铺,朝前走出十数步后,远黛却已先行开口:“萧姐姐这几日可好吗?”事实上,若不是误以为来回春药铺之人是萧呈娴,远黛是根本不会出来的。但当她瞧见萧呈烨的时候,才忽然发现,此次理所当然、不经大脑的行事,实在太过莽撞了。
在萧灿夫妇的有意纵容下,萧呈娴固然可以时常离开萧府出门走走,但却从没有哪一次可以单独出门。而每次跟在她身边的,都是萧呈烨。更何况如今才刚到了二月,正月十四萧府灯棚倒塌一事,如今仍为平京百姓津津乐道,萧灿夫妇又怎会在这个时候放萧呈娴离府。
远黛这一问,总算让二人之间不无尴尬的气氛缓和了些,笑了一笑后,萧呈烨道:“她倒没什么不好的。只是每每想到不能与你同去宁宅,便会怨声连连!”
听得这话,远黛便也忍不住笑了出声。如今的萧呈娴,在她心中,无疑已是她最好的闺中好友。准确说来,这一点,便是沅真也做不到。沅真在她身边太久,对她的从前了解的也太多,即使她如今她已不是过去的她,也仍不能完全抹去二人之间的主仆关系。
远黛心中正自默默想着,耳中却忽然听得萧呈烨问道:“你…如今该是在宁宅小住吧?”
收回飘的有些远的思绪,远黛点头道:“正是!”她如今暂住宁宅一事,显然是无法瞒过萧呈烨的,因此她也根本没打算瞒。好在萧府与宁宅几乎便是对角线上的两处住宅,只要用些言辞推脱,她倒也并不害怕萧呈烨发现她是如何出来的这一秘密。
这个答案其实早在萧呈烨的意料之中,所以几乎便在下一刻,萧呈烨已脱口问道:“那…你这次出来,可是…他允准的?”说到最后一句时候,他的声音里头却不免带了几分苦涩。
宁夫人是因照料百里肇有功,才被朝廷敕封为一品诰命的。而百里肇对宁夫人的尊敬也是全平京之人有目共睹的。因此,甚至可以说,远黛如今住在宁宅,其实与住在睿亲王府并无两样。除了睿亲王百里肇碍于婚约之事,不好常去看她之外。
而远黛这次所以能无声无息的离开宁宅,想来也是得了百里肇允准的。
对于这一点,远黛自然不会去否认,微微颔首之后,她点头道:“我许久不曾见沅真,心中甚是想念。便求了姑姑,让她放我来回春药铺一趟。姑姑也做不得主,便令人问了王爷的意思。我听说姑姑要问王爷的意思,原以为怕是出不来了,谁料王爷竟是一口允了!”
第七章 畅谈
心中不期然的泛起一丝酸意,过了好半日,萧呈烨才勉强道:“你…一个人出门,他竟没让人跟着你吗?”这话出口,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这话里头究竟有着什么含义。
是挑拨抑或只是单纯的关怀?萧呈烨不敢说,他只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憋屈。
百里肇会派人随身保护自己吗?这一点,远黛其实也不敢肯定。蹙了下眉后,她才淡淡道:“这事我虽没听宁姑姑说起,但我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