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镇福在办公室内烦躁地走来走去。
“你去查过了吗?那个家伙的底细,是不是哪家保全公司的人?告訢我是哪家的,我去找那家保全公司老板理论,明明都已经答应过我,绝不接受康乐社屋的委托,真他妈的,怎么又出尔反尔?”
“不是保全公司的人,是社区内超商新请的店员。”韩山答道。
“店员?”翁镇福惊愕停下脚步。“我没听错吧?你说是超商店员?”
韩山点点头。
“这是什么年头,连个小小的超商店员都能搅我的事。”翁镇福喃喃道,而韩山沉默着。
“真是超商店员?”翁镇福不信地再一次问道。
“确定。”
翁镇福皱着眉头又开始踱步。
“那也该有个来历什么的吧?”
“只知道他在三个月前从基隆巴拿马货轮下船,没多久就到超商应征,那个女老板当天就录用他了。”
“其他呢?”
“他是孤儿,在台湾没有任何亲人,过往经历一概不清楚。”
“好极了,调查的可真详细啊!”翁镇福讥讽道。
韩山沉默不语。
翁镇福哼了一声又问:“他是什么样的人?”
“据兄弟们的描述,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高瘦男人,身手奇佳,七、八个弟兄一起上都奈何不了他。弟兄们还说,他有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势,一张脸好看却又冰冷得骇人。”
“这又是哪一号鬼头虾蟆脸?”翁镇福狐疑道。
韩山又沉默了。
“多派几个弟兄去摆平他。”翁镇福挥挥手,仿佛事情就此解决。
“董事长,我刚说过,七、八个弟兄一起上也拿他没办法,甚至连碰也没能碰到他一根汗毛,若真要摆平他,恐怕至少也得二十个兄弟上去,可是这样一来便很容易引起警方的注意,警方一注意,那些像苍蝇一样的记者很快就会闲风而至,然后天福建设就会被挖出来了,这可是我们一直在避免的。”
“他奶奶的,这也不行,那也不可,那要怎么样?”翁镇福咬牙抱怨。
韩山思索着,关键就在那个店员,但是他却查不出那个人到底是什么人物,如果不知道他的底细就抓不到对方的弱点,没有弱点的敌人是最难对付的。
弟兄们已经开始排斥去康乐杜区骚扰的行动,不但害怕受伤,而且明明知道打不过人家又想找人家的碴,这根本就是蠢蛋才会做的事!但是这一点他一丝儿也不敢透露给翁镇福知道。
该死!韩山忍不住暗里诅咒着,明明是很简单、很擅长的事,怎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第四章
任何老板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员工,包括翩然。
墨维都选在下午空闲时段出去,翩然自然知道他出去做什么,却不知道他到哪里去及怎么做。她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看不到他也找不到他的感觉。
所以她买了一支手机塞给他,命令他随身携带。
“任何老板都不希望找不到自己的员工。”她告诉他。
将近一个礼拜了,他总是出门时说一声、回来时招呼一声,但是当她问他有什么结果时,他就变成哑巴了。无论她是温柔哄骗或是破口大骂,他都来个充耳不闻兼相应不理,气得她直想拿个千斤顶撑开他的嘴巴,或者拿支大榔头敲开他的脑袋瓜子,瞧瞧里头装的是不是水泥,否则这个人怎么会这么顽固?
而这个问题尚未解开,另一个更迫切的危机即接踵而至。
那是某一个又冷又湿的冬夜,毫不停歇的雨下了一整天。直到快打烊了,虽然已经变成毛毛雨,但是仍不情不愿地洒落着。
“都快过年了,哥怎么还不回来?”翩然唠叨着。
这是她近一个星期来养成的毛病,每当没客人时,她就叨叨絮絮地念个不休。
就像现在快一点了,她手里忙着算钱记帐,嘴巴仍不肯休息片刻。
“连通电话也不打,存心让人着急吗?”
墨维默默地扫地、拖地,他心里明白得很,翩然是在报复他什么也不肯说,所以以虐待他的耳朵来出气。
但是,如果她知道其实他爱死了她甜美清脆的嗓音,还有她每一字每一句宛若和亲人闲聊、抱怨的口气,不知道她是否会改弦易辙地停止她的叨念,开始以揍他为乐呢?
虽然那两只粉拳打起来不痛不痒,但是他可没那么笨,存心破坏自己享受的机会,他默默地让自己深深沉浸在这股温馨的气氛里,为自己未来的寂寞空虚岁用储存一些足堪陪他度过苦涩日子的甜美回忆。
“……姊那边也等着他来解决,”翩然把零钱锁进收银机里,大钞则放进口袋里准备拿到二楼的保险柜锁进去。“他不回来,姊这个年就难过了。还有,家里也会只剩下我们两个过年,这样一点也不够热闹,我喜欢……”
一起过年?!
他曾经过年过吗?在他可怜的记忆里,从来没有。
七岁以前,他的记忆里只有责打怒骂。七岁以后,他的生活里也只有不断的学习和夜以继日的训练,连睡觉时间都少得可怜,五分钟的休息时间便已是奢修的享受,哪来时间过年呢?不管中国年或外国年都一样,都是故事书中才有的名词,不,他连故事书都没有看过。
真可笑,他是在二十岁离开野兽窝后,在外面的世界中才学到这两个字的意义的。
“……放鞭炮、管区会容许我们小小赌一场……”
他的生命是一连串的丑恶拼凑而成的,孤独寂寞如影随形,空虚苦闷啃噬着他的心灵,他唯一的伴侣是他的影子。他是被牵在线上的傀儡,是没有自我的躯壳。直到三十岁……
“……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煮什么,不过一些特定的年菜是一定要有的,就怕两个人不知道要吃到什么时候才能……”
“你会烹饪?”墨维脱口道。
翩然倏地瞪大双眼兼双手叉腰做茶壶状。“喂,喂,我只是没空煮而已,你以为我喜欢老吃一成不变的便当啊?我妈的手艺我学了没有十成也有九成,你竟敢这么侮辱我!好,到时候我让你只能看着流口水,碰也不让你碰一口!”翩然一副走着瞧的不屑神情。
墨维一脸啼笑皆非。“翩然,我不是……”
“嘿嘿,你求我啊!”
叮当!
两人同时转向门口,这种时刻了,还有客人上门?
“哥!”翩然尖叫一声冲出柜台,一把抱住刚走进来的斯文男人,“你总算回来了,哥,我好想你喔,”翩然偎在方安然的怀里哽咽着。“哥,我以为你不回来过年了。”
方安然搂着妹妹轻声安慰着。“傻妹妹,我这不回来了吗?”
翩然蓦地抬起头,双眼不满地盯着哥哥。“还说呢,怎么搞的嘛,一去就四、五个月,电话也只有那么几通,明明知道人家会担心……”
墨维几乎是在转头的那一刻便警觉到不对劲,他默默打量着方安然故做平静表情下的不安与恐惧。有问题,他想。随即又凝聚视线盯往伫立在方安然身后,被黑夜掩蔽下的两条人影,他的动物本能告訢他,麻烦来了!
墨维紧盯住那两人。“翩然……”
“啊,墨维,”翩然如梦初醒似的离开方安然的怀抱,再一把扯来康墨维。
“差点忘了,哥,这是新来的店员康墨维。墨维,这是我哥方安然。”
方安然礼貌地颔首示意并伸出手来,“康先生,你好。”心中却暗暗懔于面前男人浑身所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而墨维却毫不理睬,双眼始终投注在黑夜中的人影。
翩然立即显示出她的不悦。“喂,墨维,我哥在跟你打招呼耶!”
“方先生,”墨维双眼仍然紧紧锁住那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你不请客人进来吗?”
“咦?”翩然往外探头。“你有客人啊,哥?”
方安然倏忽微微颤抖起来。“呃、我……他们……”
“哥,你怎么了?”翩然狐疑地打量着方安然苍白、抽搐的脸颊。“你的脸色不太对,哥,你不舒服吗?”
“翩然,把你哥哥带到一边去。”墨维冷静地吩咐道。
翩然立即明白了,她早就习惯有麻烦时总是由墨推顶在前头,显然墨维又闻到麻烦的味道了,她警觉地立刻把方安然拉到一边。“哥,我们站旁边一点,放心,有什么麻烦墨维都会处理的。”
方安然显然很慌张又害怕。“可是他们是……我……”
翩然拍拍方安然的手臂。“放心,哥,墨维很厉害的。”
“可是……”
令人惊讶万分的,墨维突然以流利的日语向外面的两个男人说了几句话,翩然的下巴立刻掉了下来。
他会日语?
外面的男人应了一声,慢慢地走了进来,墨维也缓缓迎上前。灯光下,两个男人俱是身着黑色西装、小平头,就差一副黑色墨镜了,从西装外也可注意到他们的肋下都鼓鼓的。
没想到这种时代还可以看到这种典型的黑社会装扮,翩然吞了口口水。
“哥、他们……他们是什么人啊?”
方安然既懊恼又担忧地看着对峙的三个人,即使听到了妹妹的问题也只是无奈地摇摇头。
三个人开始以日语快速地对谈着,偶尔两个男人之一会抬手指指方安然。
翩然感觉到越来越紧绷的气氛,这一次和以前的小混混捣蛋完全不一样,对象的型态完全不同,她相信动手的方法也会相异。墨维应付得了吗?
她不觉担心起来,抓着方安然的双手也不由自主的越来越用力。
方安然一颗心几乎快要蹦跳出来,他几乎连呼喂都忘了。他真不该回来的,但是,他已经无路可走了,除了回来,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样了。
然后,一点预兆也没有,谈话中的三个人几乎同时动起手来。
右边的男人首先掀开外套掏出手枪,还没举起来便已被墨维以诡异的手法攫到手中并顺势把枪口塞到男人的口里;而墨维的左手同时伸向左边的男人,这时候左边男人才刚掀开外套,胁下的手枪连摸都还没摸到便被墨维取走继而对准他的男性重地。
一开始,翩然便猛然倒抽一口气,但是她才刚张开口,尖叫声还没来得及出口,事情便在电光石火间结束了。她呆呆地张着大嘴,尖叫声卡在喉咙,两眼瞪得大大地望着墨维瞬间变得冰冷残酷的面孔。
方安然也不敢置信地瞪着口中塞着枪管的男人面露惊恐之色、双眼几乎凸出来。而左边的男人则双手大张,低头俯视抵着自己鼠蹊部的枪口,一动也不敢动。
黑夜中的雨势又渐渐加大了,室内却一无动静,除了两个吓呆了的人和两个惊呆了的人外,似乎只有墨维能完全掌握住自己。所以当他开口时,除了他自己以外,其他四个人都几乎惊跳起来。
“方先生,这两位说你拿了他们的‘东西’是吗?”
墨维的声音冷酷无情,方安然情不自禁地起了一阵寒颤。
“不!不是我,是我的合伙人,他一直瞒着我,我一点也不知情,真的,我不知情,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墨维点点头。“你是翩然的哥哥,我当然相信你。”虽然我根本不应该相信任何人,他想。
方安然愕然地看向正以异样眼光望着墨维的翩然。
墨维又以日语说了几句话,口中塞着手枪的男人苦于无法回答,两只眼睛拚命往右边瞟,额上的冷汗滴流成河,而鼠蹊部抵着枪的男人依旧死死瞪着那支怆。
墨维又说了一次,这次他左手的手枪同时动了动。男人惊喘一声,猛地抬起头,双眼慌乱的看着墨维。
墨维再重复一次。
左边的男人不知所措地瞧瞧右边的男人,再低头看看下面那支枪;然后才无可奈何地点头应了几句话。
墨维冷冷地注视他们一会儿,才收回手枪退后两步,两个男人同时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墨维又说了几句,两个男人忙不迭地点头,墨维便把手枪交还给他门,两个人一收回手枪,一声不吭立即转身离去。
墨维上前把铁门拉下、锁上,然后慢慢转身面对方安然。
“方先生,我想你最好把事情解释清楚,我才能知道如何处理此事比较妥当。”
十五分钟后,三个人坐在二楼的客厅里,面前各有一杯热茶。
翩然以感激、崇拜,还有墨维难以承受的爱意热切地注视着他。
翩然,不要这样,我没有资格拥有你的深情,一丁点儿的资格也没有,他痛苦地想着。为了躲避翩然的凝视,墨维催促方安然。
“方先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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