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就像是一出被导演的戏剧,只是等到事先算准的时间,准备道具,打开灯光,接着演员开始上场……
第十三章
繁艾放下怀里的珍珠,换好鞋子,回头却看见珍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无奈,仓促中又伸过手来把它捞进怀里。
就这么一路小跑的去追他,也不知道脑袋里的那根神经趁着一点点不甘心松动了,有一股叫做勇气的东西喷薄而出,伴着跳得厉害的心脏,怕自己停下来,便衰竭了。
这七月的傍晚,热风中仍然夹杂着白天的暑气,像个刁钻的小姑娘撅着嘴,漫不经心地吐出的一口气,有抱怨,有脾气,还有一些莫名的惆怅。
繁艾感觉自己的头发被风悄悄地扬起,再在身体周围打个圈,最后轻轻拽了拽她的裙角,脚踝同样被风挠得有些痒痒,珍珠在她的怀里闭上眼睛,安适而悠然。
他就在前面,稀而薄的月光洒在他的肩上,他的身影被拉得有些长,她加快了脚步,终于,脚尖可以触及他的影。
这样小小间接的接触却仍然叫她欣喜。
他没有发现她,脚步明显地带着与平时有所不同的拖沓,似乎满载着心事,所以,不知不觉,步子也慢了。
她并不想打断这样的静谧,他替她遮住所有的月光,而她的脚尖随着脚步的移动,摩擦在他的黑影上,她确定自己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温度。
只是怀里的珍珠发出了一声舒服而满足的叹息。
很轻,但是,却惊动了前面的他。
潘子煊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体,看见一双眼睛,永远塞着绵软的神色。
“繁艾?你跟我干什么?”他转过身来,语调上扬,她的举动为什么总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没有……”她也习惯地跟他狡辩,不不不,应该是解释。“没有……我只是……你说走就走,有些不放心……还以为你有什么心事。”
“心事?”他把这两个字放在舌尖上细细咀嚼,等到眼睛和那双面前仰着头望着自己的眼神触碰,已然有了闪躲,她的怀里仍然抱着珍珠,小家伙忽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他庆幸,此刻已是傍晚,而且狗这种看似敏锐的小动物,实际上是无敌近视眼。
“你怎么了?”繁艾留意到他滞留在珍珠身上的眼神,问他,今晚的他确实有点奇怪。
潘子煊看见珍珠的杏仁状的眼睛在月光的笼罩下,呈现出一种他没有看过的颜色,温润纯净的几乎要滴下来,这大概就像孩子的眼睛。
孩子和动物之间一直有不可忽视的关联。譬如,每个孩子的身上都寄居着一只小动物,无论他是乖巧柔顺,或是暴躁顽劣。
刚才的情绪又突然溜进脑海里,这下,他似乎再也不能转身走了,因为他感觉脚边突然长出一些植物般纤细的绳索,试图捆住他所有的方向感。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奇怪的最大成分是一种叫做难过的物质。
对。他难过了,就为这样一双颜色干净的眼睛,孩子般的眼睛。其实,他们身边也可以有这样一双眼睛,开心的时候放肆的撒野,在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在一次次的奔跑中找到自己小小身体的极限,难过沮丧的时候,就赖在他的背上,她的怀里,偶尔也会竖起眉毛来无理取闹。
“繁艾……”他叫着她的名字,突然伸出手来将她合拢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繁艾对于他突如其来的拥抱微微错愕,随即又回抱住他。
“……”他是真的想说些什么,关于那个还不满四个月就在她的肚子里停止心跳的孩子。他不知道,为什么过去这么久,感觉会比三年前汹涌深刻不知道多少倍。
他是真的难过了,被那样一双干净清澈的眼睛打败了,原来,他潜意识里一直对此耿耿于怀。
他微微退开小步,看见繁艾的眼神迷离,像燃了烟花的澈然天空,虽然天色骤暗,可他却仍然看见漂浮在她颊边红润的颜色。
直到,唇映上她的颊边,有一些温度烫上了他的嘴角,这才惊觉这根本是情不自禁。等到神经彻底被七月的热风吹醒,才发现,四片唇早已胶着。
珍珠被捂的喘不过气来,闷着声音嗷嗷直叫。
他突然松开她,有些慌乱。
繁艾站着那里,总觉得自己该干点什么,就腾出一只手把飘乱在颊边的头发别到耳后去,再拍拍珍珠。
又一阵风吹来,吹散方才所有停滞的暧昧,繁艾楞楞地站着,这这么目送他渐渐走远的背影,一阵怅然。
第十四章
公路上,车轮急速地吞没断断续续的白线,路灯亮起,在渐渐沉默的夏夜里璀璨起来,那团模糊的颜色氤氲开来,像一张手工粗糙的大网,试图笼罩住这城市里的所有不安。然后,潘子煊看见路旁的景色顺着耳边呼啸而过的晚风,乖乖后退。
空气粘稠,耳边的晚风吹不散,可是,它并不想就此罢休,面对着这样顽固浮动着的粘稠,一鼓作气,却无能为力,最终,拂过脸,竟像是她刚刚付在耳边的那最后一声叹息。
很轻,很轻。
他只知道自己捧住她脸的手指有微微的战栗,她的唇上有淡淡清新的味道,他记得是她窗台上的植物的气息。关于对她这种原始的渴求,他有短暂的失神,然后慌乱,而松开她,似乎是他唯一想到该做的事情。
只有自己才知道,所有的退缩仅仅是因为那样一双眼睛,在点点幽暗里,裹着所有温润和干净的颜色。这抹颜色,三年来,一直在身侧,眼前,枕边。而最近,这颜色又时常蔓延至梦境里。
他摇摇头,想泯灭此刻所有混淆的思绪。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想回家,他越来越讨厌那种清冷和隐隐失落的感觉。
他抬起腕,已经过了九点。不知不觉,车已驶过江面,粘稠的空气开始消退,北郊的风有些沁凉,夜也渐渐深沉了,前方的路卧在层层的墨色里,像张开铁皮嘴巴的黑洞,牵引着方向盘,似乎车轮碾过的是时间,更是记忆。
他记得那天晚上很冷,因为一场大雪刚刚侵袭了这座城市,难得晴好的天气,却因为白天所有阳光的热量都耗在化冻上,到了晚上,流失的水又开始凛冽的结冰。
她就坐在身旁,一言不发,偶尔别过脸去看看窗外。
他依稀记得当时的他像患了轻微躁狂症,只要想到身旁的女人的肚子里有另一个与他紧紧想连的心跳,就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而且,他一连想了许多天,从刚下雪的那天开始,而现在,近一个星期。
一个星期,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四千八百秒,所有的思绪被时间切割成无数片,他试着思考那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而在那之前,他一直觉得替自己做决定是很轻易的。
“我们去哪儿?”她终于开始忐忑,捏着耳垂,小声问。
正在燥狂的人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知道停不下来,因为,他仍然在试着思考,试着决定。
“往前是去北郊的路,已经过了大桥了。”见他簇着眉毛,她再继续说,讷讷的。
“我知道。”他看她一眼,想到自己所有的情绪都因她而起,不免无奈。可是,她的脸上分明写着无辜二字,看来那么无助,一时间又松动了。
“我们去一个能看见星星的地方。”他不想看她,因为,那样似乎会影响他做决定。
“能看见星星?”很显然,她对于他捏造的借口很是疑惑。这么晚,又这么冷,要带她去看星星?
他恩了一声,根本不打算就此停下。
“我也发现不管天气多好,抬头总是看见雾蒙蒙的一大片。”她把脸转过来,很认真看着他,想到有人和她的发现一样,刚刚所有的不安就被扫去了大半。
他再次恩了一声,别过脸来,看见她凑过来的脸,表情严肃。
他想,她一定是个容易认真的女人。如此一来,又影响了他做决定。
总而言之,他的情绪再次向深陷落了一点。
“恩,所以才要来这么远。”他不再看她,感觉她再次把脸转向窗外,竟松了一口气。
的确,远离与城市相连的天空,顺着一个方向,自然就能看见星星。
他终于停下,下了车,抬头,一空的璀璨,闪烁着,只是不知道,原来能够看得见星星的地方会这么冷。
那么,是要璀璨闪耀的星星,还是更温暖的温度?
他是真的意识到做一个决定并非一件易事,尤其是在碰到她之后。
第十五章
她套上手套,下了车,一阵风凛然飚过脖颈,她缩起肩膀,连忙捂住脸。
“好冷啊。”她看见他站得笔直,置身于冷空气之中,却丝毫不见瑟缩。
他恩一声,继续一心一意地扑在反反复复的斟酌之中。
她仰起头,看星星,纷繁着,像被谁无意弄翻了装着星星的木桶,就这么撒了一空的。眼睑被风吹得凉凉的,眨一眨眼睛,冷热冲突下,有眼泪挤出来。
他就站在那里,任冷风卷走身体的一半温度,心中却在翻腾,哪里知道身旁的繁艾冷得恨不得跺脚。
“喂,真的很冷,不走?”她松开捂着脸的手,说完话,连忙继续捂住。看星星……这么长的时间……数星星的话,大概也够了吧。
到目前为止,他是个“喂”,这尴尬的身份……他想。
两秒钟后,他蓦然转过脸来看着她,为什么她一说话,就打断了前一刻还在滋长的滚滚思绪,继而顺着她的话无端地冒出其他的想法?
他真的很不喜欢被别人影响,因为,他有自己的决定。
决定,决定……当然,今晚这种状况是个意外。
他有些泄气,突然觉得真的很冷。“走吧!”
她走在他的前面,缩着脖子,月光流淌在她明黄色的外套上,那颜色突然让他感觉有一点点的温暖。她的身影有些单薄,一步一步地向前移动,想快点走,却因为路太黑,反而看起来怯生生的。
然后,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上前去,牵住她的手。她也并没有挣脱,大概是因为她带着手套,并没有感到他的手指究竟是温暖,还是冰凉。
两人坐在车上,他看着她摘下手套,默默地把目光投下漆黑一片的窗外,低垂的眼下,是一小团模糊的阴影。
一阵突如其来的轰隆隆的声音,夹杂着一阵急促的警铃声,原来是在深夜仍然工作的小火车,上头拉着煤或是矿,从更远的北驶向另一端,慢悠悠地横跨过马路。
其实,火车并不长,再慢也不过一分钟。
而就是在这样短短等待的一分钟里,他再次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原来,比他的更冰凉。她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微微笑意,他分明看到她眼角的无奈,也许,并不少于他的。
就是在这一刻,他突然有了决定。
“不如,我们结婚吧。”这个开始确实是个意外,但是,他愿意买单。
他感觉她的手指有片刻的怔忪,然后,再自他的手心抽回。
她依旧在笑,却沉默,他突然明白,其实,受困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就在他以为她会一直沉默下去的时候,她却突然开口,轻轻说,“我要回家。”
现在,耳边的风似乎仍旧是那晚的,只是调换了季节。
又是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警铃,那么熟悉。
下一秒,他决定调转方向,去找她。车轮在这样的夜晚发出一阵嘶鸣,迎面而来的车灯太近,太刺眼,他睁不开眼。最后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是她,他突然很想问问她,那晚为什么要笑?
第十六章
同样的时间,在这样稍显漫长的晚上,繁艾正抱着一本杂志发呆,不远处的电视机仍然在工作,肥皂剧早已经播放完毕,插播广告,接着晚间新闻开始登陆。
她放下杂志,站起身来,伸展伸展身体,决定去睡觉。
突然电视机上的画面跳转至一个车祸现场,血腥场面被打上马赛克,然后重复三遍事故流程,繁艾的手拿着遥控器,忘了按下那枚红色的键,只看见,画面里的那个人在前几秒还健康无恙,下一秒便像个纸片人似的被摔了出去。画面再跳转,死者的家属们拿出所有的悲痛,一边哭诉,一边哀号。
所以说,生命的意义,仅仅是因为它太轻易流逝;常常,谁也无法把握。
她连忙关上电视机,怕那些哭声一不小心盘踞在脑海里,会做噩梦。
这天晚上,她睡得不太好,翻来覆去,总是那只高而长的黑影,死死霸占她需要松懈休息的神经。她告诉自己要像从前一样不要想太多,他不过是在自己的眼前转个身离开罢了,当然,没有道别,甚至有些落荒。
这样,真的一点都不奇怪。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她正如此如此的安慰自己,甚至来不及消化掉那根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