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拉,你吓到我了!”阿丝蓝抓住颤抖的她,不安的问:“怎么回事?”
“巫女一定是出事了,王的身上有着闇黑的气息,他一定是逆了天,犯了忌!那些士兵的伤,全带着黑气——”
姆拉说到一半,猛地顿住,惨白着脸,指着南方的天空,喊道:“有不好的东西要来了——”
阿丝蓝朝南方的天空看去,只见那儿,风起云涌,一朵庞大乌黑的雨云,像巨大的怪兽,吞吃着天地,以铺天盖地之势,迅速朝城里滚滚而来。
一股恶寒滑上背脊,恐怖惊惧在瞬间爬满全身,即使无异能的她,也感觉得出那雨云带着强烈不祥而闇黑的邪气。
虽然曾跟着澪收过几次妖,但她从没见过如此巨大恐怖的邪恶。
就在这时,她看见有位断了手,策马冲进城里的将士,惊恐的高喊:“关门!快关门!”
他的手,看起来像是被某种野兽硬生生咬断的,他只随便拿布条绑住上方止了血,她可以清楚的看见那被狠狠撕咬过、血肉模糊的截断面,但更可怕的,是从他伤口处冒出来的黑气,那湿黏的黑气,浓到连她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没有?那不是人咬的,是妖魔啊!”姆拉在她身后喊着。
她抽了口气,脸色刷白,回头看着姆拉,“澪之前下了法阵,我得回城墙上开启它,那可以保护这里。”
“这座城已经失去了诸神的护佑!”姆拉在喧嚣的人声中,紧张的拔尖了嗓子,“开了也没用,挡不住的,我们得离开这里!”
终于,有人发现进城的士兵,个个身受重伤,不是断手就是断脚。
人们恐慌了起来,在街上互相推挤,争先恐后的想要远离城门。
姆拉抓着她,往白塔跑。
“不行!”阿丝蓝停下脚步,“我们不能放着不管!”
“来不及了——”
姆拉被人群推挤开来,她朝她伸出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尽是悲伤与恐慌。
在那一瞬间,她看着姆拉,然后是那些满身是血的伤兵,还有惊恐不已的人们,跟着再回头看着南方城外,那越靠越近的黑云。
地鸣,随着黑云隆隆而来。
有人开始尖叫起来,被人群推挤开的姆拉,看出她的挣扎,悲痛的奋力朝她大喊。
“阿丝蓝,别回去!别回去啊!救你自己吧——”
不行,她没有办法放手不管,巴狼还在工坊铸剑,大家也都还在城里,她得想办法,至少拖延些时间。
“阿丝蓝——”
虽然听见了姆拉的呐喊,阿丝蓝抱歉的看着她,还是转过了身,挤过了人群,往南城墙跑去。
她看澪做过,那些礼器是她陪着澪一起送上城墙四角的。
守城的将士换成了刚回来的那批人,酒醉的人也几乎被吓醒了,他们挡住了她,不让她上城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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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开!我是白塔的侍女,让我上去!”
这一小队的将领听到了她的声音,他认得她,忙要手下让她上来。
“阿丝蓝?你为什么来这里?”
黑云更近了,狂风乍起,传来了可怕的尖啸吼叫声。
那声音,像是集合了各种野兽的怒喊,仿佛从无底深渊而来,教人打从心底胆寒,城墙上所有士兵都看着那接近的黑云,惊骇畏惧,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快!帮我到四周城塔搬那些装酒的龙虎尊罍,我们得挡住那东西!”
“挡?”将领脸色惨白,猛地回神问:“怎……怎么挡?”
“打开它,把里面的酒沿着城墙洒一圈!”她奔向城塔,边扬声交代。
知晓事情的严重性,将领立刻带着手下,帮着她抬铜尊罍。
关起的城门外,还有来不及进门的士兵和人们,他们哭号着,有些不死心的敲打着城门,有些则四散奔逃。
她没有办法救全部的人,至少要保住一些。
她的胸口紧缩着,不让自己在意那些惊怕的哭喊,专心在手边所做的事。
东西南北四方的城墙上,士兵们抬着酒罍洒酒,其中一些士兵则留在南城墙上,替她抬着尊罍,她以鸟头勺将祭祀用的神酒洒出,她边洒酒,边念着祷文,每到下一个城塔,酒罍一空,她就要士兵帮她搬另一个备好的酒罍。
黑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她也跟着越念越快。
颈上的铜铃,随着她的奔跑,声声响着。
来不及了,城墙太长了。
她想。
别去想。
她念着祷文,洒着酒,飞奔在南边的城墙上。
风卷。云残。
黑云更近,掩去了朗朗的晴天,那腥臭的味道教人欲呕,现在他们都看得到了,那团黑云不是云,是各种妖怪组合而成的军队。
地上走的、天上飞的。
兽蹄溅起了地上的泥尘,羽翅振动着空气。
它们看似人,却又不是人;它们看似兽,却又不是兽。
牛角、兽牙、铜铃大眼。
长尾、利爪、血盆大口。
没有见过这种景象,守城的士兵们全吓得屁滚尿流,腿软的坐倒在地。
可恶,还差一点点而已。
见士兵吓得停住了,阿丝蓝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力气,她扔掉鸟头勺,抱起沉重的龙虎铜罍,跑在城墙上,边跑边念,边将酒直接洒在所经之处。
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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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得及的!
听着颈上叮叮咚咚的铜铃声,她告诉自己,一定要来得及。
她一定得成功,就算不为别人,也要为了他。
东城的士兵完成了、西城的士兵完成了、北城的士兵完成了。
她慌乱的想着,就差南城这边最后一段了。
阿丝蓝拔腿飞奔,嘴里念着长串的祷文,在第一只妖魔要闯进城的那一瞬,她及时赶回了南城墙正中央的城门上头,把所有祭祀用的酒都洒过了一遍。
那伸过来的长爪,几乎要抓伤了她。
她摔跌在地,抓起城门上的玉环,呼喊着诸神的名讳。
刹那间,轰地一声,洒在东西南北四方城墙上的祭酒冒出了白光,直冲上天。
但,那妖魔的长尾在最后的刹那卷住了她,将她硬生生拉出了法阵之外。
她痛得叫出声来,可她知道她成功了。
它们被挡住了。
挡在白光的外面,没有一只进得去。
泪水因疼痛而迸出眼眶,她被布满鳞片的长尾悬在半空,看到城墙上的士兵惊慌失措的脸,他们吓得心惊胆战,但很安全。
他们安全了,巴狼也安全了。
她成功了!
抓住她的妖魔愤怒的看着她,面目狰狞的吼叫着。
在那瞬间,她以为自己会被它撕成碎片,她紧抓着颈上的铜铃,含泪默念祈祷着。
巴狼。
神啊,请祢保护他!
她不求其他了,此时此刻,她只求他能安全的活着。
妖魔张开了血盆大口,腥臭的气息喷到她脸上,她认命的闭上眼。
但下一瞬,那妖魔在她面前化为黑雾,她摔跌回城墙上,黑雾笼罩了她,侵入了她的身体,附在她身上。
阿丝蓝既惊且慌,却没有办法阻挡它,她奋力的抗拒着它的控制,但那完全没有用,她无法控制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走进了白光之中。失去巫女的法阵太弱了,挡不了附在人体里的妖魔,她穿越了过去,然后打倒最近的一个士兵,抓起刀剑,开始砍杀。
不——
阿丝蓝哭着呐喊,却无法开口。
其他的妖魔,见状全数跟进,附身在城外的人身上,然后飞越城墙,闯进了城中。
手起。刀落。
不要——
阿丝蓝看着自己,俐落的挥舞着刀剑,她可以感觉得到那切肉划骨的震动,一次又一次的从手中的刀上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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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成了红雾,随着她的挥砍从人体中喷洒出来,染红了周遭的一切。
她想停止,却无法停止。
她想闭上眼,也没有办法。
她只能看着,眼睁睁的看着,人们哀泣、求饶、死去。
她一次又一次的在心里哭喊着,却连一声都叫不出来。
她认得的,不认得的,每一个,都惨死在她的刀下。
不要啊——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可怕的一天。
混乱是在何时开始的,他其实不是很清楚,他忙着铸剑,完全忘了时间,也没有听到坊外的混乱。
正当他专注的浇灌着铜液时,夯实的土墙被人撞出了一个大洞,那男人飞撞进来,掉在滚烫的火炉里,男人在瞬间燃烧起来,惨叫着。
坊里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坏了,他迅速回过身,冲上前去,一把将那男人抓了出来,拿起一旁的毛毡盖到那着火的家伙身上。
那男人身上的火才刚熄掉,外头已经传来了可怕的尖叫。
“救命!”
“救命啊——”
“不要——啊——”
“怎么回事?!”
巴狼回头,话声未落,跑到门口查看外面状况的工匠们,已经吓得转身喊道:“外面打起来了!”
“敌人来袭吗?”阿莱抓起剑,冲到门边。
“不,是军队!”在门口的阿霁吓得直指着外头,“守城的士兵们疯了,他们在杀人啊——”
似乎是在一瞬间,整个工坊就乱了起来。
巴狼抓起长剑就奔了出去,来到门边,却愣住了。
士兵们疯狂的挥砍着刀剑、枪矛,砍杀戳刺着平民百姓。
屋外处处尸横遍野,人们奔逃着、惨叫着。
军队的人疯了,先冲去的阿莱,手握长剑,和一名小兵打了起来。
新剑长而利,硬又韧,阿莱胜在剑好,他一剑砍掉了那名小兵的脑袋,小兵的头飞了出去,却仍站着挥着手。
下一瞬,一股黑雾从他的断颈处冒了出来,直冲阿莱的脸面。
阿莱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一旁的士兵,拿着长矛就要戳刺跪在地上的阿莱。
“阿莱!”巴狼上前,挥剑替他架挡,边问:“你还好吧?”
怎料,阿莱突地起身,抓着长剑,竟和那士兵一起往他这边砍来。
他没想到阿莱会攻击他,吓了一跳,忙往后仰,才堪堪避过。
“阿莱!你做什么?”
他大喝着,但阿莱只是怒目张牙,持剑大力挥舞着攻击他。
“阿莱!”巴狼左挡右架,被前方两人逼得往后直退。
“该死的,你疯了吗?”
他话才吼完,阿莱就跳了起来,双手举剑,往下砸砍;他跳得极高,那根本不是人所能跳出来的高度。
巴狼不得已,用剑柄打昏了前面攻来的士兵,来不及闪躲上方攻击的他,也只能举剑架挡。
铿!
金铁交击,发出清脆声响。
阿莱跳得很高,下坠的力量比平时要大,巴狼虽以双手握剑,拿长剑挡着,但那巨大的力道,仍压得他的剑往下。
锵——
剑与剑因巨力摩擦着,产生了长串火光。
若非剑格挡着,那长剑必会削到他的颈项。
阿莱发髭皆张,眼带血丝,脸上青筋暴起,两个男人,面对面的僵持着。
“大师傅!”站在一旁的里可,看得清楚,高声喊道:“阿莱师傅被妖怪附身了啊!”
“你说什么?”巴狼吓了一跳。
里可脸色发白的道:“我老家在南方,我见过这状况,阿莱师傅被妖魔附身了!士兵们都被附身了——”
巴狼看着眼前呈现疯狂状态的阿莱,猛地抬脚朝他肚子踹去。
阿莱痛叫一声,往后摔飞出去,突地,一位红衣姑娘从街角转出,眼看就要撞上。
怕她被去势极快的阿莱撞到,巴狼忙出声警告。
“小、心!”
那姑娘回头,却没有闪开,只是抬起手中握着的大刀,几乎是凭着蛮力,活生生就将飞摔而来的阿莱剖成了两半。
那景象,教人不寒而栗。
红衣姑娘全身浴血,手中的铜刀,因为砍杀了太多人,已经钝掉了,她歪头看着倒在地上的阿莱,再瞧瞧自己手中钝掉的铜刀。她想也没想,毫不在意的就将那破刀扔了,然后弯下身来,踩着死去阿莱的手臂,拾起他握在手中的新剑。
阿莱伤口冒出了黑雾,迅即往旁溜得不见踪影。
工坊外的广场上,一片静默。
现场的人全都看呆了,吓傻了。
直到这时,他们才发现那姑娘的衣并不是红的,她穿着葛麻织成的衣裳,那原本是米黄|色的,只是那身衣,现在已被鲜血染成了鲜红。
她的脸上是血、发上是血,身上手上全是鲜红的血。
她站起身时,身上的血还在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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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毫不介意的抹去脸上的血水,用那染血的小手,轻而易举的握着剑,在身前刷刷的挥了两下,然后满意地看着锋利的长剑,微微一笑。
他们认得那姑娘,这里的人,全都认得她。
她每天都来,一天三趟。
来为大师傅,送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