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通常也只敲十一下——京里多得是公侯王爷,那能随便叫人让道么。
除此之外,敢这么敲法同时还摆出这样诺大架势的恐怕只有一个人。
京城的最高长官、统揽汴梁一应行政、司法、民生要务的开封府尹包拯!
单是看轿子四周穿着衙役服色维持秩序呃各色汉子,庞昱就肯定自己猜对了九成,等到看清楚队伍前面高高举起来的嵌着“开封府尹”四个字的官衔牌,他100%肯定轿子里边坐着的就是那丫!
六个字差点冲口便出。
天杀的包黑子?混帐狗官恶贼?
不,是“青天大老爷”外加一个感叹词“哎”。
青天大老爷哎,您给草民作主啊——
庞昱一冲动,差点扑过去拦轿喊冤。
——房子着火府里丢人这事他只怕闹不大,别的考虑都不需要。
很可惜,庞昱遗憾的没扑成,准确说是来不及扑。
因为有人快他一步。
“大人,冤枉啊冤枉啊。”抢在庞昱之前,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突然从人群中攘臂奋出,旁衙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穿越了警戒线,一个箭步冲到府尹大人的轿子面前,双膝跪倒,一纸状纸高举在头。
“青天大老爷在上,为小民做主!”
落魄书生捣头如蒜,脑袋“咚咚咚”地在地上磕着,不一会就敲出了血,引得周围一片大哗。
轿子停住,两旁的衙役抄起铁尺锁链正要上前驱赶,忽听里边一声沉喝。
“慢着!”
帘隙挑开稍许,约摸在观察喊冤的倒底是什么人。
“大人。”主簿第一时间凑过来,“时候不早了,高太尉那里还等着呢,眼下是不是放一放,等到……”
“岂有此理!”轿子里威严的声音截断他,“本官身为京畿首府,掌全城司法刑狱,百姓当街喊冤岂能置之不顾。”
“哗——”
话音方落,轿帘倏地被掀了开来。
开封府尹大步跨出,屹立在落魄书生面前,正义凛然道:“你说,状告何人、有何冤情,本官查问得实定将其依法查办!”
阔口微须,方面大耳,双眼神色凛然,满面黑漆生光,好一个包黑……
哎!怎么头发灰白灰白,连胡子也是!!!
包包包、包拯有这么老!?
盯着前边威仪昭昭,但是少说六十有余的白须老者,庞嘴巴长得老老大大,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这……开封府尹不是包拯么?”他揪着吹雪领子,一把拽他到了面前。
“包包包包包包拯!?”吹雪的样子比他还惊。
“对,包拯,那个长成黑炭一样的混蛋,你不知道?”
“知、知道啊,他是我们太师府头头头头、头号死敌,小的怎能不知。”
“嗯?”
“包阎罗他……他是御史中丞,掌御史台台、殿、察三院,负肃正纲纪,纠正刑狱、肃整朝仪之责……”倒底是太师府的小厮,吹雪虽然脑子不灵光对官场倒还挺熟悉,一番“介绍”说出来头头是道,“包阎罗有权监察朝中百官,以往在朝上没少参太师本子,府里上上下下谁都恨的他牙痒痒。侯爷您不记得了,去年七夕那一个月您抢了十八个姑娘……不,十九个,包阎罗居然上朝参了二十本要皇上严办削掉您侯爷的头衔……”
吹雪滔滔不绝的控诉着包拯和太师府结下的种种梁子,已经弄明白了大概的庞昱没有了听的心情,目光转向大轿。
落魄书生伏跪在地,口中号叫冤枉,一声高于一声。
“你是何人,有何冤情?”白胡子的开封府尹沉声问道。
“草民家中田亩被恶少强行霸占,草民……”
“可有状纸?”
“有!有!”落魄书生赶紧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泛黄的笺纸呈给他。
“哼,本府倒要看看,谁那么大胆敢在天子脚下……”白胡子府尹看了个题头,“撒野”俩字还没喊出来呢,忽然像被人当头扇了一大嘴巴似的僵在那里人傻掉了,拿着状纸的手不受控制的抖起来。
庞昱看得纳闷,唤过吹雪问道:“喂喂喂,这丫叫啥,多大年岁了,怎么敲着想老年痴呆外加心肌梗塞脑溢血眼看就要挂掉呢。”
“他呀,开封府尹吴恭政,今年六十就了离致仕还有三……”
吴恭政?
庞昱喃喃念了两遍,咋都觉着这名字不太对劲。
“大人……”侍立在旁的文书轻轻唤了声。
白胡子府尹浑身一震,鸡皮虬结的老脸诡异抽了两抽,看得衙差们面面相觑时忽然一挥手厉声喝道:“大胆刁民,京畿重地岂容你肆意胡言,诬陷他人!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开封府衙差何在,把他给我乱棍打出京城!”
第五十一章四哥的逆袭
变起仓促,围观的百姓一时全呆。
这不刚才还是一副青天大老爷的公正样儿,怎么一下子就……
一群傻子!
庞昱不屑的撇撇嘴。
类似这样的事情他见得多了,当官的嘛哪个不想在人前摆出一副公正廉明的样儿,现世多少巨贪双规前还在人大会议上嚷嚷着反腐呢。吴恭政九成九以为落魄书生拦轿喊冤告得只是一般人物,故意在百姓面前做出一副严惩案犯的姿态,希望搏个廉政刚直的好名声,哪知道打开状纸一看——唉呀妈呀,被告的这位来头太大惹不起,那当然立刻变脸揪着原告一通痛责。
“大人,我……我冤枉、冤枉啊……草民冤枉啊——”落魄书生一下子慌了,遍体冷汗跪下来拼命的磕头。
“冤枉?你不冤枉!”吴恭政冷笑,一掌重重拍在轿子的抬杠上,拿出了他执掌天下首府的威严,“冲撞本官出巡已是大罪,本府宽厚仁义,见你乃一弱冠书生尚可既往不咎。然汝不知悔改,犹自咆哮街头,扰乱京中治安、阻塞御道通路,罪莫大焉!本府若再饶你,岂非公然徇私违纪,藐大宋律法如同无物!”
喊冤不成反被安上罪名,落魄书生吓得魂也丢了,急叫:“草名没有,草民没有啊,草民只是告状……”
一听“告状”,吴恭政脸色铁青。
“逐汝出城,是本官格外开恩不愿同读书人为难,汝若执迷不悟还在此处狡赖,休怪本官将你投入大牢,依律重判!”
见风使舵,裸的见风使舵!
方才还是正义凛然的吴府尹一下子调转矛头狠狠地呵斥落魄书生。
庞昱总算想明白他的名字哪儿听起来不对劲。
——吴恭政吴恭政可不就是无公正嘛。
呀呀个呸的,叫这名字也能当官,还是开封府尹!
皇帝姐夫不是昏头了吧。
“大人且慢,听我一言。”这时候原本骑着高头大马在前边引路的英俊少年跳了下来,一个箭步冲过去扶起落魄书生,仰首道,“依衙门过往惯例,途遇百姓拦街喊冤,理应带回衙门细加查问,倘所告属实则即刻遣差衙役……”
“永叔!”吴恭政截断他,言语中并无怒意倒像是教导自己的子侄,“你才读完国子监,于审案断案之事一窍不通,好好看着便是,插什么话!”
“可是府尹大人。”英俊少年急了,几乎是用喊得,“本朝律例第一十七卷九册三十六篇有载……”
“老夫为官三十余年,难道不比你清楚!”吴恭政冷言冷语的再次打断他。”
“凡我大宋子民,人人……”英俊少年还想再说,吴恭政理都不理手一挥两名衙役冲上来架起落魄青年就往外拖。
“大人,大人,草民冤枉啊。”任落魄青年喊破喉咙吴恭政就是无动于衷,背过身把状纸往袖子里一塞,掀开帘子就要入轿。
唉,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庞昱摇头叹息。
开封府尹做到这份上,难怪整个汴梁成了他们这些纨绔大少的天下。
“啪!”清脆的响声。
不是庞昱过去扇了吴恭政一个耳刮子——犯不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一向是他的口头禅,再者说吴恭政越是胆小怕事徇私枉法他这个“安乐侯麾下第一家丁”在京里的日子就越滋润,比起那成天有事找茬、没事照样找茬的包黑子强过不知多少倍,有这种“好人”当开封府呀就是送过来让踩他也懒得抬脚。
——能被四哥踩某种程度上也是一种光荣!
吴恭政的手被英俊青年拉住。
“大人,书生拦轿喊冤并无过错,为何要将他押入大牢?”
“本官断案自有道理,何须你一个未入仕的黄口小儿过问。”吴恭政甩开他,鸡皮老脸上已现不悦。
英俊青年像是没看见一样,抓着他不放。
“府尹大人,此案疑点过多尚需斟酌,您看是不是……”
“够啦!”吴恭政的忍耐终于超出了极限,扭头冲英俊青年吼道,“我告诉你,他状子上要告的莫说是开封……哎,叫你别管你就别管!”激动之下差点说漏嘴。
按理话讲到这份上就是傻子也听明白了吴恭政的意思——不是不审不问,是犯案的这位开封府惹不起,偏偏英俊青年脑袋瓜子里一根筋,不弄出个所以然来愣就不肯罢休,挺直了腰杆纵声道:“永叔在国子监楹学时恩师一再教导‘为官者当一心奉公为民,尽守节操,防微杜渐,兴利除弊,以求天下之治……”
吴恭政脑袋顶快冒烟了,嘴巴角抽的简直像重度帕金森氏综合征。
傻冒!
庞昱很明智的给了英俊青年俩字评语。
你丫看不顺眼觉得吴恭政着实“无公正”也回衙门说去啊,大街上嚷嚷人家怎么下的来台。现在好,不抓是枉法徇私,抓了是朝三暮四,而且还让全城都知道随便一个年青人几句话就能影响堂堂开封府尹的论断决策!
英俊青年全然不觉,一脸正义的立在那里,演书一般说个不停:“古人云:其身正,不令则行;其身不正,有令不行。“廉正”二字是为为官之魂,从政之本,用权之道。恩师曾一再言及,为官者需恪守‘五慎’一为‘慎始’二为‘慎友’三为‘慎好’四为‘慎独’五为‘慎终’,慎始者……”
听他这么一个劲的掰呼,庞昱都快晕了。
小样儿人长的挺帅,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自古至今官场哪有不黑的,大宋的吏治比起混明脏清算是不错的了,可整整三百一十九年的天下也不过才出了一个包黑子,其他的——哼,怕是榆木脑袋的恩师、教他“五慎”的那位撞见这事也要衡量衡量自己动不动得起状子上告得这位。
汴梁,皇都,窑子里扔块砖指不定都能砸死三俩尚书级相当于今天部长职位的大员,开封府尹动不起的怕是还真的挺多。
庞昱没有性质再看下去,摇摇头准备闪人了。
等等,不是要告状的么!?
对,是要告状,不过那是争对包黑子坐镇的开封府,他不亲自出马没法把“火烧庞府、丫鬟失踪”这事编的滴水不漏,可现在的开封府尹是吴恭政——一张被状纸上某个姓名吓得面无人色的“无公正”,派吹雪……哦不,随便叫府里哪个家丁过去打声招呼,保准Y能把整个开封府衙搬上门来问案。
“《礼记·中庸》有载,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庞昱都扭头走了,榆木脑袋的英俊青年还在滔滔不绝。
“欧阳永叔!”
猛听一声大喝,吴恭政被彻底激怒了,白胡子倒竖,颤抖的手指着英俊青年,“我敬你是吕相门生这才让你在开封府领个差使,他日晋升不至于被言官说道成一无资历!你执好马、掌稳旗便是,少在这对本官指——手——划——脚!”
英俊青年欧阳永叔不知是头脑秀逗还是正义感强得过头,一脸肃容的凝声道:“大人,永叔到开封府任职非为资历,乃是……”
欧阳永叔……欧阳永叔……
庞昱下意识的停住脚步,口中念念有词。
吴恭政气得话也说不出了,指着欧阳永叔浑身直颤。
“你、你……你……我不管你为什么到开封府来,也不管你图得是什么!你你你……给我听好,记住了!”
“老夫一天还是开封府尹,京城里大小案件一天是老夫说了算,谁敢再插嘴妄言一律以扰乱办案论处!”吴恭政出乎意料的失态,完全没有了以往刻意维持的亲民形象,连带身为父母官该有的仪态、气度也一下子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围观的一众百姓自是看得目瞪口呆,衙役、轿夫、文书等人则一个个心有惴惴——天呐,该不会是那群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爷党惹出来的祸事吧……难怪大人紧张成这副样子,生恐被欧阳少吏当众给抖露出来。
这这这、这事要是闹开了……大人身为朝中要员,顶多丢官罢职;欧阳少吏有吕相撑腰,“那些人”想也不致拿他出气;唯独咱们既没后台又没背景的,一旦事发……不定哪天就横尸街头了,连份抚恤都甭想捞着!
爆发了,疯狂了!队伍里所有从人一致把矛头指向了纯粹没事找事的欧阳永叔,不等吴恭政下令两名如狼似虎的衙差扑过来,抓住他两只胳膊就往外拖。
“喂,你们干什么,这案子还没查……”欧阳永叔刚要嚷,一团破布堵过来塞住了他的嘴巴,那个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