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泪滑落碗内。
“啊——任姑娘,小清子熬的药粥这么难吃吗?”向来机灵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紧张兮兮又带着愧疚。呜……这是他第一次做药粥,没想到竟难吃到让她掉眼泪,主子一定会怪他小清子厨艺不精啦!
“不……不是的!这粥很好……很好……”自爹亲走后,她以为自己的泪水早已干枯,没想到竟还有泪可流,而且只是为了一碗药粥……不!应该是说为了蕴藏在药粥里的那份心意。
她边说,清泪却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滑落,边缓慢却不曾间断地将药粥一口一口送进嘴里、吞进肚腹中。
呃……现在是什么状况?小清子陷入一团迷雾中,不由自主地向自家主子发出求救眼神。
下去!越原丢回一记要他闪人的目光。
接到命令,小清子二话不说,马上蹑手蹑脚、不发出一点声响地逃离现场。
“别哭!”大掌一伸,抹去白皙粉颊上的泪痕,越原发现自看她流下第一滴清泪开始,他的心就紧紧纠结,弥漫的是无法言喻、不可理解的疼惜。
两人第一回在林内相遇时,他曾为了要铸冶寒玉短匕而命令她掉几滴眼泪让他瞧,可如今真见她流泪了,他却反而心疼、不舍。
“对……对不起!”她知道她的泪吓走了小清子、坏了用膳的气氛,可不知为何,她却止不住啊!“你让我想起我爹。”为了她的身子,一个亲手做药膳肉包,一个逼仆熬药膳米粥,虽不是亲手熬煮,关怀的心意却是一样的。
“你爹?”虽然不认为自己很高兴被拿来与她爹相比拟,不过从未曾听她谈及自己私事,越原倒有很强烈的兴致想知道。“在哪儿?我瞧你那儿一堆人,倒没一个像你爹的。”
“我爹……他去世了。”神情空洞,任圆幽幽低语。不知为何,她竟能心防尽卸地与这个相识不久的男人,谈起自己的亲人。
“抱歉!”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越原真心歉疚。
“不!没什么!我才不好意思,坏了你和小清子的食欲了。”惊觉自己失态,她忙不迭地拭干泪迹。“我、我要回去了。”
神色怪异凝看她良久,瞅得任圆淡然的心不知不觉发慌,他才缓缓起身,大掌握住她冰冷小手。
“我送你回去!”
“小姐……小姐……”
“啊?”恍恍惚惚回神,手上还握着一把小铲子,毫无意识地蹲在竹屋前、用篱笆围成的小药草园内,里头种满了各式不知名的药草。
“小姐,你再继续心不在焉下去,药草全都要让你给铲除了!”站在篱笆外喊人,银欢真不知小姐是怎么回事?这阵子来总是注意力不大集中!难不成和上游怪男人天天请她去用早膳,不到中午过后不放人的事儿有关?
凝目细瞧,发现真的在分神的状态下,不小心拔除了好几株药草,任圆当下不由得暗叹,连忙整理好惨死在自己手中的药草,这才步出药草园。
“银欢,你有事找我?”她知道银欢向来很忙,忙着烹煮三餐、忙着帮她照料伤患兼吵嘴、忙着许许多多的杂事,时间根本不够用,若没事,不会有空来烦她的。
“小姐,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小嘴一噘,银欢显得懊恼又气呼呼的。
“怎么了?”午后的阳光晒得她目眩,却暖不了她冰冷的身子,只有……只有那双大掌一碰触她,就让她觉得好温暖……
想到那双温热大掌,任圆不禁又恍神……不知为何,自她流泪的那日后,那男人依旧每天让小清子请她去石屋,可却变得很爱动不动就碰触她、握住她冰凉的手,仿佛想用他的体热褪去她身躯的寒意……
他到底是啥心思?男人可以这样随便碰触姑娘的吗?可她好像也挺眷恋那种温暖的——就像小时候,爹爹常抱着她,以体温煨热她常冷得发颤的小小身躯……
唉……她自己也不懂自己的心思了。暗暗叹息,任圆收回心神,漫步回到竹屋内。
银欢亦步亦趋地尾随而入,根本不知她纷乱的思虑,迳自横眉竖眼地抱怨。“咱们这儿越来越是人满为患了!你瞧,那个‘白发魔刹’的伤早好了,却还赖着不走。‘酒肉和尚’和‘疯老丐’也好得差不多,早可以离开了,但人却还镇日在这儿晃。就连那个啥问剑山庄的少主,明明身上没伤,可偏偏也奇怪地赖了下来。除此之外,更不用说其他还伤着的人。咱们又不是开善堂,哪容得下这么多人、养得起这么多张口啊?”真是的!别的不说,光是开门七件事,样样都要钱哪!
“你那儿没银两了吗?我拿给你……”以为她没钱去山脚下的小村落买米粮,任圆直觉要进房去取。好在当初爹亲留下不少金银财宝给她,她才能这般衣食无虑。
“小姐,重点不在这儿!”银欢气得吹胡子瞪眼,真不懂主子脑筋转到哪儿去了?“银欢,我的意思是,咱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金山银山也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为了将来着想,不能再任由医堂那些人继续赖下去!就算要赖,也得付出食膳费!”
真不知小姐以前是怎么过活的?自跟了小姐这四年来,只见她银两一天天短少,也不见增加!哼!这些什么江湖人的还要脸不要?帮他们疗伤、供吃供住,也没见有谁良心大发,自动掏银两出来付诊金、药费、食宿费!
话说银欢本是山脚下村落一户人家的女儿,四年前任圆下山至小村落购买米粮,却刚好碰上村内瘟疫盛行,于是她便留在村中医病,救回不少村人,而银欢亦是其中一个。只不过她的亲人都在这场瘟疫中丧命,只留下当时年方十二岁的她,任圆见状不忍,便把她留在身边。而银欢则视任圆为恩人,一心护主,满腔忠诚。
原来不是缺钱买米粮啊!任圆顿下步伐,听她抱怨碎念,突然想起某个机灵、巧变的年轻男孩也在为开拓财源而烦心困扰。如今银欢亦如此,看来这两个小辈都很有金钱概念,颇具“忧患意识”哪!
嗯……这么说来,难不成她和越原都是属于同一类的主子,所以才会让身边的人都烦恼相同的问题?
“银欢,关于财源的问题,我想你可以去找小清子讨教、讨教。”相信他们一定可以相谈甚欢。任圆暗忖,不以为意地四两拨千斤。
“小清子?”一提起他,银欢就横眉倒竖,只因第一次见面两人就杠上。不过小姐向来不打诳语,既然提到他,肯定那个轻浮小子有些用处。“好吧!寻个时间,我去找他问问。”为了开拓财源,她可以先把成见给抛在一旁。
闻言,任圆只当她说说罢了,迳自转身回房去,因而错失了她眼底的认真。
第5章
“你供人,我出刀剑,所得银两咱们五五拆帐……”
“没问题!找个时间……”
虫鸣鸟叫、溪水淙淙,某个隐蔽角落处,一对少男少女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而石屋前的两名主子则安坐在木桌前享用早膳。
“最近那两人挺合的,究竟在玩啥把戏?”眼尾余光扫到角落处交头接耳的两人,越原边喝着米粥、边轻哼了声。
抬眸往角落处的银欢、小清子望去,任圆亦不清楚,只能轻摇螓首,前些天小清子去接她时,银欢曾将他拖到一旁去说悄悄话,不知为何,后来两个人感情就一日千里,融洽得像一家人似的,甚至这些天银欢还天天随着她来石屋,一来就和小清子躲起来说话,好似在商量什么?
见她亦不知详情,越原不再多问,目光落到她脸庞上,心思已转……这女人怎么搞的?天天药粥伺候,脸色怎还如此死白?
拧眉横目,心中万分不解,黝黑大掌不由自主地探上她雪额……依然如此冰冷!
“啊!”低声惊呼,虽然这些日子常被他这样碰触,任圆还是不大习惯,身子悄悄往后微仰,脱离他掌心中的温暖。
手中冰凉消失,越原莫名顿感失落,察觉她有意回避,一股微恼情绪悄悄滋生……她为何不喜让他碰?虽然没明说,可那闪躲动作已经很明显了!
“为何冰凉的身子一直不见起色?和你的病有关系吗?”隐藏的执拗性子又起,索性双掌齐出,捧住苍白、冰凉的脸庞,不让她有机会再躲开。
“我、我天生体寒!”骇了一跳,随意找了个借口,感受到他双掌触颊的温热。除了爹亲外,任圆不曾让男人这么亲近,而且还这么久时间不放开,就算再如何冷然平稳的心湖,此刻也被搅乱了。“你……你放手!”显得慌乱而不知所措,神色难得浮现羞赧。
天生体寒?有人寒到这种像死人的程度吗?眉梢微挑,越原完全不信,不过倒是放开了她。
脱离大掌钳制,再见他浓眉斜挑的俊朗神采,心中一震,不知何原由,白皙粉颊竟不受控制地染上一层淡淡绯色。
“你……你不能再这样了……”她强自镇定淡斥,不让自己受影响。
她脸红了吗?越原发现自己比较爱看她红晕淡扫,粉颊增添血色的模样,瞧起来有生气多了,不再那么的病恹恹。
“怎样?这样吗?”大掌再次探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抚过粉颊。
“你……”来不及避开,任圆拿他没辙,不知该如何是好?在她有限的人际关系中,从没碰过这种故意轻薄的男人,一时之间倒不知该说什么来骂人。
“别恼!”再次伸掌抚上她脸蛋,这回他没缩回,掌心稳稳贴着颊畔,越原轻语低问:“我碰你让你觉得不舒服?”
大掌的温热源源不绝自粉颊肌肤沁入,这回她没闪躲,仅是以迷惑眸光对上他的。“不是不舒服,只是……”只是什么,她也说不出来,隐隐觉得那感觉像小时爹亲抱她、温暖她那般样,但又不完全相同,似乎还多了一些其他的东西,让她不知不觉心跳乱了序……
“不是不舒服就好!”嘴角微勾,他收回掌,心情突然间变得很不错。
看来他是不会改掉这近一个月才养成的习惯了!暗暗叹气,任圆清楚自己阻止不了他。
“你那把匕首铸冶得怎样了?”被请来一同享用早膳也将近一个月了,任圆明白唯有那把匕首铸造完成,她才能脱离这种状况。
“还没动!”轻瞄她一记,越原不动声色地道。
“为什么?”她已经让他瞧了好些时日了,为何尚未动手?难道说,她让他有灵感这话儿是在诓她?
“因为我还在等。”目光在她脸庞浏览了许久,他才缓缓地沉声道。
柳眉轻蹙,宛如清水般的眼眸盈满不解。
知道她不懂,越原仅是扯着薄唇,没有解释。呵……因为他还无法看透她,了解她最深层的情感,是以脑海中以她为元神的寒玉短匕当然无法呈现出最完整的神韵特质。
所以他在等,等到能真正深入她内心的那一天……反正不急的!她不是说过吗?时间还长得很,不急的……
“怎么了?”被瞅得不自在,有股羞涩涌上心头,任圆忍不住纤手抚上脸颊,以为自己哪儿不对。
“没什么!”收回灼灼目光,他轻笑起来。
这个人真的很古怪!淡淡瞥了一眼,将碗中药粥喝完,她这才缓缓起身。“我得走了。”
“去哪儿?”往日她总会留到午后才回去,今天怎才用完早膳就要离开?
“采药。”这阵子拜他所赐,又从溪中捞了好几名伤患起来,药草用得极快。
采药?这些天他确实是踹了不少人进溪里去,甚至有好几个还是当着她眼前踢下去的。
“也好,我陪你去!”反正闲得发闷,去晃晃也不错。搓着下巴,越原嘴角泛起了笑痕。
我没要你陪!很想这么告诉他。但想起他不容人拒绝的性子,说了也是白说,任圆懒得白费唇舌。
反正他爱跟便跟,由他了……
“地浮萍、龙麟草、雪风藤……”
长满各式药用植物的林子内,单薄纤瘦的身影每念一种药名就弯下身采摘,才一会儿工夫,跟随在她身后的高大男人所背的竹篓子便已有了八分满。
“回阳草、凤尾花、白茅根……”
女子未曾停歇地忙采摘,男人却仰起刚毅脸庞,透过林叶观看天色,继而低首在女子耳畔道:“圆儿,该回去了!”已是午餐时刻,她身子够瘦弱了,若再少用一餐,岂不风一吹便给刮走?
“啊!”只觉耳边一阵热气酥麻,任圆霍地捂耳转身,却刚好撞入他紧随在后的怀里。
“投怀送抱?”双臂一揽稳住她,越原懒洋洋地泛笑。
“胡、胡说什么?”耳根泛热,忙不迭地推开他,力持冷静纠正。“不许你叫我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