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都是一点就通的高阶修士,季羽道尊能想到的事,晏修自然也能推演得出。
柳昔卿被忘君带去太和,这件事已经不同寻常,若魔君公然挑衅太和,就更难以收场了。
柳昔卿为什么会引来沉睡十万年的太和剑灵?她为什么能压制住晏修身上的脉反逆流?
每一件事,都足以让修真界天翻地覆。
他们所能做的,便是让这件事更低调一些,再低调一些,才是对柳昔卿最好的保护。
晏修终于开口,他已很久没感受到这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屈辱,可他并不在乎,说道:“那便请季羽道尊给我一个承诺。”
“本尊会保证她在太和不会出事。”这已是季羽的极限。
晏修远远看着东胜州的方向,一道狂风卷上他的身体,只留下了一句话。
“希望太和不会让我失望。”
季羽道尊看着他离开,手指抚上额头,轻轻按了按眉心。
“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一直在抗拒天道召唤,压制飞升冲动,便是因为放心不下人间,如今剑灵出世,心头的不安,便更重了一分。
季羽道尊挥出一道长虹,抹平了这里交战的所有痕迹,将结界破开,重现下方熙熙攘攘的翁城,人们对刚才两位当世巅峰修士的交战毫不知情。
可他知道,有些人,是瞒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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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君并不关心自己会在人间留下怎样的痕迹,反正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忘了那个跟他交战过的堕魔剑修。
他仍旧是携剑意回到太和主峰峰顶,护山大阵与他亲和,连个波光都没闪。
虽然这次没有季羽道尊为他遮掩,但这上古流传下来的护山大阵可是太和最严苛的一道屏障,若是连它都未惊动,可见进入太和的是自家人,便也无人去管。
但忘君的举动,还是被人察觉了。
这人正是守护在剑庐旁边已有数千年的廷光神君,他是个身材有些魁梧的高大汉子,与大多修士保持青年样貌不同,他神情沧桑,看上去已年近不惑。
身为太和四大剑使之一,延光神君又怎么会不知道剑庐被人开启过,他立刻飞身而上,跟随忘君来到剑庐,神识扫过抱在忘君手上的年轻女修,更是觉得荒谬。
“这位前辈若是我太和修士,当知道剑庐在太和乃是禁地,还请勿要随意闯入,否则莫怪我将你驱逐!。”
忘君头也未回地道:“啰嗦,闭嘴,出去。”
简直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延光神君立刻祭出一柄长剑,一道剑意挥向忘君。
可他哪里是忘君的对手,连一个回合都没能招架住,剑意反击自身,又被忘君以光刃困住。
延光神君也是机敏之人,高手过招,立刻便知对方深浅,哪怕他看不出眼前修士的修为,却也知道自己不是敌手,立刻将一道剑意激射出剑庐,准备召唤剑阁长老。
这剑意却被忘君一手拦下,他漠然地看了延光神君一眼,说道:“我是云和的剑,名‘莫忘’,你可还有异议?”
他此时放下柳昔卿,整个人身上忽地闪过一道光芒,便只见一柄造型古朴,剑身晶莹剔透的长剑悬浮于空中,向着延光神君微微示意。
那是剑意,然则却无害。
延光神君只觉得识海中涌入一道缥缈磅礴的剑意,他立刻双眼涌出泪来,急忙收了攻势,半跪道:“剑灵,尊上竟是云和祖师的剑灵……晚辈为太和第十三代剑使延光,已在此守护剑庐四千三百年,终有幸得见剑灵出世!”
这中年汉子十分激动,对太和剑修来说,没什么能比剑意更简单直接,更能表达出一个人的秉性。
只一道剑意,他便确认了忘君的身份。
“很好,不要来打扰我,最好也不要让别人知道我。出去。”他命令道。
延光神君立刻遵命,他甚至感觉到心中有所开悟,几乎立刻便想闭关。
忘君便冷冷看着延光神君出了剑庐,他方才将目光移到柳昔卿身上,看着她摇摇晃晃向前走去,却并没有阻止。
只要这名女修不逃出剑庐,那么她的任何举动都与他无关。
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媒介,以此来完成云和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任务。
那么也是时候,启动那个阵法了。
忘君挥出四道光刃,浩淼剑意瞬间覆盖整座剑庐,山体上隐伏的脉络散发着微光,一座巨大的阵法,出现在忘君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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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剑庐,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剑庐。
它其实是一座“剑冢”,是一处只有剑才能来到的墓地。
忘君回太和的速度极快,柳昔卿根本什么都看不清,便被他一路抱着来到太和主峰,只微微感觉到似乎有云雾的潮润之气后,便觉得一股冷意。
修士寒暑不侵,所以能让她觉得骨子里都在发冷的,是剑庐中一直萦绕的悲怆气息。
柳昔卿睁开眼,才看到自己身处之地的全貌。
一处巨大山峰的峰顶,上方山脊如一条蟠龙,而那蟠龙的身上,却插满了各式各样的长剑。
一眼望去,足有数万柄之多!
在此之前,柳昔卿了解过许多关于太和的常识,剑庐的名字对她来说并不陌生,甚至太和每隔两千年还会举办一次“剑庐祭典”,可关于剑庐的记载极少,毕竟剑庐乃是太和禁地。
饶是她有心理准备,却仍然被眼前的景色震撼。
她不知道这些长剑代表着什么,可她却觉得这些长剑就像是有生命的墓碑,它们隐隐在渴求着什么,呼唤着什么,牵挂着什么,像是有着许多沉默的心事,却只能被深埋在这片荒凉的峰顶上,教人觉得莫名的难过。
当忘君与延光神君对话时,她却遵循炼器师的本能,观察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柄长剑,那剑身上的刃口已经不复曾经的锋利,甚至还有许多细小的裂口,但这柄剑的造型却很典雅漂亮,剑柄上甚至还系着一段白色的络子,像是出于某个女性的巧手。
她缓缓向着这柄剑走过去,用手轻轻抚摸它的剑身,感受着上面历经岁月洗礼的痕迹,以她的经验,可以想象这柄长剑经历了多少次生死攸关的战斗,它的主人,又是如何用它来斩杀敌人,建立功勋。
可它最终还是离开了主人,带着满身伤痕,回到了属于它的安息之地。
柳昔卿本对法宝没有任何感情,哪怕是凝晖弓在她手中崩碎,也不过是伤心一段时间,她并不能理解这些剑为何散发着这样强烈的悲意,也体会不到那些剑修对本命剑的感情,这种强烈的羁绊,是其他修士所陌生的。
但是她想去了解,就像最初来到这个人间界,便是听到了金戈交战的声音,那声音浸入神魂,已与她根源相连。
太和剑修的本命剑,究竟有何不同?
于是她便想去用手去握那剑柄,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忘君冰冷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
第84章
柳昔卿一惊,她转过头,发现忘君正在一座巨大阵法的中央,正冷冷地看着她。
她收回手,低声道:“这柄剑已经破损不堪,我想看看是否还能修复。”
他看上去并不关心,只说道:“阵法启动需要三日,在此期间,你不要浪费力气逃跑,也不要试图攻击我,其他你可以随意。”
她看着那似乎威力很强大的阵法,忍不住问道:“这阵法是做什么用的?我……我莫不是被你抓来做祭品?”
忘君淡然道:“云和留下的阵法绝对不会害人。”
明明声音跟之前比并无起伏,但柳昔卿却敏锐地从里面听出一丝不高兴。
看来本命剑哪怕是修成了剑灵,也会维护主人啊……
“那忘君大人可否告诉晚辈,抓我来太和究竟是为了什么?”她心里道,你总得让我做个明白鬼。
“云和将阵法留在太和,而我将以你为媒介,用阵法寻找你身上的印记根源。”
她松了一口气,小心翼翼道:“难道忘君大人知道晚辈身上的印记的由来?”
他侧过头,很认真地想了一下之后,肯定地答道:“忘了。”
柳昔卿瞬间无语,所以说为什么会叫“莫忘”呢……
“那晚辈便不打扰忘君大人了。”
她继续向着那柄剑走去,可就在这时,忘君突然道:“你想尝试修复这些本命剑,为什么?”
柳昔卿很自然地答道:“因为我是一名炼器师,在我眼中,法宝都有其灵性,这些本命剑就像是受了伤的病人。我知道也许它们并不一定想要修复自己,因为它们身上的每一道伤,都是与主人并肩作战的证明。但医者天性,我愿尽力去救治那些想恢复昔日荣光的剑。”
太和剑修不访古剑,不需外物,不羡宝器,自晋阶筑基期始,宗门便会发下一块玄铁打造而成的剑坯,剑修便将这块剑坯炼化为自己的本命剑,从此在丹田内蕴养,同修本源。
这柄本命剑将得天地赐名,陪伴剑修一生,只有当主人身死后,若还存留,便会飞回心中记挂之地。
也许是爱侣的身边;也许是一处破败的草庐;也许是某个坟茔旁;也许是出生的故土……但是更多的本命剑选择回到太和,等待人间的下一次召唤。
——这些都已是典籍上耳熟能详的内容,莫说别人,柳昔卿的师父宋媚双常年抱着的那一柄长剑,便极有可能是一位太和剑修的本命剑。
对她来说,修复本命剑不过是耗费几日时光,但对这些剑来说,却有可能是一次新生。柳昔卿想为这个长久以来一直守护着人间的宗门做些什么,哪怕她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因为这些本命剑并没有修成剑灵,所以当它们的主人死后,它们也随之失去了生机,只会听从剑祖御的召唤,除此之外,再无人能碰触它们。”忘君打量了一眼柳昔卿身边那柄典雅漂亮的长剑,眼眸中一道金光闪过,便已感觉到那柄剑的信息,“你身边的这一柄,名叫白涛,其主人乃是一名元婴女修,它并不喜欢其他人的碰触。”
“原来是这样……”柳昔卿急忙后退几步,她微微颔首,对那柄剑道,“恕我失礼了。”
忘君不理解,这女魔修竟然对着一柄剑道歉,她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她还真当本命剑是人了不成?
柳昔卿看向忘君,这尊大神要是一直盯着她,她可吃不消,于是微笑道:“如此,晚辈便不打扰忘君大人开启阵法了。”
忘君扭过头,冷声道:“只要你不乱跑,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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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昔卿细细打量这些长剑,她储物袋中有特殊的测量法宝等级的工具,但当她吸收庚金之后,已经可以观色望气,粗粗一扫这山峰,才发现这些本命剑大半为元婴修为,已是超出她作为一个金丹期炼器师的极限。
当然,这种无法越级修复法宝的限制是针对普通炼器师,柳昔卿现在体内有庚金之气,不仅擅锻造,更擅养兵刃,若是不超过元婴修为的话,她应该可以勉力一试。
听忘君说有些本命剑不愿被人碰触,她便在右手上凝聚了一团金黄色的庚金之气,引出一丝去试探本命剑的反应。
她心怀怜惜和善意,兵刃又极是亲近庚金之气,探查了十多柄后,终于有一柄翠色长剑回应了她的呼唤。
柳昔卿便将庚金之气分了一缕在剑上,轻轻伸出手,握住了剑柄。
只一刹那,体内金属性的根源之力被强烈呼唤,而她的识海则突然冲进来一些散落的片段,她立刻知道,那是这柄剑残留的记忆。
……
它名叫碧汀,主人是一名元婴修士,明明长得很严肃,但笑起来时,脸上却有一对酒窝,竟有些可爱。他看着碧汀的眼神总是带着激励,就像看自己的兄弟一般。
他最后一次下山之前,还不忘对碧汀充满斗志地道:“碧汀,你也要加油,如果这次能在战斗中突破元婴后期,我也终于将有问鼎化神的资格!”
可这次下山的任务,却出了意外。
半路上,他遇到了一座被魔修吸食生魂的村庄,明明对方的魔修阵营中至少有三名元婴修士,而他只有单枪匹马一个人,本该去周围宗门寻求救援……当他看到一名魔修一脚踩碎了一名老婆婆的脚踝时,他还是大吼一声冲了上去。
他对碧汀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碧汀,太和无不战之逃兵,我们上吧!”
没有出现奇迹,他还是惨败了。
在最后的瞬间,碧汀发出了最灿烂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空。
可这最明亮的光,却是以主人生命为代价,老婆婆得救了,村庄得救了,但那个带着酒窝的青年,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如果有可能,它还想再一次发出那样的光芒。
所以请你修好我,谢谢你。
……
为什么要这样拼命?
明明是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