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敏锐地察觉到喜福肩上衣衫有片深色濡湿,敖澔扬了扬眉,却很识相的没点破。
倒是神色抑郁的闻少秋像找人倾诉,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你知道吗?我不后悔,真的不后悔……”
嗯……他是不清楚闻少秋不后悔什么,但若真是不后悔,又何须如此强调?简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心下暗忖,敖澔嘴上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无声给予抚慰与支持,男人间不须言明的情义在这小小的动作中展现无遗。
感受到好友无言的暖意,闻少秋面色难看地笑了笑,随即猛然起身,神色肃穆道:“喜福就暂时拜托你了,等事情处理好,我马上会来接她的。”
闻府内,他不相信任何人,如今唯一可托付的人,也就只有好友了。
“放心吧!她在我敖家绝对能够得到最悉心的照料,同时我也会请城内众多名医前来一起诊治,也许情况不会如胡大夫所言那般糟。”拍着胸脯保证的同时,敖澔不忘顺便安慰人。
名医?胡大夫已经是京城内医术最好、最有名的大夫了,连他都没办法,还有谁能医好喜福?
明白好友存心安慰自己,闻少秋只能哑然惨笑,粗嗄的回以一句“多谢了”后,又深深地凝睇床上的人儿一眼,然后毫不犹豫地掉头转身离去,一步也没停歇,好似从来未曾有个憨傻丫头让他牵挂在心。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但很快的,很快的他就会回来接她……
很快!
“豹子啊……”
“哈哈……不好意思,庄家通杀……”
小贩林立、人声鼎沸的大街上,一群粗汉或蹲或坐的在路旁大树下围成一圈聚赌,掷骰子时的紧张叫嚣与输赢时的大笑或是怒骂不时从人群中响起,颇有“几家欢乐几家愁”的味道。
“他奶奶的,没钱还赌什么?滚!”
蓦地,一道暴怒喝骂从聚赌人群中骤然响起,随即一名身形适中,面貌略显粗犷的汉子被高头大马的庄家给丢了出来,其间还夹杂着几句难听的咒骂。
“呸!只不过赢了一点钱,嚣张什么?再过几天,老子用银子来砸死你!”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男人啐声骂道,可摸摸空荡荡的钱袋,心中不由得发凉。
这会儿可好了,全部的钱都输得精光,往后几日可怎么过?
拖着沉重的步伐,男人烦恼的思忖之际,脑海中蓦地浮现某张面容,但随即又自我否决地摇了摇头。
不成!不成!不久前,“那人”才给了他好几十两,虽说今儿个就全输光了,但距离下回见面的时间是好几天后,他可没胆冒冒失失的在短短两日内又去找“那人”,毕竟去得太勤,难免引人怀疑。
再说,昨夜还出了点骚动,他当时吓得“小老弟”都软了,幸好最后也没啥事,否则若真被人给抓到,恐怕他就要被扒光衣服游街示众,让人丢石头给活活砸死了。
可最近生意差得很,好几天都卖不出东西,身上半点子儿也没有,若不去找“那人”救急,他捱得过这几天吗?光饿都饿死了!
唉……说到饿,肚子还真他妈的叫起来了。
摸着“咕噜”作响的肚子,男人还真觉有点饿了,看着满街卖吃的摊子,身上却连个铜板也没,眼巴巴地看着别人吃得香喷喷,自己却只能流口水,又想到方才庄家在他输得精光时的嘲笑嘴脸,当下不禁怒从中来,忍不住破口大骂——
“操他娘的!就不要让老子哪天翻本……”
“请问……你是卖胭脂花粉等杂货的王二吗?”
蓦地,一道略带迟疑的好听嗓音骤然响起,打断了输得快脱裤子的男人——王二的咒骂声,也让他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翻脸如翻书地脸上马上堆满讨好笑容,搓着污秽的双手猛鞠躬哈腰——
“这不是闻少爷吗?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还真是巧呢……”啧!先前他虽不曾与眼前这个闻少爷交谈过,但却远远的见过几次,是以还是认得的,只是……
怪了!他们两人应是第一次交谈,怎么他却觉得这个闻少爷的声音有点耳熟,好似以前曾听过?
可现在的他,哪有时间想这么多!
“是啊!真巧呢……”眸光闪烁,闻少秋嘴上笑着,可若是了解他的人,势必可以很明显能看出他的眼底并无丝毫笑意。
不过很显然的,王二并非那个人。
“呃……不知闻少爷叫住小的有何吩咐?”陪着笑,小心翼翼询问。
“其实也没什么!”唇边笑意不减,闻少秋又道:“只不过今儿个一早听我娘叨念着说‘百花露’用完了,也不知你什么时候给她送新的去。方才我正准备回府,远远就瞧见你,这才过来喊你一声,想请你这些天有空的话,送些女人家用的玩意儿到府里给我娘挑选。”
怎么没听闻夫人说‘百花露’用完了?切!管那么多干嘛?正愁没钱过活呢,老天爷这不就送机会上门了!
小小的疑虑瞬间被白花花的银两给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王二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搓着双手热切道:“小的明儿个马上送去!马上送去……”
“那就麻烦你了!”礼貌的微笑道谢。
“哪儿的话?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事实上,他求之不得呢!
点点头,闻少秋微笑告辞,然而一转身,脱离了男人的目光后,他唇边温和的笑意瞬间褪去,换上的却是地狱般令人毛骨森悚的阴寒。
第七章
占地宽广、气派辉煌的府邸外,闻少秋冷眼看着朱红大门上高高挂起、写着“闻府”两个大字的匾额,嘴角不禁扯开一抹讥讽的笑痕。
“少爷?”蓦地,在门口处打扫的小厮抬头乍见到少主子,当下连忙迎上前来,笑咪咪道:“少爷,小的一大早就守在门口,也没见你出去,怎么你现在却从外面回来了?这莫非就是人家说的神龙什么尾的……”苦思搔头,想不起来后面的话。
“神龙见首不见尾。”好心接腔,闻少秋唇边的讥讽早已敛去,瞬间恢复一贯的慵懒神态。
“是了!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顿悟击掌,随即又不好意思地傻笑起来。
呵呵,闻家三位主子,老太君气势威严,对下人虽不坏,但大夥儿也不敢在她面前嬉笑轻佻;而夫人雍容华贵,对府内奴仆也最为严苛,伺候得好便一切太平,但若一个不小心让她看不顺心了,打骂一顿还算好,最惨的就是被赶出府了,是以他们这些奴仆只要见到夫人,各个皆战战兢兢的,就怕下一个倒楣鬼会是自己。
唯独少爷的性情最为随和,平时和奴仆们有说有笑、相处融洽,一丁点的架子也没,也因为如此,他这会儿才敢与少爷说笑闲聊。
见他憨然傻笑样,闻少秋脑海中蓦然闪过一张酣甜傻笑的圆脸,幽深眼眸不禁浮现几丝阴合之色,但随即又隐去无踪,神色不波地朝那叫小李的小厮笑了笑后,便迈步入府。
只见他看似悠然地随兴而行,拐过弯弯曲曲的回廊,穿过一座座的月牙门,最后终于在后院花圃的凉亭内找着了“目标”。
“祖母、娘、表弟、表妹,原来你们在这儿赏花、喝茶,真是清心哪!”顶着满脸的笑,他很快的迎上前去,亭内每个人都招呼到,果真是会做人。
“表哥!”乍见他的出现,华采蓉欢喜惊喊,一张脸笑得比花还灿烂。
“什么清心?”睨了在身旁落坐的孙子一眼,闻老太君似笑似骂道:“大清早的就不见你人,也不知上哪儿鬼混到现在才回来,问下人也没一个知晓,祖母都担心死了,还能清心什么?正回要一大早出门,记得交代去处,否则祖母还以为你出了什么意外了呢!”
“是,祖母。”笑咪咪的应和着,闻少秋抬眸一瞧,神色关切的询问:“娘,您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
“没、没什么!”强笑否认,不知为何,原本还好端端的闻夫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甚至还略带迟疑地看着他。
“呃……”不由自主地看了一下他的身后,华文安迟疑的探问:“怎么不见表哥身边那个叫喜福的丫鬟?”
想起早上之事,他的脸上有着明显的心虚。
他这话一出,华采蓉的笑容顿时僵凝。糟!她差点忘了早上才赏人耳光,狠狠的教训了那个贱婢一顿,不知她有没有哭哭啼啼去向表哥告状?
恍若未觉华家兄妹的不安,闻少秋迳自皱眉怒道:“提起喜福我就恼!”
“怎么了?”闻老太君奇怪的问。
“祖母,您不知道!今儿个一大早,喜福那傻丫头去端早膳,谁知回来后脸上竟肿得不像话,我一问之下才知道她被人给欺负,赏了两耳光给她。”愈说愈怒,神色铁青至极。
“竟有这等事?”拧起眉头,闻老太君虽严厉,却也不喜有以上欺下,或者奴仆之间欺压弱小之事发生。
点了点头,闻少秋沉着脸恼道:“偏偏那丫头傻得很,任我怎么逼问都不肯说是谁打她。”
他这话一出,华家兄妹互觎一眼,随即华采蓉小心翼翼地再次确认——
“那贱……呃,我是说喜福真没有招出是谁打她吗?”
“是啊!”眼尾一瞟,他随口反问:“难道表妹知道动手打人的是谁?”
“我、我一早就知姨娘在一起,怎么会知道是谁打的呢!”飞快否认,华采蓉最后还不免拉人替自己壮声势。“姨娘,您说是吧!”
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闻夫人此刻心思全在另外一件事上。“那喜福呢?怎不见她随侍在你身边?”
眸光低垂,闻少秋神色不波的问道:“因为喜福坚持不说是谁打了她,我一发恼,不小心把早膳给打翻了,索性就带着她上街去吃。后来又顺便去拜访敖澔,逗他儿子玩,谁知敖家小娃娃也不知怎地,似乎与喜福特别有缘,死活都缠着要她抱,我们要离开时,那小家伙哭得惊天动地,谁也哄不听,我干脆让喜福先留在敖家,自己一个人回来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特别清晰大声,好似深怕有人听不清楚;而众人闻言后皆没有什么表示,只有一个人的神色显得特别的苍白难看。
“娘,我瞧您的气色不佳,真的没事吗?”真切关怀,闻担忧的询问。
“没、没事!只是头突然有些疼……”强笑摇头,闻夫人蓦地起身道:“娘,你们慢慢喝茶、赏花,我先回去歇息了。”
“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闻老太君也觉得她的气色真的很差。
“不用了!我回房躺一会儿就好了。”白着脸,闻夫人坚决的拒绝。
“既然如此,那你快回房歇息吧!”闻老太君也不勉强,又交代了几句要她好好注重身子的话后,便让她先行离开。
目送她的背影,老人家又瞧了瞧在座的华家兄妹,当下淡声道:“文安、采蓉,你们姨娘看起来不太舒坦,你们一起送她回房去,可别出了意外才好。”
闻言,华家两兄妹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老太君开口了,他们也不敢多吭一声,当下也跟着双双离席,匆匆忙忙的追着闻夫人而去。
很快的,凉亭内仅剩下一老一少祖孙俩……
“祖母,您想私下与孙儿聊些什么?”心知老人家故意支开人,闻少秋干脆笑笑地挑明了讲。
“你这孩子倒聪明。”微微一笑,闻老太君为两人各倒一杯茶,不疾不徐地啜饮着,好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祖母问你,你是真心想娶喜福那丫头,而不是与你娘斗气,怕长辈逼婚才故意拉她当挡箭牌?”
自他说要娶喜福为妻后,也已过了好几天,应该够他沉淀情绪,认真思考过了。她老人家可不愿见他因为一时意气,胡乱决定了终身大事,届时才来后悔莫及。
这问题若是在昨天……不,应该说今早之前问他的话,他也许会口是心非,但如今……
想到那陪伴自己多年,不知不觉占据了自己心底最柔软的那块角落的憨傻丫头,闻少秋不禁眸心漾柔。“是,我是真心要娶喜福的。”
如今,他是心口如一,绝无欺瞒。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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