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爷的话,奴才来这里之前,看过了清册,知道连家在城郊有一块地,那地上有一间当初农户留下的小茅草屋,是小了点,残破了些,不过,如果只是借他们一家老小住几天,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你听见了吗?那间小茅草屋就借连少爷住几天,你不必谢我,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不足挂齿。”
“雷宸飞!”连昇大吼,全身因为激动而发抖。
“时间已经开始在倒数了,连少爷,你真的确定自己要把时间力气花来咒骂我吗?还是省省力气,进去跟连老爷子想想怎么安置一家老小吧!”说到一半,雷宸飞忽然想到,唇泛微笑,“还有,等你们搬到小茅草屋之后,记得向老爷子忏悔,说自己不该仗势着艺高胆大,就想在这商场上横着走,别人或许能够大人大量,但是惹上我‘京盛堂’,我就要他后悔自个儿碰上了我雷宸飞!”
说完,他站起身,冷瞅了脸色惨淡的连昇一眼,笑哼了声,越过他的身畔,头也不回地走出厅门。
祥清以眼神示意一旁的手下看着办事,尾随在主子的身后出去。
雷宸飞出了大门,站在马车旁,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春寒,在天光之下,可以清楚地看见他的脸色不是太好,让冰冷的脸色更显阴鸷。
这时候,祥清跟上了主子的脚步,也来到马车旁。
“给我看好这些人的手脚,别让他们带走什么不该带走的东西,这连昇敢咒我会有报应,那我倒要看看他能有多好的下场!”在他眯细的眸光之中,阴冷得像两块寒冰,在上车之前,他顿了一顿,侧首吩咐道:“还有,无论连家有没有住到那间小茅草屋去,三天之后,派人把那屋子给拆了。”
如果连昇以为自己可以有地方赖着不走,那他就大错特错了,在他雷宸飞的眼皮子底下,谁也休想讨到半点便宜。
“是,爷的意思奴才明白。”祥清陪随在主子身边走出大门,目送主子坐上马车,“爷慢走。”
在雷宸飞的马车离去之后,惨淡的连家门外,大街上依旧热闹,几个原本玩着跳格子游戏的孩子被爹娘给唤了回家,就只剩下一个没爹娘叫喊的孩子被玩伴给留了下来。
他身上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衫,虽然觉得冷,但他还是一脸开心,满是冻疮的小手拿着石角儿,把地上被跳得有些模糊的格子刻画得更深,一边等待着说不定随时会回来跟他一起玩耍的同伴,一边摇头晃脑地继续唱着数九歌。
“一九二九难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和六九,河边看杨柳,七九河冻开,八九燕子来……”
*****
冬尽春来。
桃花一朵朵盛开,就像是春天的仙子般舞弄着枝头。
碧水河畔的观音庙是寿县最热闹的地方,在庙旁有着小市集,小贩们卖吃的穿的,看的用的,趁着百姓们前来祭拜的时候,无不是卯起劲儿来做生意,把自家的商品给销出去糊口饭吃。
每年的这个时候,藏晴总是会与娘亲和姨母们来观音庙参拜,不过参拜之后,因为实在是人潮太多,所以母亲她们就先回去了,留下她与贴身婢女媛儿两人逛市集。
藏家是寿县有名的大户人家,不只是因为藏家的老爷做的是大买卖,还因为他娶了一个前朝将军的女儿。
听说藏家的夫人知书达理,谈吐得宜,再加上熟知官场的场面与派头,无论是在吃穿,还是替自家老爷招待相与的举措上,都让人称赞不已,人们都说,藏老爷多亏娶了这位娘子,才让藏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而藏夫人自然不会吝于将自己懂的事情教导给亲生女儿,所以藏晴在寿县的名声一直很好,前来藏家求亲的人也总是络绎不绝,一方面当然是基于她得到了母亲的真传,另一方面则是追求她美丽的容颜。
人们初见藏晴的第一眼,会被她无一不美的五官给攫住视线,总以为她就是朵惹人怜爱的花儿,想摘回自个儿家里,捧在手心上呵护。
可是,再仔细瞧她的眉眼之间,会见到一股子几近高傲的倔强,比起柔弱,她的气质更近似明艳,顾盼之中,有着教人捉摸不透的灵气,灿烂地笑着时,却又有一种孩子般无邪的气质。
此刻,她的美丽正被一身月白色的云锦给衬托得十分贵气,外罩着一件枣红色的半臂袄子,鲜妍的颜色让她白嫩的肌肤透出光晕。
一路走来,她都是众人目光的焦点,但是她没多搭理人们的注目,只是漫不经心地看着一旁摊子上买卖的东西。
“小姐,你没见着喜欢想买的东西吗?”身为藏晴的贴身丫鬟,媛儿对主子是既吃味,但又忍不住为自己有一个出色的主子而得意。
“有几样好玩的,不过还不到想买的程度,每年摆的摊子都是大同小异,没什么新鲜感。”她笑着说道,视线在几张摊席上浏览而过。
“是吗?那想必是因为小姐什么都有了,哪像媛儿我,有的东西不多,倒是见了好多玩意儿都想买呢!”
闻言,藏晴转眸没好气地瞅了她一眼,只能在心里苦笑。
她一直知道媛儿的心思,知道这丫头最不甘愿的事情就是一生为奴,说话也总是带着刻薄,她曾经听娘亲说过,好几次与藏家有生意往来的客人到了家里,媛儿总会故意出去抛头露脸,心想只要哪位有钱大爷看上她了,就可以一朝飞上枝头作凤凰。
如果能有好出路,她自然也不会想强留住这丫头,所以虽然娘亲与几位姨娘都颇有微词,但她仍旧只是口头上训了媛儿几句,没真的惩治她,也没想拦她去与客人们套热呼,只要这丫头别丢藏家的脸,她就能睁只眼闭只眼,至于能否有好出路,就全看她自个儿的造化了。
这时,另一端传来了骚动,她们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往出声处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主持所住的小庵门前,一名身穿黑衣的男子与他的仆从从庵门走了出来,两名小僧站在庵门口,代替他们的师父送客。
不过,很快的,她们的视线就被聚集的人群给挡住了,媛儿跳起来想要看清楚在人群之后究竟挡了什么东西,但跳了几次,还是看不见。
这时候,人民开始交头接耳,谈论了起来。
“听说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啊!”
“你说的可是‘京盛堂’的财东雷宸飞?像他这种富可敌国的大商贾,是来咱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一听说是富可敌国的大商贾,媛儿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小姐,不如我过去瞧瞧,看到底大家都在看些什么吧!”
说完,还不等主子允许,她已经一溜烟地跑开。
藏晴才提起气,犹来不及出声喊她,就看她钻进了人群里,眨眼间就不见了人影,让人忍不住又叹气又好笑。
“听说是临时病了,想找到安静的住所歇养,所以捐了一大笔银子,请住持收留他们几日,不过庙里开始办热闹,怕是嫌吵了,所以要离开吧!”
“病了?是什么病?不会死人吧?”
她站在原地,听着人们窃窃私语着,觉得这雷宸飞的出现,让原本烂漫的春光多添了几分诡谲的猜测。
“当然不会死人,要不,他怎么还能走着出来?大概是病好了,所以也就要离开了吧!”
对于像雷宸飞这种呼风唤雨的大商贾,人们的猜测纷云,不过,对他而言应该是无关痛痒吧!藏晴在心里猜想道。
这时,媛儿兴冲冲地跑回来,眉开眼笑的,“小姐,他们说的没错,真是‘雷鸣山庄’的当家呀!他果然真来咱们寿县了!我听管家说,老爷现在正和雷家的‘京盛堂’在做笔买卖,是笔大买卖,事成的话,足够咱们藏家吃穿三年,管家还真是没骗我。”
“有那么好的事?”藏晴扁了扁嫩唇,笑瞅了媛儿一眼,“我就怕爹利字当头,忘了事情要想仔细,天底下没有白白掉下来的便宜,要与‘京盛堂’这种大商家做买卖,不是简单的事。”
“小姐怎么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咱们藏家在寿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名门世家,怎么就攀不起人家吗?”
像她虽然身为人家丫鬟,就志气颇高,说不定哪天被像雷宸飞这样有权势的男人看上了,自然就不同凡响了。
“不是攀不起,而是——?!”藏晴说到一半,忽然停顿笑叹了口气,“不说了,就算说了你也不会懂,不过我想爹自个儿心里应该有想法,娘不喜欢我插嘴评论男人们做的事,你回去可别嘴碎啊!”
“知道,媛儿不会给小姐讨骂捱的,只要小姐肯买串糖葫芦给奴婢当遮口费,回去绝对一个字儿都不会说溜嘴。”
“你这丫头!去吧!钱袋在你那儿,想买什么就去吧!”
“是,谢小姐赏赐,媛儿顺道给澈儿少爷也买一串,好吗?”
“那自然是好,澈儿也爱吃糖葫芦,要是没给他买回去,准要教他那张小嘴儿噘上大半天。”
“是,那媛儿这就去了。”
在媛儿走开之后,藏晴站在原地,忍不住回眸望向雷宸飞马车离去的方向,想到她刹那之间瞥见了他的脸庞,虽然只是短暂的一见,但是,她这个人一直都是上了心的东西,就会记得特别牢。
她自然不是对雷宸飞上心,而是她也曾听娘说过家里正在接一笔大生意,她爹跃跃欲试,直嚷着这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大饼,是注定要吃进他嘴里的。
但或许是她悲观了,总以为凡事留心为上。
不过,她想雷宸飞的脸色并不是太好,身子骨看起来不是太硬朗,难道就是这个原因,才会让他年近三十都还没有子嗣吗?
听说这些年来,他有陈疾缠身,总是反反覆覆地病着,大伙儿茶余饭后聊起时,都说“京盛堂”绝对是后继无人,原因是它的当家缺德事做了太多,老天爷当然要罚他绝后!
最近的一桩,当然就是‘康盛通’连家的事,就在不久之前,她才听说了连家破产,传闻连家偌大的产业全给抵押的债主卖给了雷宸飞,听说连老爷子搬出去之后,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眼下还不知道那一大家子人流落去了何方,是死是活都犹未知。
此时的藏晴想着连家的事,像是在旁观者一场他人所扮演的戏码,只告诉自己要留心提醒爹娘,要以连家为借鉴,千万别步上他们的后尘……
*****
原来,引以为借鉴,那终究还是别人的经验。
总以为自己不会是那个倒楣鬼,以为自己会比被人好运一些,却不知道,就在自己仗恃着坏事不会轮到自己头上时,祸已临头。
藏晴明白这道理,但她爹却是仗恃的那个人。
后来,藏家没与“京盛堂”做上生意,那笔生意让藏家的对手,也同样是寿县的收茶生意的吴家给拿去了。
“京盛堂”最后给藏家的理由是吴家收的茶不只量大,而且质好,更何况一开始“京盛堂”就没有承诺一定会将生意给藏家,而是在藏家与吴家之间从一抉择,谁的货源好,他们就与谁做生意。
事情过后,才短短的几个月,她爹从意气风发到生了场大病,一病之后就没再好转,在缠绵病榻之中,她爹一直叨叨絮絮着,说“京盛堂”当初来谈生意时,话可不是那么说的,来洽谈的人说与藏家这笔生意是做定了,要他只管放心去收货,却没想到其实是吊了块肥美的肉,让他与吴家狗咬狗,他“京盛堂”就只等收渔翁之利。
藏家就在她爹病倒之后,祸不单行,因为吴家与“京盛堂”做上生意,所以茶农们纷纷投靠到他们茶庄,而藏家却因为要与“京盛堂”做生意,把本儿都投进去买茶,最后却因为茶货库存太大,变不出现来付茶农银两,让情况更是雪上加霜,一时之间,吴家的声势大盛,才短短半年的时间,已经将藏家给逼得走投无路。
而她爹也才病了短短数月,就撒手人寰,在她爹死后,茶农们不信任她们孤儿寡母有能力撑起藏家,也都投靠到吴家底下,最后,即便有几个老交情的茶农愿意相挺,藏家也都无力回天了。
最后,她娘也跟着病了,迫不得已之下,藏晴做主将茶庄给卖了,筹到银两让她娘可以看病,不过,大夫投的药治不了她娘的心病,在她爹死后没到四个月,她娘也跟着走了。
转眼间,才短短一年的光景,藏晴的生活有了巨大的转变,最后,她拿着所剩的一点现钱,带着才七岁的年幼小弟离开寿县。
一年之后。
在距离洛阳之外约莫百里有一个小镇,镇上以种桃花闻名,在临近的郊外有一座水色清澄的湖,因为一直没人给取名字,所以镇民们就喊这湖就做“桃花湖”,每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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