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娃娃?在哪儿?”
八福晋一呆,再看那一地的碎屑,那个物证早就被自己毁了,她要是不认账,谁也没法!
转而再次打量这个对手,见她目光清澈坦然,表情冷森凝然,倒真是不准备善了的样子,不由心中沉吟。莫非,竟是胤禩一厢情愿,这个丫头却是无心?他也有吃瘪的时候?这才想起绿珠也说过,这丫头极得皇上太后宠爱,和德妃那一脉走得很近。胤禩莫非是为了这个讨好她?要真是这样,今日这事儿,闹得可就实在欠妥当!自己理亏,德妃出面还罢了,总得给姑姑宜妃一点面子,真要是闹到皇上太后跟前,输的多半是自己。堂堂八福晋,斗不过一个七品女官,往后在妯娌亲戚面前,还怎么抬头?
心中千回百转,终于打定主意,脸上带笑,语气轻柔:“我原本在你屋里等你回来,见你的娃娃和花瓶有趣,拿来赏玩,不想失手打坏了,也是无心之过。不如,我照样赔你一个娃娃,一个花瓶,你就别再计较了,可好?”反正,她房里那个娃娃,她也不想要了。
“好。”楚言一口答应。
八福晋微微一笑,到底脸嫩胆小,没见过东西世面,不难对付!想了一想,又道:“我还想问你,你实话告诉我,你这屋子,是谁给你收拾的?”
楚言斜了她一眼:“怎么?我欠八福晋这句实话?”
八福晋给噎得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我也就随便问问,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自个儿收拾的。”谁象她们,一样首饰,一件衣服,一个玩意,都要靠男人施舍!
八福晋一愣,随即欢喜地笑了:“那么,就这样!我一回府,就让人给你把东西送过来。”不想夜长梦多,还是赶紧走人。
“慢着!”楚言音调不高,语气淡淡,却不容忽视:“八福晋,咱们还有一样没算清吧?福晋打了我的丫头,这笔账怎么清呢?”
八福晋一愣,随即淡淡一笑:“我打了你的丫头,你也打我的丫头好了!” 一手指着秀桃,没有丝毫愧疚。
“方才那一掌,是她替福晋下的手?”楚言怜悯地看了秀桃一眼,跟了这种主子,还真是命薄如纸。
秀桃身体一颤,心中一凉,低头不语。
“不是。是我下的手。你想怎样?”八福晋板下脸,有些警惕地看着她。
“绣绣虽然是伺候我的丫头,到底是个宫女,不是随便哪里的丫环。要么,公事公办,绣绣冲撞福晋不对,外命妇无故殴打宫娥也有违宫规,娘娘们自会定夺,也不是我和福晋能商量出结果的。要想私了,也有两个法子。”
八福晋又好气又好笑,她自幼出入宫廷,被她打过的宫女太监,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还从来没有谁为了这个处罚过她。略一沉吟,对这个丫头到底有几分忌惮,也怕和她闹僵,回头胤禩不依,因而问:“哪两个法子?”
“要么,福晋向绣绣赔个礼道个歉。要么,福晋也让绣绣打上一巴掌。”
此言一出,不但八福晋那边的人大惊失色,摛藻堂众人也都是一脸惶然。绣绣慌慌张张地摆手,说不出话来。
一边是皇子福晋,一边是下等宫女,这种念头,想想都是犯上!
八福晋脸上挂不住了,柳眉倒竖,杏眼含煞:“你这是存心找碴儿!”
楚言淡淡一笑:“要是原本没碴儿,岂不是白忙一场?”
谈判破裂,气氛僵持。却听“扑哧”一声,绿珠躲在一边,一直认真听着看着,有些遗憾八福晋竟然拿楚言没辙,又见楚言步步紧逼,八福晋难得吃瘪,不由心中痛快,笑了出来。
这一笑,又是火上添油,八福晋咬着牙,往前冲了两步,又一次高高举起右掌。
这一掌却落得极慢,两双眼睛注视着对方,一边喷着怒火,另一边沉静如水,水下还藏着些不知名的东西。
八福晋心头掠过一个奇怪的想法,她在等着这一掌,她算计好了,等着自己这一掌下去。她打的什么主意?
离着楚言的脸还有两寸,纤掌生生停住,进也不是,收也不是。八福晋踌躇两难,楚言一脸镇静。
门外传来一声大喝:“住手!放肆!”
八福晋一惊,扭头见宜妃和四阿哥出现在门口,讪讪地将手收了回来。
然而,长长的指甲套仍在楚言脸上蹭了一下,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偏偏楚言皮肤极是白皙娇嫩,鲜血渗出来,触目惊心。
宜妃气得浑身乱颤,几乎说不出话来。枉她为了娘家人费尽心思,她这两个侄女儿光知道要强,怎么就半点没有别家女孩儿的伶俐聪明?
四阿哥本是一脸怒气,再见到楚言脸上的伤,真如结了冰一般,待她请过安,伸手一拉,将她扯到自己身边,转眼望向八福晋,两点黑漆下波涛汹涌:“八弟妹,好兴致啊。”
八福晋讪笑两声:“四哥,有阵子没见,可还好?”要说呢,她和这些阿哥公主也算是一块儿长大,唯有这位打小冷面冷心,从来对她不假辞色,今儿,偏偏是他来了,这事儿可怎么是个了局?
“多谢八弟妹记挂。今儿,什么风,怎么把八弟妹给吹到摛藻堂来了?哦,十弟妹也在,摛藻堂挖出金元宝了?”四阿哥不慌不忙,象在叙家常,说着有四阿哥特色的皮包骨头的风趣话!
绿珠本来在发呆,被他那一眼看的心惊肉跳,连忙低了头,过来行礼。
八福晋镇定下来,看了看宜妃,瞟了绿珠一眼,笑道:“今儿,十弟妹到我府上,说起摛藻堂来了个趣人。正好,我也要进宫来给姑姑请安,就想过来会会。”
“就是会会?”四阿哥瞥了一眼楚言的脸,话中透出冷意。
别的还罢了,这一下,她可真是冤枉!眼见四阿哥对这个丫头呵护有加,八福晋颇觉安慰,笑吟吟地撇清:“都怪我笨手笨脚,见到佟姑娘头发上有个东西,好心想帮她拿掉,谁想突来一喝,我手一抖,甲套竟把佟姑娘的脸给划坏了。好在伤得不深,我回头让人送上好的药膏来,擦两天就好了。”
转了转眼珠子,朝四阿哥意味深长地笑笑:“弄不好,将来就是一家人,我又怎么会不知轻重?”
四阿哥被她最后这句堵得哑口无言,心中自是不信她有那么好心,只好望向楚言,想从她那儿弄点真相。
楚言已经被八福晋红口白牙,瞎掰的本事惊呆了,心中佩服万分。如果不是一点就着,保持这样的发挥,倒也是个妙人!只可惜,今天的事儿,已经如一颗石子投入水中,影响会一圈圈扩大,八福晋怕是不能这么轻易脱身事外了。
宜妃把八福晋十福晋好一通喝骂,又安慰了楚言两句,才带了众人离开。
走进屋,楚言坐到床上发呆。
琴儿跟进来,轻手轻脚地打扫收拾,在角落里发现两个最小的娃娃完好无损,另外一个大些的只缺了一块,连忙拿过来给她看。
楚言叹了口气,纳塔莎,我自身难保,护不住你们!找了一条帕子,随便一包,丢进箱子里。
四阿哥进来,看见了,状似不经意地问:“是什么东西?被八福晋砸坏了?”
“一个木头娃娃。”
“八阿哥送的?什么时候的事儿?”声音里有自己不曾觉察的紧绷。
楚言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还是乖乖作答:“寿筵那天。”
四阿哥试图缓和口气,说出的话却更加严厉:“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做什么去同他们纠缠?”
楚言不语。
四阿哥叹了口气,上下打量一番,见她身上没有一件首饰,问道:“那块玉佩呢?怎么不见你带?”
楚言撇撇嘴:“那东西,以前四爷随身带的,我拿来带着,不是存心找不痛快么?一个娃娃搁在屋里,尚且有人跑来砸。一个玉佩戴在身上,我不想活了?”
四阿哥又好气又好笑:“你把四福晋想成什么人了?八福晋那样的泼妇,世上能有几个?”
楚言心中赞同,他的女人自然不会这么不堪!也不知道康熙当初是怎么想的,八福晋要是配给了四阿哥,演两场《驯悍记》,也就老实了,八阿哥娶的要是四福晋那样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也许是因为八阿哥没有德妃那么个娘,连媳妇都不能自己挑,或者,康熙一开始就不想给他当太子的希望?
四阿哥唤了她一声:“想什么呢?这爱走神的毛病总也改不了!”
楚言随口回道:“在想四爷府上另外几位福晋,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四阿哥脸上一僵,沉默了一会儿才问:“方才,你怎么不知道躲?竟像是等着她来打!”他离得远,也看出八福晋并不真想打她,凭她的机灵,又怎么会挨那一下?
为什么?因为那段暧昧的感情,甜蜜的时候少,折磨的时候多,象根刺象粒砂,扎在她心上,而她自己无力拔出来,越想摆脱,扎得越深,如果,有人能帮她拔除这根刺冲去这粒砂,付点诊疗费,有什么关系?
脸上却是微笑,有些顽皮:“知道四爷会来救我啊。”
四阿哥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唉——有时,真不知道你是真聪明还是真糊涂?”
何吉在外面叫,四阿哥出去一趟,拿了一瓶药膏进来:“用这个药膏,好了不会留疤。”
楚言伸出手,想要接过来。
四阿哥已经用手指挑起一些,往她脸上抹来。
楚言只好正襟危坐,一动不动。
指下细腻滑嫩,四阿哥轻轻抚过伤口附近,心中微叹一声,撤回手指。
楚言忙出声央求:“四爷,把这瓶药膏赏我吧。”
“这药膏趁着还没完全结疤,抹一回就够了,你要做什么?”
“绣绣受了伤,给她用。”
四阿哥盯着她,摇头笑道:“你自己都管不好,偏要去替个下人强出头!为了把事情闹大,拼着叫她打你一巴掌,值得么?” 话虽这么说,到底还是把药瓶给了她。
楚言心中有事儿,一夜都没怎么睡安稳,天明醒了,索性起身下床。
撩开窗帘一看,一个雪白的世界!昨夜竟是今冬的初雪,此时,天空仍在飘飘扬扬地洒下雪花,地上已经落了大概有一寸。
心情重新轻快起来,穿好衣服,赶赶地编好辫子,就出了门。
时间尚早,院子里静悄悄的,御花园里也只有正在扫雪的太监。
以前,不是没见过雪,城市里的雪总觉得是灰黑的,落到地上化掉一半,卷起污迹,再被车碾人踩,给原本不美的城市再添一股肮脏!
眼前才是银装素裹,分外妖娆!雪已经小了,琉璃飞檐,苍翠松柏,假山怪石,被雪覆盖出圆润的线条,整个世界笼在一股白蒙蒙的轻烟中,连着拿着大竹帚,机械木然地挥动着的太监们,构成一幅宁静优雅浓淡有致的黑白风光摄影。有点像Ansel Adams 拍摄的雪中的Yosemite,又多了许多人气!
微微仰头,雪花像蝴蝶吻上她的脸,轻痒的一凉!楚言玩兴大起,在雪地里踩出图案,又转着圈踢乱,再仰头张开嘴,用舌尖接到雪花,细细品味。不用担心废气,不用担心酸雨,不用担心污染,雪原来真的有点甜呢!
刚到禁宫开门的时候,神武门外就来了一辆马车。
马车刚停稳,八阿哥跳了下来,就要往里走。
“贝勒爷。”车夫连忙唤道,见他转过脸,不似平时温和,隐隐象在恼怒什么,不觉咽了口口水,有些迟疑,转念想到福晋的威胁,硬着头皮提醒:“贝勒爷,福晋说了,让您早些回府。今儿——”
“陈诚,回头让账房给他把工钱结了,照例,多算一个月的。”八阿哥淡淡地望了车夫一眼,吩咐陈诚,不再理会那个仍在摸不着头脑的车夫。
走出两步,又加了句:“听说他新添个小子,刚满月,再加一个月工钱。”
车夫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惊慌失措:“贝,贝勒爷,奴,奴才……陈爷,您帮我求求贝勒爷!我——”
陈诚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冷淡地摇摇头,跟着八阿哥后面进了宫门。这人在府里也有两年了,还搞不清楚那是“贝勒府”,能怪谁?福晋厉害,贝勒爷温和,他们就以为软柿子好欺负,也该是时候整顿整顿了!
瞄一眼他主子的背影,叹口气,不明白贝勒爷为什么放着牡丹芍药不要,净去碰有刺的花儿!福晋泼辣厉害,满京城都知道。依他看来,那位佟姑娘,私下里,脾气好不到哪里去!
昨儿,贝勒爷去了裕亲王府,还是九爷让人递的消息,福晋进宫找佟姑娘闹了一回,好像把佟姑娘的脸给弄伤了。贝勒爷陪王爷说完话,本来笑着,一出门,听说那事儿,脸就青了下来,回到府里,径自去了福晋房里。他们在外面,只听见福晋又哭又闹又砸东西。过了一会儿,贝勒爷铁青着个脸走出来,福晋在后面气急败坏又是央求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