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头看着河水,一朵粉色的小花随着水流漂过来,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摘了花又扔在了河里,令我无端的想起一句话,“怊怅坐沙边,流花去难掬。”这一滴水流过去,就永远不会回来了吧。
“有。”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我便开始后悔。
“呵呵。”他笑,手上却是用了力,笔尖刺痛了我的神经。我想站起来跑开,跑得越远越好。
“谢谢,你能告诉我。”他说,“我这一次回来,是跟你们告别的。”
“为什么?”
“早晨不是说过吗,这里出了问题,长了一个不需要的东西。”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头说。
“哦,那得做手术吧。”我吁了一口气。
“是,妈妈决定带我到美国去做这个手术。手术以后,留在那里生活。她的队友介绍了工作给她,在业余球队里做教练,工作会很轻松,那样我们就可以生活在一起了。”
“是吗?”我惆怅的叹了一口气,忽然明白今天他为什么反常的,快乐。
“高考也不能参加吗?”
“不。”
“什么时候走?”
“已经开始申请签证了,顺利的话,大概到月底会下来。”
“以后,永远也不回来吗?”
“不知道,这个手术可能有些难度。成功了,可能会失去以前的记忆,失败的话,我就解脱了。”
“苏寅农,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我拍掉他画画的手,起身跳到河水里。
他坐在大石头上,把一只腿伸到河水中,河水没有心事,哗哗的流过去。
“别这样,对我来说这是好事。成功了,我会忘记过往的伤痛,重新开始的生活会变得轻松,象你那样,倒挂在单杠上看这个世界,和蚂蚁玩儿也兴致勃勃,在寒冷的冬天吃一大杯冰其淋,这些都是我向往的生活。”
“这些事你现在都可以做,象今天这样,从山坡上滚下来,你不是已经做过了?”
“因为认识了你,生活开始变得有意思。在这之前,我就好象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 呆久了; 也就麻木了; 习惯了; 也觉不出什么是冷。” 我看着他唇边不时浮现出来的那些微笑的花,宛如夜里开放的昙花,在一瞬间绽放,又在另一个瞬间凋落,他是那么的努力,努力的让那些花开得长久一点。
“苏寅农_____”
他轻轻的摇头。“我很期待,将要发生的事。”
一颗眼泪滑过脸颊,落到河水里,从此以后再也分不出哪一滴水的前身是泪。
“很残忍,我宁愿从来不认识你。”我抹掉脸上的泪,趟过河水,我的鞋子还扔在岸边。
“小西。”他第一次这样叫我。
“不准你这样叫我。”我歇斯底里的大喊。
“小西,我很羡慕罗浩阳,从见到你的第一天开始。”
“你说谎,见到我的第一天,你告诉我你讨厌我。”
“没有。”
“有。”
“没有。”
“别走,苏寅农。”
他抬起头,表情既伤感又快乐。
“陪着我,直到我离开。”
我冲过去,低头撞向他的胸口,“记得我,要记得我,永远记得我。”
“好的,好的。”他一叠声的应着,“永远不会忘记。”
“我想要一个蓝色的花环,小时候戴过。”
“我来给你编一个。”他走到河滩的花丛里,摘下大把的翠翘, 花儿瞪着天真的大眼睛看着世界。
番外——小苏(上)
小时候,看着满天的星斗,当流星飞过的时候,却总是来不及许愿,长大了,遇见了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却还是来不及。
————《停不了的爱》
今天是罗浩阳的生日,因为担心错过,一周之前就请妈妈替我订好了机票。
礼物是早就选好了,一支景泰蓝的包金钢笔,那一天,和它一起买回来的还有一只精致的镯子,那是送给小西的。我不知道她会不会喜欢这种东西 ,我是喜欢的,喜欢那几个带着古旧韵味的字,第一次给女孩子买东西,忐忑和喜悦交织,付过钱以后,自己先戴在手上,想着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给她买东西,有一点点的惋惜和不甘心。
终于长到十八岁了,象一棵长在山阴里的植物一样长到了十八岁。
母亲离开我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为了事业,她不能陪着我长大。每当黑夜来临我都会抱着奶瓶子,借着那一点点的温度入睡。这种怪癖一直保留到上小学以前。
上学以后,陪着我入睡的任务就落在了一个破旧的小枕头上,它是妈妈送给我的第一个枕头,我总觉得那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搂着它就可以想象妈妈就在身边。每次见面,她都会说用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球队回家陪我。十岁那年,一次无意的偷听,让我知道这只是一个无法实现的谎言。原来,他和爸爸已经各自有家,这个家他们是永远不会回来啦。
这些年我一直和表舅生活在一起,他是一个性格乖张的人,也许很久以前他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保姆说过,他曾经是一个健康的小伙子,奔跑跳跃对他来说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他有美丽的女朋友,他有似锦的前程,他有无限美好的未来。是一场意外的车祸改变了他的生活,看着我在他面前跑来跑去,会让他想起受伤以前的种种往事,他知道所有的色彩,却不能再随意去触摸,而我可以跑来跑去,却不知道世界除了黑和白之外,还有别的颜色。这些都让他愤怒,所以他以折磨我为乐趣,打过我以后,他会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痛哭。生活对我们来说,是缺憾的,冰冷的,没有生机的。
看不到颜色的变化,并不是我的憾事,因为从来不知道,就无从遗憾。我想要的不是色彩,而是人间的一点温暖,还有生活的乐趣。这些没有人教我,也没有人给我,我象是一株安静的植物,感知麻木而迟钝。我做许多人做的事,却不能从中找到乐趣,时间对我来说除了漫长还是漫长。
我看古龙的小说,听赵传的歌,从中看到的和听到的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寂寞。
打发时间的另一个方法就是画画,最喜欢画的就是飞天,表舅不愿意看到我画画,常常会扔掉我的画笔和纸。每次看到我画画,他都会用最恶毒的字眼来骂我。无所谓,都是可怜的人,我不在意他的羞辱,毕竟我是那个可以奔跑跳跃的人。
十五岁的时候,我请人在胸口上纹上了妈妈的头像,很痛很痛,坚持做完了这件事以后,我终于决心放下对父母的希望和牵挂,只盼望着快点长大,然后离开。
十六岁那一年,遇到了罗浩阳,这个男生象他的名字一样,永远是精力充沛,生机勃勃,他的活力就象阳光一样可以照到最阴暗的角落里。
莫名其妙的,我们就成了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朋友。
上学以后,我的身边从来不缺“朋友”,但不是罗浩阳这种朋友,我用最简单的办法就可以把人吸引到我的身边,那就是用钱买,父母在钱的方面从来不亏欠我。有一次,坐在我身边的雷静说,“我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如果没有爱就要很多很多的钱。”我摸着口袋里的百元钞票,情不自禁的说,“我只想要一点点的爱。”她听了以后,开始脸红,说那是在小说中读到的一句话,并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认识小西,是通过罗浩阳。
那一次去看《滚滚红尘》并不是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们的见面要更早一些。
一个阳光充足的夏日午后,我独自走过学校的后操场,那是一个僻静的地方,前面的新操场已经投入使用,这个曾经喧闹的地方,变成了一个乏人问津的荒园。有时候我会到这里静静的坐一会儿,经过了这么多年孤独的等待,内心深处仍然有一处不知名的火山,偶尔怒吼着要喷发。我能做的就是在它躁动的时候,找一个地方安静的坐下来,等着它慢慢冷却。
人真是矛盾,如果能做一株完完全全的植物该有多好。
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小西,我记得很清楚,是一个星期三的下午。
一头短发,圆圆的大眼睛,是那种长相可爱的女生,吸引我的不是她的模样,而是她正在做的事。
我说过后操场已经变成了荒园,那里面长满了篷乱的篙草,很多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在其中,草丛里藏匿着数不清的昆虫。
小西一个人站在草丛里,双眼紧紧的盯着一只落在草叶上的蜻蜒,好象是故意逗她,那只蜻蜒一会儿飞起来,一会儿又落下去,她象一只贪玩儿的小猫,被逗得跑来跑去。鼻尖上沁出来了汗珠,她也顾不上,直到最后终于捉住了那只蜻蜒才停止奔跑。
捉住蜻蜒以后,她心满意足的叼着蜻蜒,把自己挂在了一根单杠上。
“你啊,怎么跑得出我的手心?”她把蜻蜒从嘴里拿出来,开始对着蜻蜒训话,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看着她对着蜻蜒训了十多分钟的话,才把它放在自己的鼻子上,可怜的蜻蜒重获自由以后,连一秒钟都不敢耽搁,很快的飞走了。
“胆小鬼。”看着蜻蜒飞走的方向,她自言自语的说。
那个下午,我一直等到她离开,才跟着离开。后来,我常常到荒园去,再也没有在那里遇到她,然而她把自己倒挂在单杠上的样子却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里。
我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每天会和多少个女生擦身而过,惟一知道的是,没有一个人能象她这样,猝不及防的便闯到我的心里去。
大概是一个月以后,我第二次见到她。
当时我从教室里往外走,她就站在门口,见到我她露出了两只小虎牙,她的笑让我一下子变得无措起来,不知道该不该回她一个笑,也许她是对我身后的人笑呢,我想。
“我要找罗浩阳。”她对我说,口气象一个任性的孩子非得要一个她想得到的玩具那样不容别人拒绝。
“啊,”我慌乱的折回教室,找出了罗浩阳,自己却再也没有勇气走出教室。
第 50 章
我躺在河畔的青草地上,苏寅农说过的话还没有被完全消化,失忆,到底是不是很恐怖?我们每天都在忘记一些事情,可是不会彻底忘掉所有的事。好多重要的事被莫名其妙的忘掉,一些芝麻一样的小事儿深深的烙印在心底,谁知道忘记到底是拿什么做标准。
我讨厌这种感觉:被勒令。王瑶女士有时候会说,“小西,五分钟之内,马上给我闭灯睡觉。”每次我都会故意等到五分钟以后再闭灯,这么做并不能让我赢得什么,但是我就想这样做。羽姝说我是在向权威挑衅,宁林森说我学堂吉诃德跟风车做战。就算他们说的都对,还是不能让我改掉这个习惯。
当我听苏寅农说“会在做完手术以后忘掉所有关于以前的记忆”时,就好象听到王瑶女士说,“五分钟之内……”这种感觉真让人不爽到极点。
“起来,试一试。”苏寅农手里拿着编好的花环。
“哦,苏寅农,我们必须做点什么。”我坐起来,心不在焉的看着他手里的花环,花环很美,一朵巨大的白色蒲公英插在正中间,有点儿象小时候帽子上的绒绒球。
“当然,你得把辫子解开。”他轻笑着蹲下来,“还是我来做吧。”
我微微的仰起头,几朵乌云缓缓的从天边飘过来,阳光从云的缝隙中射出来,给它镶上美丽的金边。
“跟辫子没有关系。”
“嗯?”
“记忆。不要丢掉你的记忆。”
“我答应你了。”他轻松的说,修长的手指抓了抓我的头发。
“你会怎么做?”
“把以前的事写在本子上,不如……”他沉吟了一下,他忽然改口,“你来写吧,我想知道你以前的事,你把以前的事都写出来,然后送给我。等我没有记忆的时候,就翻看你的本子……”
“苏寅农,你有女朋友吗?”我有点冲动的问,如果现在不开始,是不是就来不及了?
他正了正我头上的花环,“没有。”
“我做你的女朋友吧。”我说,脸上很热。
沉默,好长时间的沉默,真让人受不了。
“为什么?只因为不想让我忘记你吗?”
“对,他们都说第一次恋爱会让人终生难忘。让这件事做一个记忆的导火索吧。”我雄心勃勃的说。
“然后呢?”
“然后?”我也不知道,就是不想投降。”
“罗浩阳不同意怎么办?”
“不关他的事,他象我这样大的时候已经有了女朋友,他没有资格说我。”想起雷静我忽然感到愤怒,人们说眼中钉,肉中刺。老天,我发誓我和雷静互为对方的钉和刺。导致这种情况发生的罪魁祸首就是罗浩阳,当我意识到这一点时,我决定做一件事,一件让罗浩阳不高兴的事。很凑巧,这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