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着关博然微蹙的双眉，形成淡淡的阴影，使他的面容更加立体，有种坚定绝然的美。这样的他令人不由自主地着迷。
“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有风吹起浅浅鬓边的发丝，而她却看着他：“有没有什么事曾经真正让你后悔过？”
关博然的脚步顿了顿，可却没有停滞：“为什么想起问这个？”
浅浅没有说话，为什么会问呢？她明白，只怕他也是明白的。可是他们都在回答对方问题的时候选择了沉默，这就是最明白不过的答案了吧。
海风吹多了也有寒冷的时候，两个人上了车，却都没有说话。
车子驶入夜色中，茂盛的树叶遮住了路灯和月光，斑驳地闪现。浅浅抱紧双臂，身上关博然的外套还有他的体温，可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原来兜了这样一个圈子，她仍是回到了原点，那些曾经闪现的希望和梦想，就在这一瞬间化为无形。
车子停在了蔷薇架下，绿叶在秋风中摇曳，甚至有一点萧索。
浅浅推开车门下车，没有回头。就算注定找不到幸福，她也不会停滞不前，因为只有这样才会有希望。
身后传来车门打开车门的声音，然后便是关博然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浅浅……”月色下他的面容虽然苍白，颀长的身影却恢复了坚定从容，“刚刚你问我的问题，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浅浅停住脚步，当然有特别的意义，如果他仍在后悔以前的决定，仍在怀念那个叫雅楠的女孩子，仍抱着以前美好的回忆不肯放手，那么自己就不会再寄托希望。
可是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记忆和自由，她不想听到谎言，或是违心的约定。
“不想说吗？”关博然走近她：“还是已经不再想知道答案？”
“不是……”浅浅可以看到他在月光下的身影靠近自己，自己小小的影子消失在他的身影里。不是不想知道，而太想明白，所以才会害怕失望。
“浅浅……”他叫她的名字，轻轻叹息：“不论你想问的是什么，我现在就回答你的问题，以往做过的事，我从未后悔过。”
真的？浅浅转身看着他，月光让他的面容清晰起来，他看着她，目光坚定。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他这样的回答让她有些愧疚，仿佛她窥探了他的秘密，又似乎在逼他承诺什么。
关博然笑了，面容生动起来：“没什么，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不过……”他顿了顿，明亮的眼睛温和地看着浅浅：“我说过我从不后悔，可这也是有前提的。”
“前提？”浅浅疑惑地看着他。
关博然淡淡地笑：“因为每次下决定都会反复考虑，或许会考虑很久，可是一旦有了承诺，就决不会后悔。”
海浪的沙沙声从远处传来，月亮柔和地撒下，浅浅看着关博然深邃的眼眸，这一刻，心中也如同海浪般荡漾。
这样的男人如同大海一般深沉，将所有的感觉藏在最深处，不肯轻易付出，可一旦承诺便是永远。他的沉静与从容不迫来自于心底的力量，那样深不可测，却无比珍贵。
他现在不能给她承诺，并不是因为没有勇气，也不是因为不想给予，而是因为想要给她一个不会被伤害的永远……
第十六章
九月，秋天仿佛一下子就来临了，办公室窗外法国梧桐阔大的叶子开始凋落，零乱地撒在地上，浪漫又清冷，宛若油画一般。
而此时，东南集团的高层们却没有时间欣赏这样的风景，自从最近的一桩人事变动开始，管理层的内部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行政处的林殊一夜之间由一个小小的主管变成了广城岛项目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再加上从分公司调来的几个人，居然组成了一个临时项目小组，成为了仅次于关博然的决策力量。而此时，身为董事长的戴东南正同林璇等资深董事们在欧洲出席会议，集团的高管人员中只有林达明一人留在D市。
窗外的树叶随着秋风飘零，在落地之前，你永远也猜不到它着陆的地点。
关博然站在窗前似乎在看落叶，可又似乎什么也没有看到。古人说“一叶而知秋”，而此时的东南集团在他的眼中，似乎也在渐渐步入未知的前途。
有敲门声响起，打断了关博然的思绪，戴浅浅推门走了进来。
秋日的阳光虽然明亮，却始终少了些暖意，可当它映出浅浅淡淡的微笑时，那份萧然便慢慢散去了，只留下心底的一片温软。看着她，有一瞬间，关博然感觉自己似乎远离了眼前的烦恼，在这样的秋天里，她的笑容显得格外珍贵。
因为林殊的加入，广城岛的项目有了新的变化，以林达明为首的几位董事提出将开发权拍卖的建议，集团内部的意见第一次出现了分化。所以关博然现在需要的是一份完整的调查报告，用来可以在未来阶段用来开发，更重要的是，要在管理层决策时用作参考，而他选定的实施对象便是戴浅浅。
对于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关博然即使不说，浅浅也是明白的。而对于它的艰巨性，两个人也都心照不宣。
“我会指派四个人陪你一同去，下周公司成立庆典之前会召开董事会，在这之前必须完成所有工作。”说到这儿关博然抬起头来看向浅浅：“困难很多，可是我希望你能完成。”
他的目光坚定从容，无形中给人以莫名的信心。可当浅浅接过他递来的需求文件时，却仍能感觉到他的疲惫。作为东南决策者，他所面临的机遇和挑战是他人无法想像的，而在这其中，各方面力量的平衡却是重中之重。不论是林殊的提升还是林达明的突然发难，这其中都有其必然性。
拿起资料离开时，有敲门声响起，林殊推门走了进来，仍是一身灰色的套装，高傲冷漠。
“关总找我？”她的目光掠过浅浅，仿佛她根本不存在。
“我先出去了。”浅浅向关博然告辞，淡粉的外套与林殊冷漠的灰色交错而过，是两道完全不同的风景。
“林小姐请坐。”关博然的声音冷静客套。
浅浅走出办公室，却在房门将要阖上的一刻忍不住回头，于是关博然清冷如水的目光，以及他看向林殊时穿透一切的明晰都落入眼中。
这是他们两个人的战场。
浅浅穿过有着落地玻璃窗的走廊，秋日夕阳强烈的光芒照进来，明亮的耀眼，扫去所有的阴霾。
办公室里，关博然派来与浅浅合作的人员已经到齐，四个人俱是从分公司调入，除了一名叫江旭的有工作经验外，其他人居然都是刚刚毕业的学生。
这在外人看来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可戴浅浅却未感到意外。这次广城岛事件，明显是林达明一派酝酿已久的。他在集团这些年来，党羽遍布，林殊就是一个例子。谁又能保证身边不会再有一个林殊？
启用新人，培植力量吗？浅浅看了看这四个人，关博然几乎是在孤注一掷，要在戴东南还未回来之前与林达明较量。
浅浅简单交待了工作范围，又将材料给四人看了一下，初步听取了他们的想法。四个人中，江旭年纪最长，大约三十岁左右，经验也比另三个人丰富些，于是浅浅将大部分工作与他分担。江旭显然也有所准备，对浅浅的分配并无异议，于是五个人准备第二天便乘船去广城岛。
下班时，浅浅在电梯间遇到了关博然，而在他身后站着的还有林殊。
“关总仔细考虑下我的意见，”林殊看着他：“真的不去？”
“对不起，我已经有约了。”关博然回答，声音平静地没有一丝感情。
电梯来了，林殊径自走了进去按住了按钮：“真是太遗憾了，希望下次我们还有机会。”
关博然明亮的眼眸中似有光华闪过，可瞬间却恢复了平静，直到电梯门缓缓合上，他没有再说话。
空气中有什么在凝固，压抑的人透不过气来。刚刚的那一瞬间，浅浅几乎可以感觉到从关博然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意，可是他却依旧沉默。
透明的观光电梯载着林殊向下而去，夕阳橙色的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关博然站在这片光影中，挺拔的身影与这一切融为了一体。
浅浅沉默了片刻，这才上前按下电梯的按钮。她回头看向关博然，可却发现后者的目光正深深看过来，深邃的眼眸中有夕阳的光华，温暖地闪动。
心里仿佛有什么在溶化，与夕阳一起被染成了淡淡的粉。
电梯发出“叮”地一声，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平静。浅浅走进电梯站在一侧，看关博然关上门，与他一起缓缓下行，却始终没有说话。到了二十一楼时，挤上了一群刚刚散会的人，将她挤到了关博然身边。
他侧过身站在她身边，手臂扶住栏杆，恰好替她挡住人流。粉色的霞光照进来，将他微蹙眉头的面容染上了一层淡粉。这样近的距离，从他敞开的衬衫领口处，几乎可以闻到他身上阳光的味道，让人眩晕的温暖。
电梯里有人在向关博然问好，他客气地应答，可是目光却突然越过浅浅头顶向不远处看去。
“哇！是尹总，快看！”电梯里有女孩子小声地惊叹。
尹泽？
浅浅转头看去，只见相隔不远的另一部观光电梯正在缓缓升起，透明的玻璃中，尹泽正随意地倚在扶手上。夕阳橙色的光映出他修长的身影，慵懒不羁又散发着致命的吸引，让浅浅身边几位女职员心猿意马。
看着这些女孩子们，浅浅无奈地笑笑，尹泽一向如此，如罂粟般的美丽让人欲罢不能，明知道危险也无法拒绝，只怕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恰逢两部电梯交错时，似乎感觉到众人的目光，尹泽转头看过来。
在一群穿着深色制服的人中，浅浅淡粉的外套与关博然的白衬衫都明亮的刺眼，他们站的那样近，粉色与白色似乎天生就依偎在一起，容不下任何人。
手中的外套被他紧紧握住，钥匙透过布料刺进了手掌，可是却感觉不到疼痛，平行交错不过是刹那间，可却仿佛经过了万年，痛的连呼吸都已忘记。
夕阳依旧美丽，尹泽却闭上了眼睛，他的心仿佛已经随着下沉的电梯一起沉进了深渊，再也看不见。
下行的电梯终于停在了一楼，人群散去，可浅浅却站在原地。
“到了，我送你回去。”关博然伸手按住开关看过来。
“啊……谢谢。”仿佛被什么惊醒，浅浅有些茫然地看了看他，这才走出了电梯。刚刚看到尹泽目光的瞬间，胸口仿佛有什么在挤压，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会这样？
“不舒服吗？”关博然看着浅浅苍白的脸色皱眉问。
“没事，可能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电梯……”浅浅抚了抚额头，最近似乎有些累。
关博然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回去的路上，阳光已经沉入地平线，关博然依旧送浅浅到家门前。
“谢谢你送我回来。”浅浅低声说，自从相遇起，他似乎一直在照顾她。
关博然没有说话，虽然暮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可是浅浅却能感觉到他的疲惫。
“明天我会去广城岛，项目的事你不用担心，”浅浅抬头看着他努力笑了笑：“有问题随时联系，我先回去了。”
暮色下有路灯亮起来，浅浅宛如细瓷般光洁的面庞上有淡淡的笑意，清澈美好。
“浅浅……”关博然突然轻声道。
“什么？”浅浅回头。
可他却笑了笑：“没事，好好休息。”
“你也是。”她知道他的担忧。
天边最后一抹亮色也沉入了海平面下，浅浅回到房间时不由向外看去，路灯下，关博然仍然倚在车门前，灯光勾勒出他几乎完美的侧影，却俺不住寂寞。
秋风渐起，风雨欲来，浅浅犹豫了片刻，最终却依然留在房间里。夜色陪着风雨降临，浅浅却没有再去窗前眺望，关博然不需要同情，他需要的是思考的时间。聪明如他，又怎会甘愿落林达明的下风？
夜色渐深，桌上的台灯渐渐暗下来，浅浅睡的极不安稳，梦到仿佛一直在电梯上往返，还有与尹泽相遇时他看向自己的目光。胸口闷的透不过气来，于是她干脆坐起来。
这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有些刺耳。
“喂？”浅浅接起电话。
“哦……这个声音没听过……哈哈……”电话里传来模糊的女声，笑的满是醉意：“是谁啊？尹总，这是谁的电话？”
尹总？
浅浅似乎一下子清醒起来，看向手中的电话，上面果然显示着尹泽的名字。
“喂？”浅浅低声问：“是尹泽吗？”
可是对方显然没有听到她的话，仍是笑闹声一片。
“Sara……”突然尹泽的声音响起，有些低哑不清：“不要闹了，电话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