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说对不起,绯儿——”裕杨的大手把我的脑袋轻轻按到怀中,青青的草味儿暖暖地裹住我的嗅觉。“我懂你的性子,不是个容易动真情的——”
陈年旧事忽而被勾了上来,我再次揪住了他的嘴角,“锦祺那家伙以前究竟跟你说过什么?——我去嘉渡前的那次聚会,你们不是中途就跑出去了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眨眨眼,好半晌才若有所悟,安抚地合著我的手,“虽说亦临公子为你所拒之后曾大病一场,那并不是你的错;他现在又忘记了前尘往事,就更加不用内疚了。”
就算是我干的也谈不上内疚,何况是别人的事——不过我还是本能地觉得那落花流水的主人公似乎需要换换了——唉,原来我和她的喜好还真是惊人的相似……
“裕杨裕杨,其实亦临长得不错呢,现在虽说不能写也不会画了,至少嘴变巧了吧。”
“嗯。”
“还有燕舞,大家都说他在四大公子里长得最显眼,跳起轻功来跟朵月季花似的——话说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嗯。”
“还有还有,今天那个叶伦跟以前比起来也是帅多了!”
“——”
“其实我想说的是,他们咋能跟你比哪!”
“……果然,在这种时候见面不太合适。”
……
“裕杨,明天上班的时候记得戴上面具啊!”从马上跳下去之后挥挥手,没忘记再次调侃他红红的下巴,结果几秒钟后同样的地方被盖了个戳,龇牙咧嘴之余还能沾沾自喜:我是女人怕什么——涂点儿粉就得了,哪像你——嘿嘿。
草长莺飞,煦日和风,这种天气最适合外出踏青,拉上几位好姐妹,我们直奔郊外玉泉山而去——可能是这么想的人太多,导致一路上遇见无数熟人和无数今科的考生:光有名儿的就七八拨,连女皇陛下都微服私访出来了,身旁还带着西垣的那几位贵客。我们费了老大劲儿才找到片理想之地,招呼童儿们铺毯摆席,热菜温酒,开始花天酒地——红酥手,青梅酒,白梨依依雪见愁——酒不上头那是赛神仙,坐怀不乱那是活菩萨。在下两样都不是,所以难免要抓抓挽夜的小手,或者蹭蹭蓝菱的膝盖,再不然就指使承前扔骨头逗佐罗玩耍,真是不亦乐乎。
刚饮了两杯,莹姐姐便皮笑肉不笑地拿出一个紫色的小香囊在我面前晃荡,“你——可认识这个?”
“手工不错,是姐姐做了送给我的?”——不过,微雨燕双飞的前一句是落花人独立,可不是什么好意头。
美人白了我一眼,粉脸上挂了层薄霜,“我是问你,认不认得。”
掂量两眼,心里隐约有了计较,我缓缓饮了口酒水。“似乎前几日见亦临带过,姐姐是想问我知不知道何人所赠吧?”低头骂那没节操的家伙两句,也不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份。“可惜我和他的交情还不到那份儿上。”
莹仍旧面沉似水,为了自己后半日的幸福着想,我只好用实例来劝慰于她:家中已有知心爱人,何必执着于一棵争取过又确定得不着的树——想我当年对安然是那么死心塌地,还不是说放弃就放弃了,拿得起放得下才是做人的根本——她也不大言语,只与我继续对饮。
储备过半时,忽而插进一个爽朗又不失娇美的女声,“各位好兴致哪!可否容我等加入?”且宜家的大小姐一身鹅黄鸭绿,左侧一个堕马髻,右边一枚彩凤簪,明艳可人。莹姐姐热情地在我身边给她指出地方,导致佳人方一落座便滴溜溜地瞅住本人,口中“赞叹”不已,“在下是第一次见绯璃大人如此媚态,便是我这女子也要被你迷住!——难道是好事将近的缘故?”
“这世上有一物谓之酒,可以解答无数疑问,包括您刚才所述。”我懒懒回了一句,愣是没爬起来——直到看见她身后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方才慢慢坐起。看见我起了兴趣,安苑赶紧介绍,“这位是——”
“且宜小姐。”长得与本人有三四分相似的花季少年略略一揖,“多谢您方才的车马之谊,请容在下重新介绍自己。”形状一致,却比我宽厚少许的丰润朱唇漾出一抹淡笑,“或者,阔别已久的璃姐姐可愿代劳?”
长成这样,若说我们无关那是没人信的,幸好我背过两本族谱,所以能够在稍整发型的时候想到此人的名字,再侧脸向那看不出太多表情,内心却一定是波澜起伏的她解释。“安苑,莹姐姐,这位是我亲舅幼子,与宁?林……”
要说我这前未婚夫,还真是有点意思,面对两位美女是谈笑自如,颇有乃姐——也就是我——之风。看得出来,安苑是很想讨他欢心的;而我和莹又蛮喜欢看热闹;且宜家准备的便当也着实不错;所以新来的人很顺利就融进了我们的小团体。身边酒香醺醺,空中纸鸢飘摇,花花绿绿多姿多彩,大约数到二十二时我便合上了双眼,吵醒我好梦的是雷霆万钧般的三个字——“抓刺客!”
刺客——算得上最古老的行业之一,除了自身武艺之外,最重要的还是一条运气,要不然,统统是一次性筷子——荆轲的悲壮、专诸的惨烈,都不过是使箸者的意气……唔——虽然骚乱不在左近,似乎也不是发感慨的时候。“别动——”我止住已经跳开几丈准备四下察看的蓝菱,“既然标的不在咱们中间,无须掺和进去添乱,一不小心被当成同伙就麻烦了。”
果不其然,我们还未观望多久,御林军和城御监察司几乎同时赶到,开始对整个山头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和盘查。由于存在两位能说会道的美女,军士们不但没有为难反而给出了不少情报:当时有两名刺客直冲皇上而去,其中一名被当场击毙,另一名带伤逃窜,亏得容王子挡了一挡,圣体不曾受损,只是他自己的相貌怕是要毁了。昔日那古松般的男子真是运命不济,格挡之后竟失去平衡跌于小坡之下,就那样撞了嶙峋的山石——脸上的口子深可见骨——听也知道不是剑心那种留个疤还有人大萌的小伤。
等到戒严完毕已是华灯初上,我带着新认的表弟辞别依依不舍的安苑和心有所思的莹。与宁是个毫不认生的,一上车就挑了个舒服的位置伸懒腰,露出半截叫挽夜皱眉的胳臂,仿佛比我还要白上三分,盘膝坐好之后仍是一副在家悠闲的模样,“姐姐的气色看上去比之前好了不少哪。”
看到自己小时候的影像,我也放松了神经,暂时不去想那刺杀事件是否和我的狐狸有什么牵连,从屉中取出两个果盒打开。“弟弟从家中偷跑出来,是何缘故?”
“你怎么知道——”他那灵活异常的眼珠子迅速转了一转,瞬间耷下眼角,“还不是绯璃你批的那八字,听过的人都当我是头上好的公猪,我寻思着不能被头母猪绑了去,所以就来投奔姐姐了。”与宁伸手拉住我下襟,一脸哀恳,“好姐姐,就留我住下吧,你既然不要我,总得赔我一个好妻室才行!”肩膀扭了扭,他翘起尖尖鼻头,“反正我嫁出去之前是赖定你了!”
“自己去找喜欢的,家里面我帮你解决就是。”因为有血缘之亲,又有容貌之情,所以看到他抿嘴暗喜时觉得有些不妥,“——我说,你不是已经看上什么人了吧?若是那安苑的话,劝你千万慎重。”
与宁轻蔑地撇撇嘴角,“那种的我才不希罕,自以为仗着皮囊不错兜里有钱便能令天下男儿皆倾心于她,俗不可耐。”眼皮抬起,焕发出一阵异样的神采,“我的心上人,是当世奇女子!虽长于山林,却气质高华,贵如国胄,更难得是文武双全,温——”
“等等!”我越听越不对劲儿,有一种大难临头之感,“你说的到底是谁?!”
“姐姐你糊涂啦!”表弟啪地一下展开手中折扇,墨竹纵横风姿绰约,“除了安冉大人本朝还有谁当得起——”
咚——我的脑袋差点儿给马车开了天窗,被弹回原位后好久不得言语,震惊过后赶紧给这小孩分析当前形势:就算他烧了高香与安冉情投意合,还有祥王妃的身份摆在那儿呢!别说皇族结亲的女子只有五年内无法诞出后嗣方可纳侧,那祥王也不似宽宏大量之人,再有家里……
与宁并不是愚笨之人,静静听完一番话之后只幽幽一句便令我难以招架,“姐说的都对,只是第一眼便认定是她了,有什么办法。”
“那是错觉!”为了拯救我亲爱的弟弟,只好尽力扭转一下乾坤了,“一见钟情是一种热病,凭一眼就选中将要共度余生的人,实在太武断了。”
“确实有些武断——”对面之人用扇面挡住奸猾的笑容,“那么,还请姐姐以后多带我一起会会安冉大人,好让小弟继续观察观察,这第一眼的感觉是否正确。”
我轻轻哼了一声,没把他的小伎俩放在眼里,“在下不喜欢干涉他人的自由,只希望表弟你不要做出令家族太过为难的傻事,与安冉结交一事我也不能保证。——喜欢什么人固然是你心意所向,可婚姻毕竟是两个家庭的结合,站在表姐的立场上,绯璃并不赞成你们的深入交往。”你以为只有你能拿扇子啊?我取出自己的辟邪桃木扇将他的傲气压平,“舅舅想是希望早日看见自己的孩儿平安返家的。”
……因为不想被封闭式管理,所以在下一早就婉拒了春闱阅卷工作这一美差,只答应列席参观一下武举现场——春光明媚的,谁有心思窝在小黑屋里批卷子,何况我还有个世界上最好的现场讲解员。
能够站在这演武场上的,都是已经用兵法谋略以及骑射负重筛选过一批的精英人物,一个个都是精壮生猛的大好青年,更让我充满了期待——即使身边安排的是久未谋面看上去似乎小了一圈儿的左相大人与其早夭幼弟留下的稚子:也是个病怏怏的苦孩子,从头到脚裹着不算薄的防风装备。
“裕杨裕杨?刚才那是什么招啊?怎么我什么都没看清就——”
“九号考生虽说一套穿花掌法使得纯熟,终究敌不过十号考生的凝玉指。”裕杨发出一声赞叹,“少说也有十八九年功力,指力非凡啊。”
“喔——”还没来得及附和我的注意力就被下一对入场选手吸引了过去,准确的说是其中那个深青内里外罩纯白短褂的,抹额上一朵红莲盛开如火,细看如缀了无数细小鳞片,折出复杂多变的光华。宝剑锋锐,刺出万道白芒,瞬息间便将对手逼至绝境;双钩落地砸出呛啷巨响,胜者收剑入鞘,虽是气定若水,却有山般峥嵘,回首间一个微笑,如映日花开,满山遍野没有其他颜色——平时里看他是俊雅书生,没想到还有这般夺魂摄魄的时刻呢。
“——慕公子的纯钧剑法出神入化,不愧是——”裕杨在中途顿住,带些小心地深深看了我一眼。
“是啊是啊,就算我这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好来!”我兴奋地拍了两下掌,把他那点心思抹过去。“可是裕杨啊,你是怎么认出这么多不同武功的呢——单看招式的话,无非是格档,进攻——加上虚招嘛!”
他并没有嫌弃我的不成器,开始耐心思索如何解释,“嗯——就拿云派的轻功步云和柳剑门的舞柳步法来说吧,心法与运气并无太大差异,只是起步时前者是左脚垫步而后者是右脚垫步。”
我呆愣了片刻才使劲儿揉了揉鼻子,“就只有那样?”盯着自己膝盖以下在椅子上凌空左出一脚右出一脚,“如果我习过武没准儿也能创出一门新轻功,起步时左右脚一起出,唤作弹跳入云步。”
哧一声轻笑从左边传出,偷偷瞄一眼时发现左相目不斜视,眼角却有几分松动;当然,笑声的发起者似乎是隐在纱绸底下的那位,这会儿微微侧头,隔着面纱似乎也能投过两道探究的目光。
“咳咳——绯儿,并不是那样的——”裕杨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才好。
“我知道啊,武学之道博大精深,不是我能够管窥的,刚才是开个玩笑罢了。”我调皮地探过去挠了挠他的手心,引得他又干咳了两声,却是把我的指头捏住,再不肯松手。
……谈笑间不知不觉日已西沉,入围者被引至正殿,二十名文仕举子业已候在此处等待进一步嘉奖。众人站定位置后,御座旁闪出一队宫侍,为中举者斟酒簪花,当女皇淡淡说出文武科状元尽归一身之时,场内一片沸腾。浅葱换上大红飞金的袍服,冠侧两朵金花,纵使身处万人之中,也不失名士本色,不轻狂不张扬,不枉我前日替他说了好话——
被人传唤之时已然想到是那文科取士一事,所以看起字来时不慌不乱:手中三篇文章均是字字珠玑,舞?姬原占得秀美风流;流音的文字严整明晰如煌煌史书;浅葱之大气更是无人能够模仿,一指一点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