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张上,恨得我想当场把整本书烧掉!——慢慢慢!这里有点不太寻常!为什么纸上会有这些类似针扎的小孔!我的第一反应是盲文,然后是摩尔斯电码,最后才回想起户部尚书那些信件——十有八九这也是隔字密码;只要找到底版就能拼出真正的内容来。
一时之间,我的小宇宙爆发了!马上开始翻箱倒柜,将房间里所有带字儿的纸统统搜出来,连衣柜底层的两幅大卷轴也不放过——那上面可是有题诗的,谁知道有没有用呢。搜刮完毕之后先分类: 她写的几篇文章排一位,家信排二位,书籍按批注多少区分重要性,还有两幅画——这两幅画倒是不错:一轴是她父母湖边赏景,一坐一立,一斯文一爽朗,倒是一对,面目栩栩,与我的老爸老妈虽有差别,却颇有相似之处,找了会儿不同之后我的鼻子竟有些发酸;另一轴画了一家三口赏月,父母慈爱,女儿娇憨——眉目最为灵动,眼里饱含柔情——看到和自己并无二致的人物被画得如此传神,心里也是一阵暖意。这画中的绯璃已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看来是后期追思之作,难得笔者连那两位不知仙踪的长辈也画得如此惟妙惟肖。认真欣赏半晌,我把这无用的画卷珍重收回原来的地方,继续漫长的查对之旅。查到实在受不了才爬到床上躺会儿; 醒来之后马上又继续……
“大人,现在已是卯时,请问——”直到有人提醒我才注意到手脚有些轻飘; 当即扔个钱袋过去,“帮忙叫外送,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要简单能吃得很快的东西,待会儿午餐也是。”我头也没回; 一边揉眼睛一边翻动纸张: 唉——连书都查到一半了,一点儿线索都没有!难道那些孔洞只是个迷魂阵?……又是一觉醒来却是傍晚,届时房中已经没有可用资源:就是说“底版”可能已经被她销毁——但既然还有着线索,就说明可能是本市面上常见的书——我最终决定去书店好好搜搜。
打定主意,睡前留下的愤懑心情也减了不少,我拣出那件宝蓝的斜摆长衣换上,配了同色刺花缀珠抹额,再罩一领灰鼠里斗篷,带思远出门吃饭去。街上行人不少,大多处于走亲访友中的状态,手里拎着大包小包,酒楼里却有些许冷清,连跑堂的都只剩寥寥几人,幸好那大厨好像还留守,不至于砸了招牌。
嘱咐老板上了桌寿星专用宴席之后,我一时兴起,请了在场每桌一壶好酒,托他们每人给思远道了声生辰快乐; 又在出门时买了一堆烟花炮仗,付钱时被数落了两句——原来这些东西挽夜她们早有储备,只是昨晚我们俩都没想起来而已(好嘛,咱们昨天光顾着互相惊吓了)。我很不厚道地咕哝着这炮仗还是自己买的放起来有意思,然后仔细研究构造——市面上卖的似乎都是些粗制的略圆球体,据说点燃以后往天上抛就会炸出花来。看那短短的引线,我实在是犹豫了很久才下定决心:将抛掷工作交给寿星,自己只负责打火机部分。
“除了很响之外也没别的了。”扔了几个上天之后; 我有些悲哀地仰首感叹——比起咱们那边繁盛的花海来,这点亮光只能算满天星——一小朵。
“初三的时候宫里会大放焰火,大人到时再好好观赏吧。”思远颇为善解人意地这般劝说; 我却找不到什么兴致——虽说是当皇家陪看,位置应该不错; 可人多事杂,想必没什么好观赏的——虽然能见到莹他们这一点值得期待,可莹的附近必然有锦祺,锦祺旁边又通常有裕杨——所以——在下还是跟住竹君好了。
……有了挂心之事; 时间过得飞快; 噌一下就到了年初三; 大官小官都换了崭新袍服赶至宫中观礼: 礼炮山响,震得我耳鼓隆隆;花落花开,闪得我双目昏花;人来人往,更是让我疲于打招呼,至于接下来的拼诗斗赋,唇枪舌剑——不好意思,我要OUT!话虽如此,总有些不识相的要提起我那应付使团的壮举——都过去多少时日了——硬逼着我讲些海外的风土人情,奇异故事——虽然知道他们这么力求满足我的发表欲算是一种巴结,可俺实在是不想被另外一批人狠狠盯着——再加上心里有事; 所以一直过得有些别扭; 直到竹君说是有重要的悄悄话; 把本人拉出了人网,我才如获新生; 感激涕零地捏住她的小手:“知我者,竹君也——大恩不言谢; 你我心里有数就好!”
竹君被我的感动激得轻轻一咳,正色道; “我是真的有事!”她从袖子里偷偷塞给我一张帖子,面上有些微红; “我后天办喜事,记得早点到。”
“嘿嘿——嘿嘿嘿嘿——”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有那么一点点异样的笑声——这家伙;比我想象的动作快,“上次还说帮你筹备婚礼,结果你自己什么都准备好了!”
“亦岚说简单置办就好,所以也没铺张——好姐妹,这次多亏了你。”
“谢一次就够了,咱俩谁跟谁啊。”我把喜帖收好,重新又握上她的手;“到时我一定——”
“你们俩,鬼鬼祟祟做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摸过来的莹瞪了我们一眼,焦点在一双手上——竹君笑嘻嘻地又塞了一张红纸给她。
“后日有喜,若是不忙就过来喝杯水酒。”
“好,一定奉陪。”我正碎碎想着她这一去竹君定是赚了,因为碧岸家的礼一向是极其体面的; 莹就在我仍然没有放开竹君的手上拍了一记。“小绯绯,侍郎大人刚才找你,说是外放的事儿定下来了,正月中就得出发。”
听她这么一说; 我火急火燎地跑去找了上司,她开心地给了我两份文书,一张是她和尚书大人的考评,自是满纸赞誉;另一张乃外放的调令,荐我去嘉渡主理三月份的郡试——侍郎大人很委婉地告诉我,这次要是干得不错她马上就能找个理由把我提回炎都; 我自然不能让她老人家失望,赶紧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事——她挑的地方肯定不错,底下又不是没有人,我只要规规矩矩,当然无惊无险。
辞了大人才想起忘记问莹的着落,兴冲冲地往那边跑,发现熟人全数聚在一起之后完然失了雀跃,只是平平和和的与那批人见面——倒也巧,她去的是隆棠,和嘉渡是临着的,估估过不了一日的路程,也许这接下来的几个月还有与她会面的机会。众人分散之前我没忘记很开心地告诉锦祺,前些日子订的菊花糖刚刚送到,等初六开学了一定带去给大家分分。
……糖果的消息放出去还不足一日; 我便在小厅中接待了一位意料中的来客。 “小绯璃是想问我,那天后来究竟如何了么?”某人双手捧住大瓷杯喝牛奶可可,凤眼眯成隙缝,“巴巴儿把我骗过来。”
“我本来觉得有些事情不必看得太清楚,不过既然在炎都待不了几天,也许在走之前做个了结也不错; 免得挂在心上。”我眨眨眼,打开一个果盒示意;“而且——我同锦祺说的并不是假话。”
烨呵呵笑着,从辫中脱出一缕青丝来,越发显出慵懒中夹着少许利芒的特质,“绯璃真是狡猾呢——好吧,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你——那日,裕杨用手里的菊枝划破了祺祺的袖子,然后跟在祺祺后面蹿出了门儿,我随他们俩去了一个僻静的地儿——”他突然停住了口; 一双眼睛只瞅着面前的精致糖果; 既不说话也不动手。
“怎么停下来了?要我把东西送到你嘴里么?我可没学过暗器; 不小心扔到鼻子耳朵里就不好了。”
我的笑话让他再次露出了笑容; 单手支在桌面上托起下巴; 有些感叹的说道;“小绯璃啊——其实裕杨虽然有点儿闷,倒似乎是个真心的;这祺祺我就搞不明白了,明明只撵在那人屁股后面的说——”
“你还是说原话好了。”
烨作了个莫可奈何的神情,随即开始表演,亏他能把两人的声线学得那么像,让我有身临其境之感。
“我记得之前你可没有阻止过我!”
“是,可你的心思已经变了!——你忘了我告诉过你什么!”
“那又如何?我没有争取的权利么?”
“裕杨,比她好的女子那么多,你回头看一眼别的不行么?”
“那你能回头么?”
〃——说到这里,两人继续互瞪了一眼,就分开了。〃 烨结束了讲述; 直勾勾地瞧着我;似乎在等待解释。
“锦祺喜欢的肯定是莹,这一点根本不用怀疑。”且不论他一直以来的表现——按照裕杨的性格,如果锦祺的心上人是我,他是不可能动心的——所以锦祺告诉他的,应该是另一个人的事,而这个人,又绝对不会是安然——流音?不,锦祺不会这么早就替小舅子打算,更不用说他对我只是有一点点崇拜而已,压根儿就还没上升到爱慕。如此一来剩下的就只有那手绢的原主了,他应该是锦祺的好朋友,而且是比裕杨还铁的那种——可是不对啊,那甲乙丙丁我都查过了,没有一个和锦祺有交集呢——算了,锦祺那个笨蛋,过两日我套一套词就出来了。
“小绯璃心里已经有计较了?——那我的报酬——”
“多谢你当时出去看热闹。”将果盒推到他鼻子底下; 又奉上一个外带的大纸包; 看他心情似乎不错; 我顺便又加上了一句。“我另外还有一件事问你,如果你诚恳回答,条件好商量喔!”
“嗯嗯——这个也好吃,跟梅花的不相上下!”他一心啃着零食; 并没有反对; 所以我很快就问了很久以前就想知道的那个——
“安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烨暂时停下了动作,眼中似乎有一种跟他平时风格严重不符的诚恳,“你只要记住,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你好。”
“谁知道呢,每个人对好的定义都不同。”我努力想在他的眼睛里寻找真相,可惜总是剥不掉那层马甲; “‘拢月璧’是不是安然请你偷的?难道就是原来那一块儿,只是不知为何,月亮缺了——因为宫里藏的是假璧,送了真的进去对比之后会起大波澜,所以干脆把东西昧了?——至于这玉璧为何会到久丹家——唔唔——”脸颊两边突然传过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就算说得不靠谱; 你也别捏我脸啊!——我气愤地左逃右逃; 可那家伙毕竟是有武功的;怎么也逃不掉——最后气得也伸出手去,无奈胳膊实在是没他长,抻直了也碰不到他的脸。
“我算是知道莹她为什么喜欢这么干了。小绯璃,不要想太多——”僵持了半分钟后; 脸上终于轻松了不少——红衣闪过,整包糖果连带一个果盒全部消失。 我愣了半晌才想起来这些是我的全部积蓄,原本是只想分他一半儿的。
年后数日过得蛮清闲,虽然有几个亲戚大老远来串门,在挽夜和蓝菱的带领下,嘛事儿也没发生。部里的工作相当轻松,主要是交待手头的文案和了解一些历年郡试的考题,当然出题之类的“美事”是轮不到我的,只要监督监督就好。书院去得不多,主要也是办办交割——不知怎么的,原先想找锦祺问个明白的心很快也就淡了,不管内中有何隐情,肯定与如何回去毫不相干——有的时候,想得越简单反而越实在。那些平时已经混熟了的孩子们大部分是舍不得我的,好在容易哄,只要说过两个月就回来,还给他们带土产就OK。流音打算跟着姐姐去隆棠,说好要在那边见面,也就没什么离别之苦;至于锦祺哥儿俩,只会从我身上抠东西,还说什么出去以后要多见识见识各地不同的美食,除了可可粉没动硬是把我的库存掏了个底儿朝天——和他们一起来到,说是帮助整理行囊的莹倒只是笑,也不回护回护我这姐妹,充分体现了“有异性没人性”这一条款。
不知不觉就到了离开炎都的这一天,蓝菱挽夜执掌着行李,只有我两手空空,隔着踏板向那边送行的友人们告别。竹君携着新夫来送,看得出眼里的幸福是满溢的;安然还是那样,温皎如满月;至于裕杨——锦祺那天的话似乎起了点儿作用——那条谜语,他不曾说过,我也不曾听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各位珍重,我们这便行了。” 船开始离岸,我送出了最后的言辞之后背转过身,不叫港口的人看见我面上的凄然。蓝菱轻轻推我进舱,我却在摇头之间惊诧地发现泪珠洒了一片,只好偎近那比自己还矮些的少女,掩耳盗铃地用她的身子遮掩其他人的目光。“谢谢你们,一直陪在我身边。”
“大人这是什么话,我们自然是要守着大人的。”听着她的温声劝慰,收住泪水的同时却另有一番辛酸涌上心头——十五岁的蓝菱,暂时的离别并不可怕;我怕的,是永远的不见:这四个月来,执意努力不对这里的任何人产生特殊的留恋,可是——终究枉然……
幸得我向来心胸开阔,没多久就压下了心头的满满郁闷——当然,这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