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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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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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陪妈妈一起去。”

  “化妆舞会,扮什么?”

  扬忽然在房门口出现,“我扮黑奴,妈扮庄园主人——”

  英问:“我又做什么角色?”

  扬笑得弯腰,“你扮林肯。”

  林茜说:“我一直想做埃及妖后。”

  扬说:“妈,我做打扇的侍从。”

  英说:“那我做婢女,先说好了。”

  林茜说:“扮慈禧太后可好?”

  扬不依,“中国哪有黑人,我做什么?”

  英抢着答:“有,昆仑奴是黑人。”

  母子女三人争着讲话,热闹得很。

  林茜忽然激动,“呵,幸运的我,回到家来,并非冷清寂寞,我有子女陪着我为芝麻绿豆事起哄。”

  英握着林茜手,“妈,你不如扮自由神像。”

  “那一定很多人做。”

  “三个肯肯舞娘,扬,你反串。”

  扬说:“我知道了,我扮罗斯福,你扮希特拉,妈做丘吉尔。”

  “不好,会中一定有许多犹太裔。”

  “又不成。”

  “最好扮福禄寿三星。”

  三人笑作一团。

  一家人在一起,又吃得饱,还有什么不可商量的。

  傍晚林茜出发到华府去了,约好子女周末与她相聚。

  英深夜一人打开盒子看着领养证发呆。 
 
  
 

二、 
 
  璜妮达知道这事,十分生气。
  “英,危险。”
  “我不怕。”英抬起头,看到天空里去。
  “昨晚得手是因为你身边有个比你高一个头的黑人,你当心落单。”
  “我可以携枪。”
  “英,你为何愤怒?”蜜蜜凝视她。
  “我?”英不认。
  “是,你。”蜜蜜指着她。
  英别转头去。
  蜜蜜说:“这一年来,你越来越不快乐,为什么?”
  “我有什么不开心?我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在家父母视为瑰宝,我又有你这般好友,我做人丝毫没有不如意之处。”
  蜜蜜凝视她,“英,学校有心理医生,你有事可以请教他。”
  “你真是一个好朋友。”英转头就走。
  “喂喂喂。”蜜蜜追上去。
  这时有人叫她,一看,是那个体育健将,蜜蜜立刻停住脚步,满面笑容,转过身去。
  这一切英都看在眼内,没办法,求偶最要紧,这根本是全世界所有动物生存目的:求偶,交配,繁殖,传宗接代。
  内分泌逼使人类作出最重要选择:蜜蜜随异性走开了。
  英叹口气。
  傍晚,扬邀请朋友到家里游泳。
  璜妮达为年轻人准备了丰富自助餐。
  “你也去加入他们呀。”
  英摇头。
  “扬比你聪明多了。”
  英这回又点头。
  她在房里看他们嬉水。
  扬与朋友玩水球,女孩都骑在男友肩膀上,两人一组配合打擂台,笑声震天。
  玩累了上岸大吃一顿,因他们都要驾车,不招待酒精。
  安德信家的泳池颇出名,因为许多家长嫌烦嫌吵,不欢迎这种聚会,所以统统聚集到安宅来,还有,安家的鸡腿与牛排都烤得香。
  这时有电话找英。
  老人院当值看护说:“安德信小姐,你负责照顾的任太太,医生说她恐怕过不了今晚,你可有时间来一次?”
  “我立刻来。”
  英披上外套出门。
  她每周两次到老人院陪任太太聊天已有一年时间,任太太中过风,且患爱司咸默症,已失却大部分记忆。
  到了护理院自然有职员带英进去。
  看护过来说:“谢谢你来,她好似有话要说,我们听不懂。”
  英推门进去,轻轻说:“我来了。”
  只见任太太坐在安乐椅上,出乎意料,精神还不错,她转过头来,一见小英便高兴地说:“乐家,你来了。”
  任太太分明认错人,可是,乐家是谁,从未听她提过。
  看护低声说:“她的心脏已经衰竭。”
  任太太递起手,触动各种搭在她身上的管子,发出诡异的叮叮响声。
  英蹲到她身边。
  “乐家,你不再怪我。”
  英微笑,“我很好。”
  “乐家,当年我离开你,实在逼不得已,你原来已经安然长大。”
  英已隐隐猜到乐家是什么人。
  英问看护:“任太太没有亲人?”
  “孑然一身,丈夫与儿子都比她先走。”
  英握住老人的手。
  “乐家,我没有一天不想起你。”
  英低声说:“我知道。”
  “你一个人在外头,累不累,冷不冷,怕不怕?”
  “我很好,我懂得照顾自己。”
  “你会不会做功课,同学们可善待你,老师有无偏心?”
  “我全应付过来了。”
  “吃得好不好,穿得暖吗,住哪里?”
  “看我就知道,我什么都不缺。”
  任老太太松口气,一下子累了。
  她紧握住小英的手。
  “乐家,你同我想像中一模一样,能够见到你真好。”
  英低声答:“我也是。”
  任太太看着英,十分满足,她的眼皮渐渐垂下,手也放松。
  看护轻轻说:“安德信小姐,你可以走了。”
  “我愿意留下来。”
  “我们不能叫义工负担太多心理压力。”
  “再过五分钟。”
  看护点点头,熟练地把任太太搬回床上。
  “她这回可与家人团聚了。”
  英抬起头,“你说得对。”
  她看了看任太太干瘦的脸最后一眼,离开病房。
  英有顿悟。
  有什么事,要早点办,切勿耿耿于怀留到最后一刻。
  真正放不开也不必故作大方。
  英忽然开窍,她释然。
  看护出来再三向她道谢。
  英驾车回家,看到兄弟坐在门口等她。
  她下车,陪他坐在石阶上。
  扬伸手指向天空,“看,天琴座。”
  英抬起头,“呵,是,哎呀,北极星多么明亮,它朝西十五度是天枢及天璇星,再过去一点是天权及天玑,今夜真是观星好日子。”
  “妈打电话来叫我们别忘记周末约会,她已经订了飞机票。”
  “我们一定准时到。”
  “还有一个姓唐一个姓刘朋友找你。”
  “知道了。”
  他们进屋子去。
  扬熄掉泳池旁的灯。
  璜妮达一边收拾一边说:“这间屋子如果没有你俩,不知清寂到什么地步。”
  扬恐吓她:“我与英迟早离巢。”
  “嗳呀呀,那我真要对牢四面墙壁讲话。”
  扬忽然说:“英,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他递上小小礼包。
  英诧异,“迟到。”
  “对不起我今日才做妥。”
  “这是什么,又轻又薄,似一张光碟。”
  “你所有童年至今照片全收在里边。”
  “啊,这起码要做二十小时。”英惊喜。
  扬一鞠躬。
  “你这可爱的黑人。”
  “你也是,清人。”
  璜妮达实在忍不住,“真受不了你俩这种亲昵,我又是什么人?”
  兄妹俩异口同声:“你是好人。”
  璜妮达笑逐颜开。
  兄妹周末到华府赴会。
  过海关需打指模拍照留念。
  英说:“现在他们连邻居也不信任。”
  “明年还需照虹膜,每一个游客都有记录。”
  “那是何等样艰巨工作,也只有他们的人力物力才做得到。”
  海关把行李逐件搜,照相机电脑全部需展示功能。
  在飞机短程行程上英浏览光碟中照片。
  从出生到廿岁都有详细记录。
  养父喜欢拍照,技术高超,他很多时候又选用黑白底片,形象特别突出。
  “看这张。”
  大头照片,小小面孔哄近照相机,十分趣致。
  “你扮小丑,为何搽白面孔?”
  扬忘记了,那时六七岁的小英最羡慕白皮肤,有事没事用妈妈化妆粉条把面孔扑得雪白。
  英沉默,继续看别的照片。
  上了初中,高加索血统女同学掉过头来崇尚金黄色肤色。一到夏季,出尽百宝:晒太阳,照紫外线灯,搽黄粉……只想扮出热带风情……
  没有什么想要什么,真是无聊。
  接着是生日会的记录照,只见人头涌涌,好几十名小朋友与家长一起出现。游戏节目与食物同样丰富。
  扬不由得说:“妈真了不起。”
  英点头。
  有几张照片里的小英闹情绪,豆大眼泪挂在脸颊上,十分趣怪。
  林茜尽量让女儿接触中文文化:托友人找来中文老师,让英学国画,过农历年必去唐人街看游行,端午、中秋、清明都是重要日子。
  英日常穿西服,妈妈收入丰裕,英四季服饰考究,照片中她穿戴简直可以收到时装杂志里去:小小收腰长大衣、白袜、漆皮鞋,装扮如淑女。
  上了中学,英自己挑选衣裳,才改穿简单朴素的卡其裤白衬衫。
  英转头向兄弟说:“谢谢这份最好的礼物。”她关上小小机器。
  “这些照片教你思索可是?”
  “嗯?”英一时不会意。
  “若果没有妈妈,我们此刻在什么地方。”
  英打一个冷颤。
  “他们说,在孤儿院中,一旦过了某个年龄,像十岁左右,便乏人问津。”
  英不出声。
  “此刻孤儿院连同福利署定期举行领养茶会,把家长介绍给孤儿们认识,互相挑选,有些较大的孤儿每个月都在茶会出现,年复一年,失望沮丧,家长认为孩子大了,不好管教,都喜欢幼婴,还有,要健康、漂亮、同文同种。”
  英不说一句话。
  “我同你算是好运气。”
  英笑了。
  扬说:“在安德信家得到爱护、关怀、教育,还有:自由。”
  “因璜妮达,又吃得特别丰富。”
  “最难能可贵的是我从来没有压力要做到最好以图报答他们领养恩典,在安德信家,一切公平自由,没有施同受,只有关怀爱心。”
  英问:“讲了那么多,有无中心点?”
  “有。”扬点头。
  “是什么呢。”英看着他。
  “英,即使找到生母,也毋忘养母。”
  英握住扬的手,“我不是那种人。”
  这时,邻座有人咳嗽一声。
  英见是一个衣着时髦的华裔年轻人。
  他说:“有事请教你们。”
  英很和善:“是什么事?”
  那年轻男子嚅嚅:“我的女友有四分之一黑人血统。”
  扬微笑,“同我一样。”
  年轻人说到关键上去:“家母软硬兼施,一定叫我与她断绝来往。”
  扬十分同情。
  “家母不能接受我女友,尽管她哈佛毕业,在华尔街任职。”
  英问:“我们可以帮你做什么?”
  “你俩相处融洽,请问有什么秘诀,还有,如何说服双方父母?”
  扬头一个笑起来,“你误会我俩的关系了。”
  年轻人羡慕,“你们已经结婚?”
  英指一指扬,“我们是兄妹。”
  年轻人张大嘴错愕无比,“嗄?”
  英对着陌生人反而十分坦诚自然:“我们二人是领养儿。”
  “啊,原来如此。”他仍然惊讶。
  扬忽然感慨,“我明白你的感受,保守的华裔对黑人有真正恐惧,我曾听见两个太太吵架,一个向另外那个下咒语:‘你女儿会嫁黑人!’那个一听,即时哭出来。”
  邻座年轻人无比沮丧。
  英安慰他:“慢慢来,不急。”
  扬却说:“他们叫我黑鬼,认为我刚自猿猴进化不久。”
  英瞪了兄弟一眼。
  飞机要着陆了。
  取行李时已不见那悲哀年轻华裔的影踪。
  他们到酒店与妈妈会合。
  在大堂镜子里,英看到她与兄弟站在一起,一黄一黑,相映成趣,他比她高一个头,高大硕健,她体态纤细,是个极端。
  电视台曾经动他们脑筋,想说一说他们的故事,籍以带出领养制度的利弊,但被林茜一口拒绝。
  这时扬忽然说:“妈妈来了。”
  金发蓝眼的林茜穿着淡黄色套装,煞是好看。
  他们三母子拥抱一下。
  林茜像是有点累,“我先打个中觉,晚上一起去筹款晚会。”
  可是随即又有人叫了她去不知商量什么。
  林茜百忙中转身丢下一句:“英与扬,六时正在这面镜子前等。”
  扬看看时间,“我去探访朋友。”
  英说:“我到房间去眠一眠。”
  妈妈十分体贴,知道他俩并非亲兄妹,为免尴尬,总是订套房。
  连日劳累,英碰到床也就睡着了。
  梦中时间空间有点糊涂,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听得有人叫她:“小英,小英”,她四处寻找声音来源,不得要领,感觉惆怅。
  电话铃响,是林茜叫她准备,这时,扬也上来了。
  他们准备好道具服装,又互相化妆,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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