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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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肌-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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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是男友。”

  “可是你对他另眼相看,请他入屋。”

  扬穿上毛巾浴袍自簾子后走出来擦干头发。

  这时你可以看清楚他的脸容五官,很明显是个英俊的欧非混血儿。

  他坐在妹妹面前,“刚才他看到我时十分诧异,不过,如果没有惊诧表现,也实在太深沉了。”

  “他只是普通朋友。”

  “他可有问你为什么姓安德信?”

  “我不想解释。”

  “他有听说我们母亲的大名吗?”

  英不出声。

  “他对非裔看法如何?”

  英伸手出去推他。

  扬笑,“你什么都不说,不是羞耻不愿开口吧。”

  英扑上去打他,整个人跳到他背上,猴住不放。

  扬大叫,背着她跑出卧室。

  璜妮达看见了,斥责说:“孩子们,静一点。”

  英这才从哥哥身上下来。

  扬穿上背心短裤。

  “英,三言两语把家庭背景交代过,开心见诚,岂非更好。”

  英想一想,“你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嗨你好,我叫安德信英,我一生出就被人扔在医院门口,大幸留得性命,稍后被著名电视新闻主播林茜安德信领养,林茜与丈夫已经离婚,我有一个同病相怜的哥哥,他是黑人,但是他性情豁达,十分乐观……呵是,请问你喜欢草莓还是香草冰淇淋?’”

  扬看着妹妹。

  半晌他说:“过来。”

  英走近兄弟,扬把她拥在怀中,拍打她肩膀。

  “可怜,难为你了,的确很难开口,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开口才是。”

  英无奈,“你知道就好。”

  “华裔始终保守,让我替你介绍男友。”

  “我对华裔总有说不出的好感亲切。”

  “没人说你是华裔。”

  英说:“妈知道,不然不会自动送我去学中文,她为什么不叫你学中文?”

  “我会呀,你好吗,饺子,真好吃,别客气,再见。”

  “了不起。”

  扬握住妹妹的手,“你一直背着这包袱不能释然,妈很担心,问你可要看心理医生。”

  “绝不。”

  “如果真的不开心,非得解开这个结不可,你可以寻根。”

  “不。”英把面孔埋在双掌之中。

  “又是一个不。”

  “扬,别误会我,除此之外,我还是一个快乐人。”

  “但是身世问题的魅影日夜作崇,你越来越忧郁。”

  “我还要写功课,不同你说了。”

  “英,无论什么时候,你需要倾诉,我一定聆听。”

  “我知道。”

  英与兄弟拥抱。

  她才打开功课,好同学蜜蜜来找她。

  蜜蜜问:“注册了题目没有?”

  “两次都有重复。”

  “最后选了什么?”

  “阿里士多德之死。”

  “哗,悲哀,英你老是选类此题目,可是又时时拿甲。”

  “你的题材呢?”

  “柏拉图式感情可否成立。”

  英笑,“这像心理科佛洛依德的问题。”

  “佛洛依德最后一个未能解答的问题是:女人到底要什么。”

  英问:“你要什么?”

  “名同利。”蜜蜜仰起头。

  英不出声。

  “英,一直有传言说你母亲是个名人,到底是谁呢,两年同学,都不听你提起。”

  英想一想,“她的确是名人。”

  蜜蜜吸进一口气,“我知道了,她是婚纱设计师王薇薇。”

  英笑着摇头,“我妈是一个电视主播。”

  蜜蜜惊呼:“天呵,是宗毓华。”

  “不不,也不是她。”

  这两位华裔名人偏巧也有领养儿,可是,两位选的,都是高加索血统的孩子。

  “到底是谁?”

  “蜜蜜,有机会我一定介绍你认识。”

  “英,这些是你要的书本,我还要去儿童医院做义工。”

  “这次帮谁?”

  “帮小小一岁麦迪逊做物理治疗。”

  英好奇,“发生什么事?”

  “她左臂天生麻痹,医生将她大腿神经采出移植手臂,希望可以活动,奇是奇在麦迪逊并不知道人类两只手臂都能干活,她只得一臂也很高兴,顽皮得很,时时用右臂拍打医生仪器。”

  英不禁恻然。

  她与好同学一个帮儿童医院,一个帮老人疗养院。

  英喃喃自语:“不知就不觉痛。”

  “什么?”

  英问:“医生应否对绝症病人坦白?”

  “当然应该据实告之,好让病人早作准备。”

  “那多残忍。”

  “我们的确生活在残酷真实的世界里,慢着,英,这是一篇作文题材。”

  蜜蜜驾着小小吉普车离去。

  英忽然觉得非常疲倦,她靠在大沙发上盹着。

  她做梦。

  走进一个神秘花园,稠密的树丛,四处都长着不可思议的白色香花,幽香沁人心脾,有人叫她。

  “妈妈?”

  她追上去。

  “妈妈。”越走越深。

  有一个苗条的白色身型走在前边,比英高,比英好看。

  “妈妈。”她竭力追上。

  梦中双腿双脚似被强力胶水黏在地上,极艰难移动。

  终于用力伸出手去,“妈妈。”

  妈妈转过身子来。英笑了。她是金发蓝眼雪肌的林茜。

  英觉得宽慰,与养母紧紧拥抱。

  楼下,璜妮达听见有车子停在门口,知道是主人回家来。

  她匆匆开门,“安德信太太。”

  可不就是鼎鼎大名的林茜安德信,只见司机赫辛替她挽着公事包与行李,她满面笑容走进屋子。

  “小英呢?”第一件事便是问起女儿。

  “在房里。”

  林茜讶异,“她没有表示?”
  。

  璜妮达回答:“她全忘了自己生日。”

  “这孩子。”

  “扬到奥都公处取蛋糕去了。”

  林茜脱下西装外套,中年的她保养极佳,像那种名贵四十年代制成欧洲跑车,可算古董了,可是售价比新车还贵,眉梢眼角的细纹倍添性格。

  这位女士的名气地位年薪都难能可贵,但是,最令人敬佩的一点却是对世界的热情。

  当下她轻轻地走近女儿卧室,推开房门。

  只见少女躺在沙发上,林茜只觉英与当年第一次在孤儿院见到时一模一样:小小蜜黄色脸蛋,四肢细细,比其他孤儿更特别可怜,因为她不哭,也不挣扎,像是认了命。

  那时林茜怜惜地过去抱起她,同负责人说:“这是我女儿。”

  林茜轻轻抚摸英的浓发,“女儿。”

  英睁开双眼,“妈,你怎么回来了。”十分惊喜。

  “今日你廿岁生日呀。”

  英跳起来,“哎呀,我全不记得。”

  “我、扬,还有璜妮达早有准备。”

  英开怀地笑。

  “看我送你什么。”

  英尚未拆开礼盒就用双臂紧紧抱住养母。

  “这是怎么了,你喜欢在家吃饭还是到外边去?”

  “家里。”

  “璜妮达也猜到,她已准备了你爱吃的羊肉巴利多。”

  英打开盒子,看见一只金表,表后边刻字:英廿岁生日志念,爸妈赠,年月日。

  英即时戴上。

  璜妮达敲门,“英,你爸来了。”

  “爸!”

  英飞奔下楼。

  高大英俊的彼得安德信也特地来看她。

  英过去拥抱,“爸,爸。”

  她叫了又叫,像是想说服自己,她的确有个父亲。

  扬捧着大蛋糕回来,一打开,大家都哗一声。

  蛋糕做成一只小熊那样,极之可爱,正是英早些时候亲口尝过那种,奥都公心中一早有数。

  他们实在爱惜她。

  英把头藏在父亲怀中。

  “英一直这个爱娇模样,使人觉得,没有女儿,真是遗憾。”

  扬笑说:“幸亏我一直不吃醋。”

  林茜拉着英与扬的手,“你们两个都好。”

  彼得说:“想起来,真得感谢这两个孩子,给我们带来许多欢乐。”

  扬腼腆,“哪里有爸妈说得那么好呢。”

  林茜加上:“烟酒全不来,和从未试过用毒品,不开快车,勤学……”

  英加一句:“就是女朋友多一点。”

  扬过去拗妹妹手臂。

  “当心妹妹手细!”

  璜妮达问:“一家人打算什么时候吃饭?”

  “就现在吧。”

  彼得开了香槟。

  林茜说到工作上奇事趣事,大家听得津津有味。

  ——“从前提到外交辞令,即表示说话圆滑,今日也没有这种事了,由美国人倡新,明刀明枪:不是友人,即是敌人,前些时刻美驻渥京大使高调斥责加国无情无义:‘在同样情况下,美国一定会尽一切能力协助加国,但是加国却令美国失望沮丧,加国应当反省’,加国议员反省之后说:‘X你,美国人。’”

  英骇笑。

  过片刻,她问母亲:“你与爸真的再也不会走在一起了吗?”

  林茜微微笑,“我们仍是朋友。”

  这两个洋人真正做得到。

  饭后彼得先走,扬回到书房,林茜陪女儿聊天。

  “女儿你仿佛有话要说。”

  “没有呀。”英陪着笑。

  “你有心事。”

  “没有事。”英否认。

  “女儿,我们一向无话不说。”

  这是真的。

  “英,你快乐吗?”

  英想一想,据实回答:“我非常快乐。”

  林茜把一只小小木盒子交给她。

  “这只盒子里的文件,有关你的身世,你看过了,还给我。”

  “啊。”

  英轻轻打开盒盖,里头有几张照片,都是一岁左右的她在孤儿院拍摄,衣衫褴褛,秃头,脸上有疮,瘦且丑。

  养母把她抱回养到今日,真不容易,盒里还有领养文件,却用英文写成。

  英大为惊奇。

  “咦,我不是华裔吗,怎么文件上写着美国纽约——”

  “你与扬,均在纽约领养。”

  “原来护照上美国出生资料属实!”

  林茜笑,“护照上资料当然百分百真实。”

  “我并非领养自中国?”

  “是纽约皇后区圣德勒撒孤儿院,那时你一岁大,却不会走路。”

  “我到底自哪里来,我究竟是否华裔?”

  英忽然悲怮,落下泪来。

  林茜坚定地告诉她:“你自我家来,你是我女儿。”

  英扑在养母怀中。

  自幼她只知道这个母亲,林茜用的谷中百合香水对她来说最熟悉不过,幼时抓着林茜的凯斯米毛衣一角悠然入睡……

  有这个母亲已是天下最大福份。

  “如果我也是雪白肌肤就不用想那么多。”

  “女儿,你如果要去寻找生母,亦是时候了。”

  英把盒子盖上,还给林茜,坚决地答:“不。”

  “奇怪,扬也是那样说。”

  英破涕为笑:“扬是我好兄弟。”

  “扬说:彼得与林茜安德信是他唯一父母亲,他不想再提此事,他前途光明,有许多事需要努力。”

  英称赞:“好男子。”

  “盒子我先放着,文件上有线索。”

  “谢谢你妈妈。”

  “这些年来,我一直忙工作,许多事并没有亲力亲为。”

  “每次我站台表演唱歌跳舞,你一定在台下观看,还有家长会、毕业礼也少不了你俩。”

  林茜微笑。

  一次自飞机场赶回,计程车居然抛锚,她无奈截住部警车,央求警察载她一程,警察紧张:“安德信小姐,第三初中出了什么事?”她及时赶到看英朗诵莎士比亚的麦安东尼祭凯撒词。

  数十年赶得气喘。

  今日明明可以退休,可是,退下在家干什么?

  若打着毛衣看着天色等孩子们回来,他们永远要到天亮才会出现……

  转眼间英已经二十岁。

  身世不明的她只拥有一张领养文件,正确出生年月日也不清楚,只凭体格检查往回退算。

  但这一切也不会妨碍英成为一个成功愉快的人。

  “妈,你没有换衣服可是还要出去?”

  “我要去美首府华盛顿。”

  “那神经汉又有什么话说?”

  “下一届总统选举将临,华府举办许多筹款晚会,我们母子女一起去参加化妆舞会如何?”

  “那么远跑去参加一个舞会?”

  “来,陪妈妈一起去。”

  “化妆舞会,扮什么?”

  扬忽然在房门口出现,“我扮黑奴,妈扮庄园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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