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胤禛、胤禵、芩淑、怡康的脸在我眼前晃过。
走啊,为什么不走?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出了这一步,没有紫禁城,没有康熙,没有福全,有的只是海阔天空!
不行,不行,不行!
胤禛怎么办?胤禵怎么办?芩淑怎么办?怡康怎么办?
若是我走了,我心爱的孩子们怎么办?若是我就这么走了,那和当年抛弃我的女人又有什么差别?
眼前就是自由,身后却是牢笼。一道门槛划出了两个世界,而我却只能僵直地站在这分界线上看着眼前的自由世界任凭心中再怎么渴望呼喊可脚下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重,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要走一步也是可以如此艰难的。
恍惚间感到头上似乎是多了一道阴影替我挡去了纷纷而下的雨。
转过身去,却见那人竟是他……
一袭长袍,一柄油伞,风卷起过他的衣角,吹过他的脸庞,拂过他的发丝。他就那样随风而来,随雨而至,带着一脸的哀伤的笑容为我撑出一片天,遮去那满天纷纷扰扰的细雨。
我不言,他不语。在这朦胧春雨中,我们只是那样沉默地驻立着,目光在无意间交汇却再也没有办法移开。门外是人流的喧嚣,门内是仆人来来往往的吵杂,可我却听不到也看不到,时间好像在这里停止了,人世间此刻只剩下了我和他。慈宁宫一别究竟有多久没有再见到过他,我记不清了,但现在我只知道我没有办法移开眼睛,没有办法转过头去。因为他衣角处的水迹,因为他额上细密的汗珠,还有他眼中满满的我的身影。明知道那不是给我的,明知道那全都是属于“祁筝”的,但我却贪心地想将这一切据为己有,因为世杰,更因为至少他没有骗过我,从来都没有一边说着爱我一边作出骗我,瞒我,伤害我的事。
他几次掀动嘴皮子想要说什么最后却还是被压下,自刚才起就不曾移开过的目光中有着压抑及痛苦。握着伞柄的手渐渐收紧,原本的千言万语在几经反复后却只剩下一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低沉沙哑的声音伴着淡淡的愁将这字字句句刻进我的心中。
只这一句,却足已让我心碎。
你就爱那么爱她吗?
她到底有哪里好?
我好想问他,因为我嫉妒这个曾经的自己,我嫉妒她。她死了,却留下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痴痴地在这人世间守候,苦苦地追思着那一抹已经逝去的倩影。
我不是她,我不是祁筝,我只是琉璃!张了张嘴,我想告诉他,我想让他知道真相,可那话却始终哽在喉咙口。因为我知道若是我说了,那他只会比现在更痛苦,我……不忍心。
慢慢闭上眼,借以斩断对他的思念,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下想要逃跑的冲动,转过头再看了一眼那门外的那一片世界,我艰难地迈开步子往回走。早该明白的不是吗?外面的自由根本不属于我,终究我要回去的地方,只能是他的身边。
“筝儿,你吓死朕了,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才走了数步,便看见了康熙的身影,他一脸焦急地冲了过来,拉起我的手就想拥我入怀。我压抑住尖叫的冲动,压抑住想要掴他一巴掌的冲动冷着脸抬起手推开他。我不明白为何他可以在前一刻搂着别的女人,这一刻就能换上一脸深情地对着我。他对我的冷漠却是一愣,见他这副无辜的样子,我更痛恨自己曾经的天真,当初我怎么就信了他的话呢?想到此处我的眼泪是再也控制不住地自眼眶中滚落,颤着声我对着他喊了一句:“你骗我!”接着就觉得心头一紧,跟着两腿一软那身子就那么一点点地往下滑。
“筝儿!”
康熙惊呼了一声及时托住了我的身体,阻止了这下滑的趋势。我赌气地想要推开他却使不上力,只能无奈地别过头去不想看见他的脸。
“快去把随行的太医给朕叫来!”
他抱起我就往内院跑,我浑身无力,只能顺着他。眼见自由离我越来越远,但更让我心痛的却是他撑着伞独自站在雨中的身影。
回了屋后自然又是一阵忙乱,心荷红着眼替我换上干的衣服,之后洪毅明也来诊过脉,说我没什么大碍只是过于激动罢了。整个过程中我都不发一语,待洪毅明号完脉后所性就背过身去躺下,来个眼不见为净。过了许久,房中响起了西西索索的脚步声,在这之后才渐渐安静了下来。
“皇上,臣这次帮您找到了娘娘,下次……”
“朕知道了,朕……唉,这次真的不是有意的,怎么就那么巧地给碰上了呢?”
我听了他这几句狡辩的话只觉着心寒,对自己曾经的天真更是益发的后悔。你当然不希望让我碰到了,偷情还有当着老婆的面偷的吗!我越想越辛酸,眼中是一片火辣辣的胀痛,眼泪不断地顺着眼角滚下滴到枕上,我用牙咬着指关节硬是不让自己哭出声。
“臣先告退了,皇上您,唉……”
门开了又关上,“嗵”的一声之后,房内便彻底安静了下来。过了片刻传来几声鞋子擦地的“嚓嚓”声,接着便感到身后的床面似乎是凹下去了点。我紧闭起双眼想要假装睡着,借以避开他,但他却似是看穿了我的心思,我感到他用手扶着我的肩向上微微用力,接着我便落在了他的怀中。
“祁筝,你不要再哭了,朕没有骗你,没有辜负你,刚才你看到的都不是真的,那是演戏,是假的。”他扳过我的的肩,心疼地摸去我脸上的泪,有些个焦急地向我解释着,可我却无论如何都不相信。
“皇上不用向臣妾解释什么,臣妾都明白,臣妾没有权力要求皇上什么。”
“唉,你……”他听见我说这负气的话就知道我还是不相信,无奈地叹了口气转头喊了一声,“小曹,你给朕滚进来!都是你这家伙给朕出的馊主意,你来向筝儿解释!”
曹寅似乎一直都呆在外面,听见康熙叫他立刻就走了进来,但他的身边却还跟着一个女人。
“奴才(民女)给皇上请安。”
“得了得了,都这时候了,你还搞这些个虚的,你还不快替朕解释清楚。”
康熙一脸不耐烦地看着他们一个劲儿地催促着。曹寅于是起身一脸不自在地陪笑着对我说道:“娘娘,皇上说的都是真的,刚才那一切都是假的,奴才可以作证,还有,奴才把刚才那位姑娘也带来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亲自问问她。”
他身边的那个女人闻言缓缓起身走至我面前,我以为她要说什么,却只见她撩起左手的衣袖露出雪白的手臂给我看,我隔着眼泪朦朦胧胧地看去却仍能清晰地见到她手臂内侧的那一点朱红。是守宫砂!我虽然知道这守宫砂仅仅只是象征性的东西,江南的未婚女子点上它不过以示纯洁罢了,更何况就算不是处女点上去颜色也不会消失,但我知道在民风保守,朱理学说盛行的江南是不会有人想到故意点上去来掩饰自己不贞的事实的。这么说来他没有骗我咯?我止住了泪,侧过头向他看去,见他是一个劲儿地点着头。
“为什么皇上要这么做?”我还是有些不相信,他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搞这么一出戏呢,没有道理啊。
他略一迟疑,似乎想说什么,可眼睛瞄了瞄房中的其他人却是刹住了车,站起身沉默了片刻后看了眼曹寅示意他带着其他人都退下去。曹寅收到康熙的眼色后立刻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也没有多说什么,领着那个女子就离开了屋子。直到外间传来房门关上的声音他才又坐回到我身边,看得出他似乎有些犹豫,目光游离在我的脸上,似乎还在考虑该不该告诉我,但最终他像是想通了。
“朕这么做也是出于无奈,近来外出在外都只有你陪着,宫里当着朕的面是没有人敢说什么可是私下里却将你不知道念叨多少回了。朕是想着栋亭这小子鬼主意多才找他想的办法,却没料到伤害了你。”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中却是一沉,自从胤禵出世后我一直都过得很安逸,疼爱体贴我的丈夫,可爱活泼的孩子,这幸福的一切几乎都快让我忘了自己待的是个什么地方。康熙的后宫因为前有他亲自压阵,后有佟贵妃坐守,一直都很风平浪静。虽说小波小浪的事情总是有的但大的纷争却从来都没有起过。如今他这么一提才让我突然间清醒了过来,这风平浪静本就是假象,众人的笑脸下藏的是什么我根本就猜不透,到底在这宫中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事?
“还有一件事,朕一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他顿了一顿,有些踌躇地看着我,那不定的神色和晦涩的语义让我隐隐感到似乎还有更加令我不安的事。他的声音不响却字字震撼着我的心。
“在宫里时,朕发现有人对怡康施咒。”
“你说什么!”我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怪力乱神之说我素来不信,可是那人今日敢对女儿下咒,难保明日她不会真的伤害怡康。“是谁,皇上,到底是谁?”
我揪着他的衣袖有些愤恨地想向他要一个答案,但他却避开我的目光,张开臂膀将我搂进怀中,想借此避开我的逼问。“祁筝,你不要激动,这件事朕私下里已经处理了,朕不会让人伤害你们的。”
靠在他的怀中听他这么保证着我的心里仍然是七上八下的。各种揣测纷纷涌上心头,难道说这次南巡他说带上怡康不是一时兴起?
“皇上。”一想到这种可能信我是片刻也等不来噢,急着推开他问道,“这次带怡康出宫来的目的并不是养身体那么简单是不是?到底是为了避开宫中的那些晦气还是……”我不由得胡思乱想了起来,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让我恐惧的念头,我睁大了眼睛有些慌张地看着他。“还是有人想趁我不在伤害女儿?”
“不是的,你不要再瞎猜了。”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悔意,用手轻轻按住我的唇不让我再说这种话,“带怡康出来确实并非疗养那么简单但只不过是为了避避晦气罢了,没有你想得那么可怕。”
我听他这么说也就没有再强辩,但心中却万分庆幸自己刚才的冷静。我不能走,孩子是我的命根子,胤禛和胤禵的事还远着可以先不用考虑,怎么让三个孩子平安长大才是当前最要紧的。
“你不生气了吧,你不怪朕了吧。”
看着他小心观察我神色的样子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略去心中的那一抹不舒服勉强笑着对他说道:“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臣妾,臣妾现在知道了又怎么会怪皇上呢?只是……”我顿了一下,有些埋怨地看着他道,“没有下次了好不好?”
我还有两双儿女,儿子倒还好,可一对小女儿的未来都系在我身上。而他则掌握了我的命运,是宠是贬全由他。不求别的,但只为了这个,我也只能先放下姿态。
“好,好,没有下次了,朕也不敢再有下次了,刚才真是吓死朕了。”他却是欣喜异常地抱紧了我在我耳边说着,“你都不知道,刚才你不见了朕都快急疯了,这次多亏二哥替朕找到你,否则,唉……”
他的声音自我的耳边移动到嘴角,我心头泛出一股不适,下意识地撇了下头,他的吻就那么掠过我的唇落在了颊边。我心下一惊,抬眼看他却见他皱了皱眉,眼中也是露着几分懊恼,搂着我臂膀的手也略略紧了紧。我以为他会生气,不免暗自责怪起自己的冲动。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却想不到他已经迅速恢复了神色。
“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朕会陪着你的。”他笑着说着同时放下了我,拉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看着他这样,我默默地在心中叹了口气,说服自己将这件事忘记,让一切都归于平静,但我知道我的心上仍是不可避免地留下了痕迹。
第二天我们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隔日启程去杭州,可怡康在当天夜里却突然起了风疹,点点红痣布满她的小脸和手,还伴着高烧。她大概是觉着痒下意识地想用手挠,但是被她这么一抓还不破相?我只好抓着她的小手不让她乱动,可是因为那股麻痒的感觉无法驱散,她憋得难受只能在我怀中扭动着身体,那断断续续的哭声简直就快要了我的命。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她在这么哭下去叫我怎么狠得下心。洪毅明,你还有什么办法吗?”
“刚才公主已经将药喝下去了,只要烧退了那风疹自会褪下去的。”
“可内服药疗效慢,要见效最起码还要一个晚上,可你看看怡康现在这样叫我怎么忍心。”女儿难受的使劲摆弄着被我握住地小手想要挣脱我的牵制,我真怕自己心软就会那么应了她。
“把孩子交给朕吧,朕知道你不忍心。”康熙走了过来坐在床边对我说着,示意我将孩子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