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到一个纠缠不休的人……”他的话还未说完,远处的宫人一声唱和,“圣上驾到!……”
四周一时安静了下来,只见八个宫人抬着一顶金顶明黄绣凤銮舆,缓缓行来,众人离席叩拜道:“参见圣上!”
赫连袭月一身明黄锦袍,下了銮舆,步上御阶,撩袍在御座上坐下,身后宫舆内的一后二君,分别下舆落座,他扫了众人一眼道:“众爱卿平身,赐座!”
“谢圣上!”
众人落座后,宫人宣布开席,宴中,一干人等一齐举杯敬道:“祝圣上福泽绵延、万寿无疆!”
赫连袭月神色淡淡的摆了摆手,这寿辰有何值得心喜的,一年过一年,还不是老了年华、失了颜色。
蓦然瞥见右首边那对妻夫,心里像生了根刺般难受,楚三公子的光彩照人,越发让他觉得自惭形秽,这些官家夫郎,表面上端庄娴雅,暗地里争奇斗艳的把戏,也不如那身绯阮玉纱,让他觉得十足的碍眼!
那人正在席上为夫郎布菜,见她用玉箸将碗里的琥珀鸽蛋细心剖成两半,二人恩爱之情溢于言表,他心中的妒火烧得更盛,神色渐渐阴沉了下来。
凤后楚韶华见他放下金箸,变了脸色,连忙对李全打了个眼色,李全立马会意,走到御阶旁,高声道:“圣上寿宴,百官献礼!”
众人停杯投箸,离席出列,依次念着祝词献上寿礼,顾曦上前一步,捧着锦盒跪拜道:“臣祝圣上圣体永安、国运昌盛!”
隔了一会儿,上方之人才道:“爱卿平身!”宫人收下贺礼,她才起身退回了席间。
待献礼一节完毕,众人都退回了席间,张楚缓步走上前来,群臣见了一时窃窃私语,这张安卿虽是状元,却无品级,怎会有资格到场?
张楚对议论声充耳不闻,撩袍跪拜道:“彤云映彩色相映,御座中天簇簪缨。万花铺锦满高庭,庆敞需宴欢声语。千龄启统乐功成,朝野俱欢荐寿新,宝觞频举侠群英,万载千秋乐升平。臣张安卿恭祝圣上南山献颂,日月长明!”
赫连袭月扬手笑道:“张爱卿请平身!”
张楚起身拱手一礼笑道:“今日百官贺寿,微臣也来献礼,在园西为圣上排了一出戏,恭请圣上移驾一观。”
赫连袭月笑道:“早就听说你忙活了几日,朕就去看看是个什么结果,诸位爱卿也跟随朕一道吧。”说罢,招来銮舆,上了舆移驾园西。
园西的湖边已是搭好了戏台,十丈宽的戏台,还拉着大红的围幕,台下已摆好了座次,圣驾一落,群臣也依次入了座,坐定后,楚澜轩拉着顾曦的手笑道:“不知道是演的哪一出,往日里我在楚府也是爱看戏的。”
顾曦拍着他的手笑而不语,此时宫侍熄灭了几盏宫灯,四周渐渐暗了下来,衬着台上越发明亮了,一阵开锣声过后,围幕缓缓的拉开,戏台上的布景十分逼真,一处园景,百花盛开,蝶舞纷飞,琴声一响,一位宫装丽人缓步而来,开口唱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我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出自《牡丹亭》】
此时对面走来一位俊逸非凡的武将,两人一打照面,唱道:“少年人乍识春风面,春风面半掩桃花扇,桃花扇轻拂垂杨线……” 【出自《花酒曲江池》】
听到此处,顾曦身后传来一声嗤笑,有官员低声道:“给圣上贺寿,弄些花前月下的小男儿情思,真是丢了我朝的颜面!”
另一人笑道:“你没看那台上的武将也带着脂粉气,将士们都不用守家卫国了,只要收拾好颜面,与王孙公子情情爱爱就够了!”
几人一阵讥笑,台上的人犹是不知,唱得声情并茂,楚澜轩看得入迷,轻声叹道:“这出戏演得生动,排场也好,戏文也妙,让我想起了你我相遇那时……”
顾曦轻笑道:“你们小男儿家,看个戏也要往自个儿身上套,我看这戏不如‘武阑生’来得妙。”
楚澜轩瞥了她一眼道:“你们这些女子皆是不识情趣,但凡是男子看了哪个不动情?”
坐在最前边的当朝圣上赫连袭月,此时开始无声啜泣,这出‘望月记’可不就是他的真实写照,那‘将军’跟曦儿真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一个长居深宫的皇子恋慕一位英俊不凡的将军,这其中的情意难却,缠绵悱恻,除了他何人能懂?
一旁的凤后侧眼瞧见他落了泪,面上惊诧不已,连忙轻唤了声“圣上?”
他掏出锦帕来拭了拭,神色依旧是十分哀怨,一曲唱罢,他是意犹未尽,命人打赏后,又传唤那位扮演将军的戏子上前,那人来到御前,跪拜道:“小人张珂参见圣上!”
赫连袭月见她生得眉清目朗、俊秀挺拔,还与顾曦有几分神似,颔首笑道:“你唱得很好,朕就留你在宫中,若日后还有好的戏目,朕重重有赏!”
张珂叩谢道:“小人多谢圣上隆恩!”
此时张楚上前行礼道:“启禀圣上,张珂实乃微臣的胞妹,她未识礼数,留在宫中怕是多有不便。”
赫连袭月摆手笑道:“张爱卿不必多虑,朕就封她为教坊使,赐住月仙阁,你看如何?”
两人立马叩首谢恩,楚韶华对这一变故大惊失色,连忙道:“圣上,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也是人定的,朕意已决,凤后不必多言!”制住他的话头,他撩袍起身,“朕也有些乏了,摆驾回宫!”
“恭送圣上!”众人在身后跪倒了一大片,顾曦抬眼望向张氏姐妹,眉心微蹙了起来……
☆、第三十四章
城西有家秦记布庄;入夜时分;秦老板见已无客上门;让伙计们整理了铺面,把门板收了;关了铺子。
她提了盏灯笼;出了后门;向着后巷走去,今夜月黑风高;巷道里漆黑一片,一阵穿堂风呜咽而过;灯笼摇摆,烛火明灭;她打了个寒颤,心里慎得慌,猛地瞧见前面挡着两个高大的黑影,她一个哆嗦,灯笼差点脱手落地,“谁?……是谁在那儿?”她提起灯笼照了照,两张阴气森森的脸映在火光下,就如同那庙里的罗刹!
她心里一寒,扭头就想跑,突然左右膀子被钳制住,双脚离地被人一路提溜着走,她顿时吓得胆战心惊,颤声道:“你……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秦老板,我家主人请你走一趟!”右边那人弄了一团破布塞入她口中,两人使了轻功,几个起落入了一处院子,秦老板吓得两股战战,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人拖进了房间,只见这间不大的内室里,灯火昏暗,寂静无声,靠窗的位置上坐着一人,脸埋在阴影里看不清样貌。
“主子,人带到了!”那两人取出秦老板口中的破布,将她丢在地上,便走到窗前,一动不动的背手而立。
秦老板已是抖成了一团,勉强伏跪在地道:“敢问……您找小的来有何要事?”
那人一声轻笑,缓缓开口道:“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要了你的性命,只要我问你的问题你据实回答,我就放你离开。”
秦老板一听,连忙颔首道:“贵人请问,小的一定据实回答!”
那人点了点头,以指敲案道:“看你还算老实,我且问你,你与吏部尚书秦大人是何关系?”
“她……是小人的表姐……”
“你可有两个侄女在吏部任职?”
秦老板心里打了个突,言辞闪烁的道:“是……是在吏部任职,可此事跟小人无关啊!”
“三个月前,你谎称夫家有两个远侄想入仕途,却无功名在身,求秦大人在朝中为她们谋个职位,实际上这两人的家里与你有生意往来,事成之后,你从中收了五千两的好处,可有此事?你别想隐瞒,本官可是查得一清二楚。”
秦老板听了,顿时冷汗涔涔,连连叩首道:“大人明察,小人只是牵线搭桥,其它的一概不知啊!”
“秦大人可曾收过你的银两?”
“小人给过……可是她没收……”
“当真没有?你可要想清楚了!”那人用压迫的语气说道,言语间透着一股子冷意。
秦老板吓得胆战心惊,连忙道:“是……是小人记错了,秦大人有收过银两!”
“收了多少?”
“一……一万两……”
上方之人颔首笑道:“没错,秦大人就是收了那两个商家一万两,若是有人这么问你,你就照实回答,若是敢有半句虚言,你一家老小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大人,小的绝不敢有半句虚言!”
那人取出一张纸来,命手下人递给她道:“这是那一万两的收条,上面有秦大人的印章,是让你给那两个商家过目的,你可要妥善保管。”
“是……”
见她应允,那人冷声道:“我交代你的事,要牢牢记在心里,若是到时敢说错半个字,就等着替你一家老小收尸吧!”
秦老板不住的磕头道:“大人!小人一定照您的吩咐去做,绝不敢出半点差错!”
那人摆了摆手道:“送她离开!”
“是!”一旁的两人领了命,走过去将地上的人架了起来,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门外……
房中又恢复了寂静,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来,拱手道:“张大人,折子已经连夜递上去了!”
窗边之人侧过脸来,一张男女莫辨的玉颜显露在灯火下,她颔首笑道:“做得很好,明日就会有结果了,接下来我们只需静观其变即可……”
次日清晨,昏睡了一整夜的秦昀缓缓睁开了双眼,床边的一干男眷见他有了动静,立马围了上来,秦家的正夫李氏顶着一双哭得通红的泪眼,一瞧他虚弱的样子,又忍不住落下泪来,“我的儿啊,是哪个畜生把你害成了这个样子!”
秦昀猛然想起自己已失了清白,哑着嗓子哭了起来,“爹……昀儿不干净了……”他双手揪着锦被,身子颤抖个不停,侧夫王氏见了,连忙安抚住他,侧身对李氏道:“大哥,昀儿才刚醒过来,有些话等他身子恢复些再问吧。”
李氏伏在床边捶着心口泣道:“我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你让我如何忍得下来!她害惨了我的昀儿啊……”父子俩抱头痛哭,秦昀的姐夫徐氏扶住李氏的肩头劝道:“爹,昀儿身子弱,您就别再刺激他了,您一宿没睡了,我扶您到那边歇息一下。”
李氏自知心绪难平,旁人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勉强被人扶了起来,离开了床榻去了偏室。
王氏一面为秦昀拭着泪,一面温声道:“昀儿,你莫要胡思乱想,有什么事家里会为你做主,你养好了身子才是最重要的。”
“二爹爹,昀儿好脏啊……以后该怎么活下去啊……”他侧过脸,眼泪无声的流着,前一刻他还沉浸在儿女情长的愁思中,此时却已是满心的绝望。
王氏叹了口气,一时不知该如何安慰,想问谁是罪魁祸首,却又开不了口,正自叹息间,外间突然一阵吵闹,秦文思大踏步的走了进来,她双眼布满血丝,眉宇间满是疲倦,一宿未眠,下了早朝又匆匆赶回,神态憔悴尽显老态,正夫李氏跟在她身边,拭着泪哀声道:“家主,你无论如何也要替昀儿做主啊!”
秦文思走到榻前,咬牙沉声道:“那个畜生倒底是谁?!我现在就去要了她的命!”
秦昀掩面放声哭泣,真希望这只是一场噩梦,还会有醒来的一天,他断断续续的道:“是……陈昊承……”
秦尚书一脚踹翻了桌旁的椅子,拍案怒道:“混帐!畜生!我饶不了她!”
一屋子的哭泣声此起彼伏,秦文思眉心狂跳,暴怒不已,“都给我闭嘴!就知道哭,你们还能做什么!”
她怒气冲冲的甩袖而去,刚走到门口,下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道:“家主,圣上急召您入宫!”
“你说什么?!还不快备车!”她火急火燎的往宫里赶,这一去就是一日一夜没见人回来……
顾府的书房里,吕云禀报了事情的经过,原来朝中有人参了秦尚书一本,说她任人唯亲,卖官谋利,此事已交给了大理寺审查,秦文思停职受审,暂囚于大理寺天牢。
顾曦沉吟半晌,缓缓道:“此事我们不要管,圣上并未让镇抚司经手,这其中必有深意,此时不宜去趟这滩浑水,你只需暗地里派人查探,若是圣上问起来,我们也好回话。”
“是!”吕云拱手领命,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顾曦侧眼示意,她点了点头,一个闪身从房中消失。
楚澜轩推门而入,神色间满是焦虑,“曦儿,秦家出事了!”
顾曦放下书卷,温声道:“为妻已经知道了,你别着急,母亲大人已经进宫面圣,此事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楚澜轩担忧的道:“昀弟出了那样的事,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尚书府也被圈禁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