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摇了摇头,苦笑道:“谈何容易,无人在这里收拾残局,受苦的就只会是皇城的百姓,这几年来外戚干政奸臣当道,外有藩国虎视眈眈,若不趁此机会安内攘外更待何时?我之所以会选中刘怀瑾,不只是看中了他的能力,也是因为他无法生育,这天下早晚还是赫连皇族的,到那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作为北辰的臣子我亦死而无憾了。”
张楚心头一酸,顿时双眼泛红,“你做这些谁又会知道呢?百年之后世人只当你是个奸臣,谁又能知道你埋骨皇城下的辛酸,要这样的功绩又有何用呢?”
顾曦轻笑出声,勾着唇角道:“我又做了什么值得人歌颂?平定天下的不是我,耗费的也是百姓的血汗,我从一个守门的侍卫,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管怎么说,我也曾经风光过,这份荣耀是寻常人比不得的。”
她渐渐敛了笑容,淡淡道:“令我难过得是物是人非情已远,终此一生也难全一颗真心,倒是做了不少伤人又伤己的事,以至于万般后悔却又难以补偿。”
她长叹了一口气,坐起身来笑道:“如今聚少离多,你我相见不谈那些扫兴之事,不如找些酒来喝个一醉方休!”
张楚微微颔首,她立马翻身而起去酒窖拎了两坛酒来,自嘲的笑道:“我这破落的王爷,如今也只剩下这几坛酒而已,院子里没有下人,劳烦你做几个下酒菜,我们今夜不醉不归!”
张楚淡淡一笑,起身向灶房走去,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顾曦脸上的笑容渐消,取出一个纸包来,将药粉洒在了酒坛之中……
掌灯时分,内室里的两人已是喝得烂醉如泥,张楚攀上了她的肩,眼中泪光一闪,断断续续的道:“你说……你为什么连我也想赶走……”说完,她人已瘫倒了下来,顾曦面上滑下一滴泪来,苦涩的道:“你若看着我受伤一定会难过,所以我不忍心让你留下来。”
话音一落,她身后突然出现了一个黑衣人,拉下了蒙脸巾道:“她绝对想不到你会算计她,不过你这次总算做了件有良心的事。”
莲音从桌上架起了张楚,又对她道:“你这人不是太过无情,而是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爱,恐怕他们更愿意与你死在一起,而不是被你狠狠推开,负不起这个责任就别去招惹这么多人。”说罢,他就带着人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顾曦呆坐着出神,她的脸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晦暗不明,隔了许久她才缓缓回道:“或许……你说的没错……”
夜已深沉,窗外花落无声,就像那碎掉的心一般片片凋零。
☆、第九十七章
深夜;皇城的上空腥红如血,这是即将到来一场大雪的征兆,顾曦站定了脚步抬头望天,这样的天色总会让她有种不祥的预感。
入冬之后各州县雪灾严重,官道上已是大雪封路车马难行,年底的藩国朝贡却仍是如期进行,这几日陆陆续续有藩王带着使臣来京,她已命三十万禁军驻扎在潼临关以防有人趁机生事,圣上如今卧病深宫;诸多事务由她全权处理,明日她还要在朝堂上接任摄政王一职辅佐太女;今夜进宫就是想看看她的女儿彦宁。
寿华宫里温暖如春,凤榻旁放着一个笼着纱帐的小小摇篮,她撩开一看,见孩子睡得正香,肉肉的小手轻握成拳放在颊边,低头凑近就闻到一股子奶香味儿,她想伸手去摸一摸,却被身后的男子低声喝止了,“你这人粗手粗脚的,别把她吵醒了!”
她收回手来,退坐回了床边,仔细端详了一阵道:“宁儿长得真像我,日后难免会遭人非议……”
轩辕洛霄翻了个身,支着额角笑道:“你总算相信她是你的孩子了?你看那眉眼简直跟你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他兀自兴奋的说道,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语气。
顾曦仰头在床上躺了下来,不咸不淡的说了句,“你只是想要个皇嗣,是谁的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伸手将她推到了床沿,他不悦的冷哼道:“你以为本宫是那么随便的人,我的床你想上就能上?”
顾曦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既然你没有睡意,不如我们出去走一走。”说罢,也不等他回答,就翻身起来拿了架子上的狐裘递给了他。
轩辕洛霄蹙眉接了过来,坐起身道:“这大半夜的天寒地冻,你想让本宫跟你去哪儿?”他语气虽然有些不高兴,却还是把那狐裘给穿上了,稍作整理就下了床榻。
知道他就是个口不对心的人,顾曦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吩咐宫侍照顾好二皇女,就拉着他步出了殿门,一路拉着他向南面走去,他并未挣扎嘴上却抱怨个不停。
“这黑灯瞎火的你倒底要去哪儿?”
“你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
“冷死了,本宫的身子都要冻僵了!”
她展开了披风兜住了他,让温暖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他顿时吃了一惊,低头沉默了下来。
他们的关系既不是夫妻,也不算情人,甚至可以说是仇敌,可每次看到她抱着宁儿,他都有一种很特别的满足感,大概是因为血浓于水,宁儿除了他,就跟她娘最亲,每次一见着就笑个不停,也只有在逗孩子的时候,两人才会放下芥蒂,全心全意的享受天伦之乐。
南面的城墙是整个皇宫最高之处,顾曦竟是想带着他爬上去,见他停下来冷着脸不依,她就背对着他蹲了下来,“我背你,上来吧。”
他忍住一丝笑意,故作傲慢的道:“永安王竟自愿被人当牛马使,那本宫就不客气了。”说罢,他重重压了上去,双手牢牢勾住她的脖颈。
顾曦背着他站起了身,颠了颠笑道:“心宽体胖,凤后还是注意些的好。”
发狠掐了她一把,他毫不客气的拉过她的披风裹在自己身上,“王爷可要走快些,不然天亮了也到不了城头。”
顾曦轻笑了一声,当真三步并作两步似的爬了上去,每一步都走得又快又稳,待在她背上丝毫没有颠簸的感觉,不知不觉间就登上了城头。往下一望,高如绝峰陡若峭壁,下面还是通往渠江的护城河,刺客若想从城下爬上来无疑是难如登天,因此入夜后这里便无人看守。
从她背上下来,他环视了一眼道:“为什么要来这里?风这么大有什么好看的?”城头上的风呼啸而过,吹着那几盏孤灯左右摇摆。
见他瑟缩了一下,她连忙展开披风搂住了他,“这里是唯一留下的东辰皇宫的城墙遗址,这处城头你母亲也曾经登上过,她就是站在此处俯瞰这片大好河山。”
轩辕洛霄听了顿时阴沉下了脸,冷淡的道:“你提她做什么?这些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顾曦眺望着远处江面的渔火,似有感触的道:“我只是想试试,站在这里能否生出些豪情壮志来,事到如今我已是名利双收,却反而去想过那些平静的日子。”
轩辕洛霄失笑了起来,竟是扶着墙头笑弯了腰,斜瞥着她道:“你这种想法真是愚蠢,人啊!没得到的时候总是想得到,一旦得到了又开始怀念从前。”
他面向江面的方向,神色冷凝了下来,缓缓说道:“你就算有这种想法也最好不要去想,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此时所做的任何事都会让这座江山变得摇摇欲坠,日后撑起这皇朝的人只有你我而已,就算是为了宁儿你也不能有那些多余的念头。”
见她默然不语,他转过身来注视着她,映着昏暗的灯火眼中波光粼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但我们有共同的孩子,掌握着共有的江山,若日后局势稳定下来,我会试着接受你。”
顾曦神色一惊,与他对视了好一阵子,才叹了口气道:“这事以后再说吧,时候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宫。”说罢,她就转身蹲了下来。
见她是这种反应,他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甩袖离去,“不必了,我自己会走!”
看着他倔强的身影,顾曦默默跟在后面不发一语,两人沉默着走下城楼,这一路走下来却好似漫长而没有尽头,隔了许久她才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福王在哪里吗?其实她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前面的人猛地顿住了脚步,回头瞪着她咬牙道:“你这人,真的不能对你太好,天生就是招人怨恨的!”他身影一闪,竟是眨眼间就失去了踪影。
顾曦长叹了一口气,缓慢下了城楼,向着辰华宫的方向而去,自从圣上得了疯病后,这片宫殿就变得十分冷清。
寅时已至,门口却只有李全领着两个宫侍在守着,一见了她连忙行礼道:“奴才见过王爷!”
她摆了摆手径自走进殿中,昏黄的宫灯高高挂起,寝殿里连烛台也不敢摆放,满地丢着凌乱的纱帐和杂物,想必那人刚才还发了一阵子疯,抬眼见他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她走过去在床边坐了下来。
赫连袭月翻了个身,喃喃呓语道:“朕是皇帝,朕要杀了楚相,杀了刘怀瑾,杀了他们,杀光他们……”
顾曦心下微颤,压低了声音道:“圣上,他们都已经死了,没人能再威胁到你。”
床上的人伸手揉了揉鼻子,缓缓睁开了双眼,一看见她就呜呜哭了起来,“你别走!朕这皇帝让给你做,天下的财宝也都归你,你别离开朕……”揪着她的衣袖,他哭得涕泪横飞,身子扭转过来缠上了她的身,“朕什么都有,什么都给你,你想做大官,还是想当王爷,朕立马封你做!”
“圣上,我已经是王爷了,你的江山我也不想要,我送你去岐山静养一阵子好不好?”温声安抚着他,他却像受惊似的抱着枕头缩到了一角,死命摇着头道:“朕不走!这皇宫是朕的,朕谁也不给,你也是朕的,朕谁也不让!”
顾曦注视着他,轻声问道:“假如我也要走,你走不走?”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道:“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那这江山你不要了?天下的百姓你也不管了?”
他傻乎乎的咧嘴笑道:“不要了,都不管了,跟着你就好!”
顾曦招呼他过来,摸上他的青丝叹了口气,“既然这样,我走的那天,也会带你走的。”
他听了,高兴得直乐呵,拍着手笑道:“好!咱们一起走,不管他们!” 在床上来回翻滚了一阵子,他身子一瘫又呼呼大睡了起来。
见他睡熟,顾曦起身离开了,走到殿门口唤来李全道:“我想去看看大皇女,你随我一同前往。”
知道她是有事要吩咐,李全连忙躬身领命,去乾元宫的路上,经过一处昏暗的回廊,顾曦停下了脚步道:“李宫人在这宫里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有没有想过回乡看看?”
李全如何不懂她的意思,惶恐的跪了下来,“王爷,是不是奴才哪里伺候的不好?”
顾曦从袖中取出一个锦囊来,递给她道:“圣上身边,如今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李宫人还是告老还乡吧,这一袋东西足够你富足的过完下半辈子了。”
李全双手哆嗦的接了过来,叩首谢恩道:“多谢王爷恩赐!”
顾曦摆了摆手,转身离开,“你去吧,领了牌子就立刻出宫。”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修长的黑色身影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李全颤巍巍的站起了身,脸上泪如雨下,手上捏不住的锦囊骤然落地,滚落出一颗颗龙眼大小的明珠……
顾曦走入乾元宫,几个守夜的宫侍连忙上前请安,她扬手制止道:“夜已深了,你们都退下吧。”
人走光了后,她抬脚向寝殿走去,见一张小床孤零零的摆在华帐之中,这孩子被夺走了太女之位后,就渐渐被世人遗忘了,那丑丑的小脸永远紧蹙着眉头,似是睡得极不踏实。
她伸出手想去摸她又迟疑着收回手来,突然一只小手紧紧攥住了她的手指,低头一看,她眉心渐舒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顾曦与她对视了许久,她面无表情的回望着,连眼也未眨一下,只是捞住那手指就放进嘴里卖力的啃着。
她那刚生出的乳牙咬起人来还真有些疼痛,顾曦微蹙起了眉,沉下语气道:“快松口!这太女之位早晚会还给你。”
话音刚落,她啃咬的动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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