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查到他们所在,可以下令趁沈墨不在时留字条,便意味着他们处于劣势了,突然害怕谢千濂的话应验了,她愿意相信沈墨,信沈墨不会扔下她,信沈墨会带着她逃,信沈墨会不顾一切保护她,可便是这种信,让她不得不推开沈墨。带着她重伤的身子,且不知云晋言有多少人在附近,胜算,太小。
最重要的,一一,即便一一是云晋言的亲骨肉,他亲手杀过一次,又怎会在乎第二次?
说到底,终究是个死局。既然她重生便是为了复仇,如今回到原点,完成使命,随着云晋言的意愿回宫,最简单也最合理的选择。
沈墨,她欠他,是季黎时欠他,如今是黎子何,同样是欠他,既没有机会补偿,只愿他依然做淡泊的沈医师,安度余生。
迷糊中,见到一一对着自己笑,浅浅的,露出左脸的梨涡,黎子何心头欢喜,只觉得那梨涡里,承载的都是幸福,不由伸出手,想到触到,看看幸福是什么滋味,一一也同时伸出手……
不是想象中柔嫩的手,有些凉,有些粗,顺着自己的眉眼滑下来,抚过眼睫,触过脸庞,很……熟悉的感觉……
黎子何猛地惊醒,睁眼,便见到云晋言坐在榻边,微微歪着身子,眼里是浅浅的光亮,伸手轻轻触着自己的脸,转过脸,避开手,黎子何动了动身子,两手撑着起来。
云晋言欲要扶,被她避开,便也不自讨没趣,坐在一边,脸上是莫名的笑意。
“我要见一一。”黎子何坐稳了身子,劈头便是一句。
云晋言面上消瘦许多,两眼有些下陷,黯淡的脸上,唯余眸光闪烁,听到黎子何的话,蓦地暗了暗,仍是挂着笑,拿了衣服披在黎子何身上:“黎儿身体不适,该好好休息才是。”
黎子何身子僵了僵,曾经在耳边响了十数年的叫唤,熟悉的温柔语调,听在耳边只剩下讽刺,转首,刚好看到云晋言有几分试探,几分期许的眼,没由来一阵烦闷,讪讪一笑,对他这声称呼不置可否,仍是冷声道:“我要见一一。”
云晋言侧了侧身子,叹口气,微微靠在床榻边,欲要拉住黎子何的手,还未触到,便被她闪开,眼里闪过一抹落寞,垂下眼睑,低声道:“你先养伤。”
黎子何拿下肩上的衣服,自己穿了起来,动作尽量小些以免扯到伤口,被云晋言一手止住:“你要做什么?”
“见一一。”
“然后?”
“我入了皇宫,还有然后么?”黎子何不屑地笑,猛地甩开云晋言的手,竟带得他几乎扑在榻边,另一只手及时撑住才稳住了身子。
黎子何瞥了一眼,顾不了那么多,下了榻。
刚刚吃了些东西,又睡了一觉,身上力气恢复了些,躺在床上未觉得,下了地发现脑袋沉沉的,像压了石块一般,双腿软绵绵,握紧了拳头找回力气,猛地眨眨眼,驱散眼前的黑暗,才勉强站住。
“然后你便死?”云晋言声音冷了下来:“你身上的毒,沈墨下的?还是你自己?”
“御医诊出我身上有毒?”黎子何回头看背后的云晋言,想要挪步,脚都抬不起来,只能讥笑道:“宫里这几个无用之才,我常年服药,是药三分毒,竟说我中毒?可笑!”
云晋言不信,也不反驳,上前拥住她:“黎儿,那毒暂时不会伤到你的身子,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解。”
“哦?听闻皇上手中有一颗解百毒的丹药,不如……”黎子何顿了顿,笑:“给我吃了如何?”
云晋言面色变了变,开口正欲解释:“黎儿……”
黎子何冷声打断他的话:“皇上在喊谁呢?”
云晋言怔了怔,环住黎子何腰部的手松下来,黑眸里的光闪了又闪,最终闭了闭眼,再睁开,幽黑深不见底,擦过黎子何的身子,径直走了出去。
黎子何身子一软,跌回床上,唤着碧婉道:“帮我请白贵妃过来。”
夕阳西下,大小过道上的积雪被除开,远远看去,雪白的皇宫被黑色线条分成一块块,各种形状,各式模样,宫内唯一一个小山包,曾经的绿树茵茵,如今看不到一点清新之色,只见明黄色的袍子,被风撩起,像在与风儿追逐嬉戏一般。
明黄身影之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拿着厚实的披风,恭敬弯着腰,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皇上,山上风大,容老奴为皇上添衣。”
云晋言静静站着,几日时间,身上的袍子已经宽松许多,黑发扬起,相互追逐,眸子里平静无波,只映入一片雪色,嘴角突地掀起一抹笑意,平静道:“公公,你可还记得?以前我与黎儿便时常在这里嬉闹。”
郝公公皱着眉头,眼角的皱纹拢在一起,微不可闻叹了口气,仍是恭敬道:“皇上,回去歇着吧,您身上的伤……”
“黎儿说这里若是变成一片桃花林,定会十分好看,可桃花开的时候,她不在。”云晋言好似未听到郝公公的话,仍是眼望前方,自言自语:“黎儿的眼里全是温暖,笑起来,像春日花开,哭起来,梨花带雨,怒起来,娇气可人,闷起来……”
云晋言顿住,眼角弯起来,笑出声来:“她说她像闷葫芦……”
“皇上……”
“可如今,”云晋言眼里的光亮沉下去,面上的笑容亦消散,一手撑着身旁的桃树,苦笑道:“她是冰冷的。以前她从不会对我冷眼,不会讥笑,更不会推开我,如今……变了。”
郝公公没由来一阵眼酸,劝道:“皇上,那位黎妃,或许不是……”
“呵呵,”云晋言笑出声来,满满的自嘲:“她那一箭,真是射得好啊。”
“或许是巧合……”
“公公,你知我很少信人,或者说,这世上,我只信我一人。”云晋言回头,瞥了一眼郝公公,续道:“事实也证明,世人不可信。我想要信冯爷爷,可他最终打算抛下我,联合季家旧部。我信你,可你骗了我近七年……”
“老奴该死!”郝公公“噗通”一声跪下,伏在地上,哽咽道:“老奴从来效忠皇上,可……可当时……”
“当时如何?”云晋言轻笑:“连你也觉得我会杀了那孩子,对么?”
郝公公身子僵住,无言以对。
云晋言仍是笑,渗出几分狰狞:“你们估算得没错,皇家的孩子,从来是权势牺牲品罢了,我不在乎。你看着我从小长到大,对我自是比常人更加了解,所以,你的选择,我不怪你。”
“老奴谢皇上!”郝公公重重磕了个头。
云晋言续道:“若非叔父发现你,你会在冷宫藏一辈子,我说的可对?”
郝公公埋着头,答案是肯定的,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打从记事起,他便是在宫中,服侍过多少位主子,早已记不得,年近中年时开始服侍这位皇帝,看着他从牙牙学语,到荣登帝位,从受尽欺辱,到万人朝拜,从干净纯真,到满腹心计,深知人在宫中,要保住性命步步高升实属不易,可眼见一个孩子这样的蜕变,有无奈,有心疼,甚至还有一丝恐惧,掺杂着各种情绪,扶着他慢慢长大的过程里,早已将这皇宫当做自己的家,这最后的主子,也成了唯一的牵挂,他不会离开皇宫,亦不愿出了冷宫被人发现,抖出骗他多年的事实。
“好在,最终你还是告诉我了。”云晋言轻轻咳嗽了几声,郝公公想要上前扶,犹豫一瞬,未动,听云晋言继续道:“你肯说一一的存在,我很欣慰,可是……”
云晋言脸上的笑灿烂了几分,却散着冷意:“沈墨夜闯皇宫那一日,是你助他,否则,他如何能找到一一所在?”
“皇上!小主子……他、他真真不适合在皇宫……”郝公公解释,有内疚无奈,却无推脱。
“所以你背叛我?第二次?”云晋言转身,扬眉,垂眼睥睨伏在雪地上的郝公公。
郝公公磕头,在雪地上磕出深深一个印痕,哽咽道:“老奴跟了皇上十几年,知晓皇上的苦处,不忍瞒住皇上一再欺骗皇上,可同样不忍小主子在这皇宫里……”
他不忍,再见一次那种蜕变。
“背叛过朕的人,朕从来不会再信!”云晋言语气骤然变冷,自称换作“朕”,绕过郝公公,再不看他一眼,顺着下山的方向走去:“你当如何,自行抉择。”
满面焦色的魏公公正好上山,远远瞥见云晋言,忙跪下大声道:“皇上,白贵妃在晨露殿与黎妃娘娘起了争执。”
“皇上!”云晋言还未反应到魏公公的话,便听到身后郝公公的哭唤声:“皇上!您放手吧!”
云晋言身形滞了滞,未回头,抬脚离开。
第六十七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黎子何站在晨露殿外,冷风刮过脸颊,起了两团潮红,眼中冷厉的光,死死盯着苏白,一手扣住她的手腕,几乎用尽全力。
苏白想要挣脱,甩了几次都未甩开,但想到黎子何此时病重,连这样的她自己都对付不了,心里腾起一股怒气,咬牙迸出一股力道,甩开黎子何的手,冷笑道:“本宫不过与你说那个叫什么一一的孩子在沉香殿罢了,你自己非要从床上跑到殿外,跌倒了还怪本宫不成?本宫又哪里说过其他话?”
说话间,瞟了一眼黎子何浑身上下的湿泞,眼里闪过一丝得意。
黎子何脸上颜色惨淡,黑眸空洞洞的,被苏白甩得差点摔倒,好在被一旁的碧婉扶住,心中慌乱仍未平息,刚刚出门瞬间,苏白在她耳边轻语,说……一一已经不在宫中了,在她回宫的那一日……
“呵,你不过想刺激我罢了,皇上刚刚还说明日便让我见一一,是我多虑了。”黎子何说到皇上,脸上浮起柔光,稳了稳身子,就着碧婉的搀扶转身便打算入殿。
苏白不服,本以为她会痛苦无奈地逼问自己,哪知这么容易变放弃了,看到黎子何脸上好似幸福满足的表情更是气闷,也不表现出来,低笑道:“这么说来,是本宫说错了?可是啊,那夜本宫在梨白殿,明明见到西宫灯火通明,刀剑之声不绝于耳,隔日还见未清理干净的血,啧啧,差点没将本宫吓得不敢进食,洒了一路的血,呐,你不信,仔细瞧瞧长廊,说不定有些未清理仔细的留下呢。”
黎子何紧闭着眼,告诉自己不要听,不要信,可那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钻到耳里,刺得她浑身动弹不得。
苏白对黎子何的反应很是满意,睁大了眼睛,好奇道:“对了,沈医师是你师父,他武功如何?我好奇得紧啊,被那么多御林军围堵追杀,受那么重的伤,流那么多的血,虽然听说逃出去了,可是,还能活么?”
黎子何眼前一阵晕眩,耳边嗡鸣,闭了闭眼,半个身子都靠在碧婉身上。
“啊,还有,他一人带着孩子,说不定那孩子也受伤了怎么办?”苏白一脸担忧,遗憾道:“哎,那孩子真真可爱啊,听说与我还有几分相似,若是两人一起受伤,无人照管,就这么死了……哎,真可惜……”
一股闷气压在心头,说不出是惶恐还是气郁,生生卡在喉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胸口上下起伏,用力呼吸着,捏了捏拳头,指甲刺破手心,黎子何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推开碧婉的搀扶,转了个身,一步跨在苏白身前,举手便是一个耳光:“闭上你的狗嘴!”
殿外霎时只闻细微风声,苏白捂着脸,不可思议瞪着黎子何,眼眶瞬间红了一圈,泪水氤氲,在眼眶打转,触到一股泞湿,心头一惊,忙将手举在眼前,殷红的血,突然想到上次姚妃拿着匕首滑了她的脸,又怒又俱,颤抖着唇喏喏道:“你、你……本宫是贵妃,你敢打我?”
“打你?”黎子何挑眉,苍白的脸,却丝毫不显弱势,掀唇笑道:“莫说打你,就是杀了你,我也敢!”
“你、你……”苏白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捂着被黎子何有意用指甲划破的脸,原本纯净的眼里各种情绪翻滚,突地笑了起来,倾着身子慢慢靠近黎子何。
黎子何并未躲,冷然看着她欺身到自己耳边,得意道:“是你死?还是我亡?未有定数!本宫应该感谢黎御医的蓝颜花!真是好用呢!”
语毕,高扬着眉头,看戏的表情,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黎子何,正巧见到她笑得明媚,不由敛住眉头,眼睛移不开,莫名看着。
“黎子何在此谢过贵妃娘娘!”黎子何由衷的笑,没有丝毫掩饰,还对着苏白屈膝行了一礼:“大谢特谢!”
不安袭上心头,苏白刚刚的得意之色挂在脸上有些僵硬,本来那蓝颜花她不敢用,没有子嗣,对后宫女子而言,便是少了一大依靠,且不说色衰爱弛一事,即便荣宠一生,没有子嗣,皇上驾崩之后呢?所以那蓝颜草,种出了花,她却迟迟未动。可看到那个孩子的一瞬,她明白了,即便自己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