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莽古尔泰派部将武纳德飞马来到,他气喘吁吁:“大汗,有重要军情禀报。”
努尔哈赤心头一紧:“莫非莽古尔泰出师不利,损兵折将,要求增援?”
“不,”武纳德赶路过急,这才喘上气来,“我军大获全胜,明军一千多堆粮草悉数被焚,两千多艘战船也全都烧毁。二贝勒正在打扫战场,为免大汗挂念,特派小人先行报喜。”
“好!”这一大喜讯令努尔哈赤笑逐颜开,连日因攻城失利而笼罩在脸上的乌云顿时散尽。这也越发激起他的壮志豪情,将手中宝剑一挥:“与我上,此番只许前进不准后退一步!”努尔哈赤说着,自己一马当先冲向前方。
皇太极急忙劝阻:“父汗不可过于靠前,当心敌军大炮。”
“无妨,大炮打远不打近,越向前反倒越安全。”
一言未毕,城头上的西洋大炮“轰”的一声巨响发来一炮,恰在努尔哈赤身后爆炸。皇太极与努尔哈赤同时被掀下马去。皇太极抖抖身上土站起,再看自己的乌云兽已是肚腹破裂,血洒战场。他顾不上心爱的战马,直向努尔哈赤扑去,但见父汗俯身在地倒在血泊中,背部已是血肉模糊。皇太极大吃一惊,连声呼叫:“父汗,你怎么样?”
努尔哈赤咬牙坐起:“莫要如此惊呼,战场之上,须防动摇军心。”
皇太极眼噙热泪,勉强克制,才未让泪水流下:“父汗,快随儿臣回转行宫,即刻令军医疗伤。”
努尔哈赤一把推开皇太极:“皮肉之伤算得什么,今日不拿下宁远城我决不下战场!”
“父汗,占领宁远只在早晚之间,您的龙体要紧哪!”
努尔哈赤强忍疼痛:“皇太极,你当深知为父秉性,难道忘记了当年攻打翁鄂洛城之事?”
这件事在皇太极的心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那是明万历十二年(公元1584年),努尔哈赤在那次战斗中登上房顶,跨着屋脊向城内射箭。对方有一神箭手叫鄂尔果尼,张开三百斤的硬弓向努尔哈赤发来一箭,正中头盔而且穿透后扎入头内一指多深。当时大家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岂料努尔哈赤一咬牙将敌箭拔出,不顾钻心的剧痛和鲜血流下面颊,将敌箭搭在弓上。恰见鄂尔果尼拔腿向烟筒后逃去,他不失时机将箭射出,真是神射神力,竟将鄂尔果尼双腿贯穿,鄂尔果尼惨叫一声滚落房下。可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敌方另一叫洛科的神射手,在努尔哈赤发箭射向鄂尔果尼时,也向努尔哈赤发了一箭。此箭正中努尔哈赤颈部,幸亏有锁子围领保护,以致矢头弯卷如钩。努尔哈赤一狠心拔下,竟然带下两块血淋淋的肉来。但他斥退围护上来的众将,顽强地坚持不下火线。这种浴血奋战的精神,在皇太极思想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使他一想起来,就仿佛发生在昨天。
可如今努尔哈赤毕竟已是六十八岁的老人了。而且今番是大炮所伤,精神与意志总是有局限的,他说着,不由自主地昏迷过去。皇太极赶紧命人将父汗抬下战场,并下令停止了对宁远城的进攻,并于次日班师撤兵。
宁远之战是后金与大明开战以来,后金首尝败绩,自然也就是明朝第一个胜仗。大明举国上下,称之为宁远大捷。袁崇焕因力保孤城而名声大振,受到明熹宗玺书褒奖,并官升右佥都御使。而后金对此付出的代价,可能比战役本身更要大出不知多少倍,这就是后金的最高统治者努尔哈赤,因此战负伤而引发的一系列不测事件。努尔哈赤伤后,一直在清河温泉疗养。身体总是不见大有起色,后来时好时坏。至当年七月二十三日,自觉大不如昔,且连做恶梦,梦中速尔哈赤向他索命。为禳灾驱祸,他特命速尔哈赤之子、二大贝勒阿敏专程回沈阳,到父亲的神主前祷告,保佑他早日康复。到八月十一,接连数日沉湎病榻的汗王,突然精神起来。
努尔哈赤将跟随在身边的代善、皇太极等召来传谕:“立刻备办车马,为父要回转沈阳。”
代善劝道:“父汗龙体方见起色,正宜继续将养,待完全康复,再回沈阳不迟。”
努尔哈赤不好说明,他自知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便固执地吩咐:“按为父的口谕准备就是,休再多口。”
皇太极猜出了父汗的心思,显然是父汗不想在这里辞世,要回到都城晏驾。当然他不敢将这些说出口。但他还是提出了建议:“父汗久病初愈,不堪车马劳顿,依儿臣之见,莫如乘舟顺太子河而下,可免颠簸之苦,又可观赏两岸风光。”
努尔哈赤一丝微笑挂上嘴角,他对皇太极在内心中颇为赞许:“急切间哪里寻这方便的舟船?”
“父汗有所不知,此间一财主有一画舫彩舟,是他平素游乐之用,借来一用未尝不可。”
努尔哈赤愈发高兴:“如此甚好,速速备办,即在今日便登舟启程。”
两个时辰后,努尔哈赤踏上了七彩画船,舱中的床铺相当讲究,努尔哈赤抚摸着各种争奇斗艳的陈设,颇有感触地说:“一个土财主,便这般奢华享受,我这汗王亦不及他呀!”
代善也在揣摩父亲的心思:“父汗戎马一生,打下这大好河山,已近古稀之年,早该享享清福了,此番回到沈阳,好好整修一下宫殿,父汗也好安度晚年。”
努尔哈赤没有答话,而是斜眼看看侍立的皇太极:“你说呢?”
皇太极自有见解:“儿臣以为,眼下还远不是享乐之时。袁崇焕炮伤父汗,应向他讨还血债,厉兵秣马早日攻克宁远。即或占领宁远,还要西进山海关,还要夺取北京,夺取大明朝的万里江山。”
努尔哈赤不觉频频点头:“汝非燕雀,实乃鸿鹄也。”
代善明白父亲对自己适才的言论不顺耳,又将衾褥铺展开:“父汗,您快些上床休息,将养龙体要紧。”
努尔哈赤没有表示可否,他移步走出舱门,径直到了船头,凭栏眺望两岸风光,目光中流露出眷恋之意。
代善一番好心:“父汗龙体欠佳,须防舱外风大,万一感受风寒,可就是雪上加霜啊。”
努尔哈赤觉得代善之话有些不吉利,不满地白他一眼:“胡言乱语。”
皇太极不言不语地转身入内,少时搬出一只锦墩来置放于船头:“请父汗坐下休息。”
努尔哈赤露出赞许的笑意,在锦墩上落座。昏花的老眼,越发忘情地认真观赏起来。
正值盛夏,林木葱茏,花草繁茂。太子河水碧流滔滔,两岸青山巍峙,上接白云,尖吻蓝天。田畴里玉米高粱翠绿茁壮,一处处村舍,鸡鸣犬吠,鸭鹅戏水,生趣盎然。秀丽的田园风光,令努尔哈赤既骄傲又惆怅。骄傲的是,自己治下的山河一片和平幸福景象,也不枉这一生征战。惆怅的是,自己已不久于人世,这大好河山无缘再多领略。思来想去,感慨万千,很少舞文弄墨的他,竟轻声哼出一首七言诗来:
皓发苍颜忆当年,
不堪奴役勇揭杆。
入死出生历万险,
身经百战志弥坚。
搏下江山近半壁,
尚需中秋月更圆。
刀鸣马啸待征战,
嗟叹此身近黄泉。
语调低沉苍凉,使人听后生发无限伤感。皇太极欲劝慰几句,苦于未有合适的言词。代善几次受到抢白,也不敢乱开口了。
一阵强劲的山风吹来,努尔哈赤猛地打了一个寒噤,并不由自主地双手抱住了肩膀,显然这是感受了风寒。
皇太极委婉劝道:“父汗,船头风势太硬,还是进到舱中去吧!”
努尔哈赤紧蹙着双眉点了点头。
皇太极与代善将努尔哈赤扶进船舱,脱下靴子在床上躺好。皇太极一试额头,感到发烫,立即传来随行太医。把脉诊视之后,太医满脸凝重地退出。
皇太极急问:“怎样,不妨事吧?”
太医稍作沉吟:“贝勒爷,大汗的光景不是太好,炮伤原本未愈,又突然中风,还当有所准备才是。”
皇太极又匆匆返回船舱,见父亲已是处于半昏迷状态,口中喃喃自语:“大妃,大妃。”
皇太极让太医给父亲用过药后,即命马古达上岸,乘马兼程去往沈阳迎大妃来见汗王。
此后,努尔哈赤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时好时坏。有时清醒,有时昏迷。次日下午,画船由太子河入浑河,马古达接大妃赶到,立刻上船与努尔哈赤相见。
大妃步入船舱,立时与代善的目光相遇。二人都不自然地将目光移开,但又都情不自禁地重又对视。
努尔哈赤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大妃近前来呼唤:“汗王,妾妃来看您。”
努尔哈赤毫无反应。
大妃慌神了,再呼再叫仍不见努尔哈赤应声,她止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汗王,你怎么就狠心抛闪妾妃而去啊!”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58节 太极即位(1)
画船中楠木香案上的博山香炉,瑞脑香飘出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锦帐上垂挂的流苏,因彩舟的轻轻颠荡而缓缓摆动。卧榻板壁上用贝壳镶嵌的巨幅壁画《贵妃出浴图》,在宫灯的映照下分外鲜艳醒目。那图中的杨玉环,胴体莹白,仪态娇慵,顾盼生怜。大妃从未见过如此大胆暴露女人隐秘的画面,由不得多看了几眼。甚至在与自身相比较,若是剥得精光,她未见就比这图中的贵妃差。目光由画面滑下,落到紧靠内壁的一只描金木箱上。这是汗王存放贵重物品用的,几乎时刻不离身边。接着,她又看到了那把铜钥匙就系在努尔哈赤腰间。一个念头在心上腾起。汗王业已仙逝,趁此舱内无人,何不打开这描金箱,看看里面都是何珍宝,自己先下手为强。再审视一下已死的汗王,神态安然毫无异样。她放心地伸手去解那把铜钥匙。
舱外响起匆匆但又是轻微的脚步声,大妃吓得赶紧将手缩回。众人知她来与汗王相见,全都自觉回避了。是谁这样不识进退,竟敢前来打扰呢?她做好了哭的准备,一待有人入内,就开始放声大哭。
舱门边悄悄地探出半边脸,大妃一眼认出是代善,不禁喜出望外地骂道:“该死的,鬼鬼祟祟的却是你,还不快滚进来!”
“嘘……”代善用手一指努尔哈赤,示意她轻声。
“咳!看把你吓的。”大妃走过去,揪耳朵将代善薅进来,“这胆比兔子还小,可色胆比天还大。”
“你胡说些什么呀!”代善不住往床上张望。
“行了,你放心吧,大汗他已驾崩了。”大妃拉住代善的手不放。
“当真!”代善实难相信,“这大活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呢?”
“这谁敢乱嚼舌头,我一进船舱,汗王他就咽气了。”大妃说着又不免伤感地滴下泪来。
“别再假惺惺了,你怕是早就巴不得了。”
“要说是你这样想,还是合乎情理的。”大妃有几分撒娇的意味了,“大贝勒,你继位后可不能丧良心把我弃如敝屣啊。”
“看你说的,我是那种人吗!”代善猛地想起,“什么继位,父汗他也未指定由我继承汗位呀!”
“这怎么办?”大妃一时也有些犯傻。
“好,有了。”代善将大妃的手握得更紧,“我们若欲如愿,就要看你了。”
“我?”大妃有些懵懂。
“父汗未有遗诏,就可以做文章。”代善告知,“父汗去世前只有你在场,你就说父汗遗言,命我继位。”
“别人不信怎办?”
“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无他人在场,你的话就是父汗旨意。”代善充满信心。
舱门边又探出半个面孔,这是努尔哈赤的小妃代因扎。汗王的生死也关系到她的前途与命运,所以她也来探听消息。意欲趁汗王明白,拿出女人撒娇的看家本领,讨些封赏,也好为日后的生计。当她看见大妃与大贝勒缠绵时,一下缩回脸来,就像自己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蹑手蹑脚地退开,犹自心跳不止。
皇太极来至近前,见代因扎神色有异,禁不住盘问:“你一人在此做甚,为何如此慌张?”
“四贝勒,我,我,”代因扎不知该怎样回答,未免语无伦次,“我是来看望汗王。”
“既是探视汗王,为何在这里因循不前。”皇太极声调严厉起来,“你定有不可告人之事!”
“四贝勒明鉴,不是我的过失。”代因扎情急之下,只得实说了,“是大妃与大贝勒在里面……”她又无法说下去了。
皇太极盯住不放:“他二人在做甚?”
“他们……”
“说!”
“他们拉着手儿在亲热。”
“竟有这等事!”皇太极双眉拧成了疙瘩。
“四贝勒,没我的事我就告退了。”
“慢,”皇太极已然有了主意,“你要将这目睹情景,禀报汗王知晓。”
“我……谨遵四贝勒之命。”
“去吧。”皇太极令她入内。
代因扎移动着沉重的脚步,思忖着走进船舱。她在考虑,当着代善、大妃的面,如何向汗王明言。
代善见代因扎进来,急忙与大妃分开,并用目光示意。
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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