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日早晨,踏着满地冰雪,后金的先头部队到达辽河岸边。对岸的明军河防军约有两千人,统兵者是副将孙德功,一见后金军到来,未等敌人近前,他先自胆怯,对部下说:“敌军势大,河岸无险可守,若与敌战,徒遭败绩,本将军素来爱兵如子,我们不如撤回西平堡,保存实力,以利再战。”
兵士们巴不得逃跑,这支河防部队即匆忙撤逃至二十里外的要塞西平堡,费尽心血修筑的河防工事,就这样拱手让与敌人。
刚刚赶到西平堡的熊廷弼,对这种望风而逃的现象大为恼火,声色俱厉地要这两千军卒返回河岸防线:“孙德功,你真是丢尽了大明的脸面,与我立即夺回河岸!”
西平堡总兵罗一贯知道孙德功是王化贞的内弟,不能不给留点面子,便说:“大人,业已撤回也就算了,亦可增加西平堡的防御力量。”
“如此宽容,哪里还有军纪可言?”
“现在赶他们回去,也是白白送死。后金大军即将来攻,莫如给他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熊廷弼想想也有道理,便传下号令:“孙德功身为副将,罪责难逃,重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孙德功见熊廷弼要动真格的,这才开口了:“大帅,纵然我有错,还请看在王化贞大人薄面,饶了末将这次。”
熊廷弼听他抬出王化贞来,反倒更加有气:“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军法如山,决不宽贷。”
孙德功眼珠转了几转:“熊大人,末将真要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如何上阵杀敌。我情愿带兵重返战场,去迎头痛击来犯之敌。”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53节 巧计下广宁(2)
“你,当真要出战?”熊廷弼感到突然。
“末将宁可死在战场,也不愿身受军杖。”孙德功说得颇为慷慨。
这一来,熊廷弼便无理由再打了:“好吧,许你重上前线。”
孙德功带原班人马走了,罗一贯由不得叹气连声。
熊廷弼问:“罗将军何以如此?”
“只怕是孙德功逃之夭夭了。”
“他,他敢戏弄本经略?”
“不信,你我登上城头一看便知。”
果然,战场在南,而孙德功领人马径直向北而去。
熊廷弼大怒:“派人追他回城,加倍治罪。”
“他不会听命再回西平堡了,显然他是去了镇武堡,到了王化贞大人麾下,熊大人就更奈何不得他了。”
“我,我定要将他治罪!”
“大人,犯不上同这种人治气,”罗一贯手指正北方向,“看,后金军已是逼近,我们还是全力迎敌吧!”
代善为前锋的后金大军,约有两万兵力,向西平堡发起了强攻。盾车为先导,云梯随后,马军在最后面略阵。西平堡早在熊廷弼两年前为经略时,就已修筑得城池坚固,如今有身为经略的熊大人亲自督战,明军个个奋勇。红衣大炮也发挥了威力,后金军死伤累累。双方鏖战一昼夜,西平堡岿然不动。二十一日晨,努尔哈赤亲自组织兵力,向西平堡发起新一轮猛攻。战事愈加惨烈,西平堡北门曾几度易手,但是熊廷弼不顾生死参战,终将后金军击退。皇太极的两白旗人马也遭受历次战争以来最大的损失,一支冷箭将皇太极鼻尖划破,使得努尔哈赤好不后怕,下令停止进攻。
范文程被请来问计,他询问了攻守战况后,立时有了主意:“战事不顺,这有何难?”
“先生有妙计请快相告。”努尔哈赤急切想拿下西平堡,以振奋士气。
“既然一时打不下,何妨放弃它。”
“什么!”努尔哈赤没想到期待的妙计竟是这样一句话,“素闻先生可比汉之张良,原来不过如此,令人好不失望。”
还是皇太极了解范文程:“先生请把话讲完。”
“汗王,俗话说,老太太吃柿子拣软的捏。在下以为西平堡因为有熊廷弼坐镇,将士尽皆死战。我们何不暂且放下它,而改打镇武堡。那里的主帅王化贞刚愎自负,既贪大喜功,又胆怯怕死,相对好打。攻下镇武堡,我军士气高涨,西平堡退路断绝,可不战而下矣。”范文程从容地说个透彻。
努尔哈赤呆呆无言。
“父汗,您以为如何?”皇太极不见父亲表态,忍不住催问。
努尔哈赤好像才认识范文程一般,上下打量一阵,由衷地发出赞叹:“皇太极谓先生才智过人,果然所言不虚。这番话犹如拨云见日,使本汗茅塞顿开。就依先生之言,兵发镇武堡。”
熊廷弼、罗一贯不敢稍有疏忽,一大早便到城头上瞭望敌情。突然发现后金军正在从西平堡撤走,不免惊呼:“努匪这是意欲何为?”
“大帅亲自坐镇,努酋屡攻不下,无奈只得撤军。”罗一贯现出胜利的微笑,“看起来,努尔哈赤并非不可战胜。”
熊廷弼可没有罗一贯那样兴奋:“努酋大军来攻,断然不会无功而返,内中定有缘故。”
“他总不能去打广宁吧?”罗一贯是否定的口吻。
熊廷弼却被这一言提醒:“不好!努匪定是转而去攻镇武堡。”
“这也倒好,让那里的守将刘渠也见识一下后金军的厉害,免得日后对我西平堡的胜仗不服气。”
“咳,军情万分危急,你还在意气用事。”熊廷弼忧心忡忡,“王化贞在彼督战,只恐他胡乱用兵。”
“那又当如何?”
熊廷弼当机立断:“罗将军,留一半兵力与你镇守西平堡,我带半数人马,立刻去增援镇武堡。”
罗一贯担心自己兵少,西平堡空虚万一有失。可是熊廷弼决策,他又不能不依从,两刻钟后,熊廷弼领兵出堡。
此番后金军转攻镇武堡,努尔哈赤吸取了攻打西平堡的教训,不想再折锐气,改派皇太极为先锋,意在一鼓作气一战而胜。皇太极的两白旗人马,在西平堡小受挫折后都憋着一肚子气,进攻镇武堡,无不奋勇争先。所以行进神速,很快便推进到镇武堡近郊。
王化贞认为这是歼敌的大好时机,即命总兵刘渠和孙德功率军倾巢而出。孙德功怯战,他主张将军队分为左右两翼,自领左翼兵马,而让刘渠的右翼先与后金军交锋,自己的人马部署在平阳桥一线观战。
刘渠部明军奋勇搏杀,与后金军战得天昏地暗,双方一时难分上下。皇太极见状,留下镶白旗人马与刘渠激战,自带正白旗大军突入明军侧后,直向平阳桥的孙部明军扑去。两军方一交手,孙德功即被皇太极一斧震落手中刀,将他吓了个胆裂魂飞。孙德功哪管节制部队,拨马抢先逃跑。这还不算,他口中且狂叫不止:“败了!败了!”
主帅败逃,部下哪还有恋战之心,全都蜂拥败退。刘渠与镶白旗的后金军交战,本已渐占上风,侧后的明军一退,他的部下顿时军心大乱,人人争相逃命,刘渠也就支持不住,被败军裹挟着退逃。岂料坐下马蹶倒,将他掀下马来。逃命的败兵谁还管他是统兵主帅,纷纷践踏而过,可叹堂堂总兵,转眼被碾为肉酱一般。皇太极乘胜追击,越过镇武堡,他几百精骑,竟大胆插入万余明军中奔袭。逃跑途中的孙德功,被皇太极伸手擒下马来掷于尘埃。
孙德功跪倒叩头求情:“贝勒爷,千万饶小人狗命,没齿不望再造之恩,来世变犬马相报。”
皇太极实在难以想象,大明朝的统兵大将竟是这等贪生怕死之辈,口中轻蔑地说:“像你这样的庸才,便活着又有何用?”
“贝勒爷怎说无用,若非小人率先败逃,我朝大军何至于一败涂地。”孙德功为保活命,竟不知羞耻地说,“若蒙贝勒爷放生,愿在明军中为内应。”
皇太极实难想象大明官员中竟有如此无耻之流,倒是有些哭笑不得:“好,好,放你一条狗命就是。”
孙德功得了大赦令,磕一个响头,丧家犬般屁滚尿流去了。
皇太极回马占领了镇武堡之后,只留少许人马镇守,即率两白旗精兵去攻打西平堡。
后金大军在西平堡外已集结五万有余,而明朝守军约有三万。力量对比优劣已分,但明军系凭险据守,占有地利,再加上熊廷弼督战,士气相当高涨。努尔哈赤见合围业已形成,就要下令进攻。
代善建议道:“父汗,何妨先礼而后兵。”
“你意劝降?”
“正是。”代善进一步说,“守敌强悍,城池坚固,前番久攻不下,再打定有较大死伤。莫如派李永芳将军现身说法规劝,或许有效,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岂不美哉!”
努尔哈赤已对范文程信服,便转而动问:“先生以为可否?”
“熊廷弼坐镇,十有八九是难如愿的。”范文程不想让代善心生忌恨,“当然也不妨一试,彼不识时务再攻亦不迟。”
“也好,就请李将军走一遭。”努尔哈赤传下军令。
李永芳奉命到北城下叫门:“上面听着,我是后金国汗王派来特使,要进城与熊大人相见,有要事相商,速去通禀。”
少时,一名将军出现在城头上:“李永芳,熊大人何等身份,不会屈尊见你,有什么话对我罗一贯讲。”
“罗将军,镇武堡业已失守,西平堡已被团团围困,为免生灵涂炭,奉劝你开城降顺。后金汗王,广纳贤明之士,定有封赏。”李永芳高声招抚。
罗一贯连声冷笑:“李永芳,大明臣子个个忠臣良将,谁像你无耻事胡。适才间尔等已碰得头破血流,这西平堡就是努酋的坟墓!”
“罗将军,实力悬殊,城破在所难免,千万莫呈一时之勇,身家性命要紧。”李永芳再加规劝,“还请三思。”
“休再饶舌不止喋喋不休,要打就只管来,我已是恭候多时了。”罗一贯已不耐烦再说下去。
“不听我良言相劝,那就休怪城破之际玉石俱焚了。”李永芳原本即无信心,掉转马头欲离去。
“李将军且慢。”城头上又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李永芳回转身颇为惊愕:“你是熊大人?”
“鄙人熊廷弼。”
“熊大人有何见教?”
“归顺之事可否商议?”熊廷弼索性直说,“就是说能否谈谈条件。”
李永芳大为意外,熊廷弼怎会讲出这番话来。且不论其真伪,但听他有何话说:“熊大人请道其详。”
“西平堡可以让给贵方,但须让出西门,保证我方军将及家属平安离开,且不得追击。”熊廷弼说,“否则宁可决一死战。”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54节 巧计下广宁(3)
罗一贯一听便急了:“大人,我西平堡固若金汤,不能这样轻言放弃。”
“你懂什么,如何战守,自有本经略做主。”熊廷弼训斥了罗一贯,再问李永芳,“李将军,贵方接受此条件否?”
“熊大人,待我禀明汗王后即来回复。”李永芳策马回营。
城头上,罗一贯显然不悦:“熊大人,我西平堡坚如磐石,凭什么拱手送人,你是朝廷的罪臣。”
“罗将军,为大将者当审时度势,不可固执因循。西平堡不保已属必然,与其在此全军覆没,何不设法保存实力,也好增强广宁城的守卫,死保广宁。”
“努匪他会让你轻易撤走?”罗一贯表示怀疑。
“这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熊廷弼道,“兵不厌诈,我们自有脱身之计。”
“熊大人有何妙计?”
“我料努酋亦势必将计就计,我们便再计上加计。”熊廷弼将方略低语告诉一番。
罗一贯将信将疑:“也未见得是万全之策。”
“情急之下,也只能如此了。”熊廷弼决心已定,“我决不能让几万军将全都葬身于此。”
与此同时,后金一方也在为熊廷弼的条件而争论。
范文程又被推上拿主张的位置,他同意皇太极的分析:“四贝勒所说甚为有理,熊廷弼定有阴谋。但窃以为,无论他是何居心,我方皆可答应其条件。因为这样一来,我方即可在旷野中歼敌,免得强攻城池造成较大伤亡。”
皇太极表示赞赏:“先生所言极是。”
努尔哈赤仍有疑虑:“只是不知熊廷弼如何动作,切莫被他钻了空子。”
范文程略加思索:“在下以为,明军是声东击西,他要求让出西门,认为我方必在其他各门布以重兵。而我军则运动至西门外十里埋伏,待其到达聚而歼之。”
“兵力如何分配?”努尔哈赤又问。
“五万大军以四万埋伏,另一万分至东南北三门虚张声势即可。”范文程胸有成竹。
后金方面议定,即刻重新部署兵力。很快,西门外的人马撤得一干二净,李永芳在城下呼叫,要明军即刻从西门退走。
城内,熊廷弼已同罗一贯做好了准备。熊廷弼把领兵大将召来,这才将意图点明:“诸位将军,我料后金不会轻易放我军归广宁,说不定在远处设有埋伏。我军突围之策是,分三路齐出,让敌人顾此失彼,这样总会得以保存一定实力。西门外无兵,相对较易突破。以总兵祁秉忠将军领一万人马,出西门一路冲杀直奔广宁方向。罗一贯将军领兵一万,出东门突出后,绕道也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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