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犹豫:“以皇太极的精明,他会冒这样大的风险,到我眼皮子底下这辽阳城来刮旋风?总是让人难以相信。”
刘国缙显出不满来:“大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若贪生怕死,我带两万人马出战,成功后功劳分你一半。”
“刘大人言之差矣,为国家大将谁不想建功立业,然既为统帅,便要对全军将士负责。一旦中敌奸计,岂不上有负万岁与朝廷,下愧对百姓。”熊廷弼越想越觉得其中有鬼,“敌情不明,万不可轻举妄动。”
刘国缙将桌案一拍:“熊大人,坐失战机你就是历史罪人,我要向万岁和兵部上表章奏明真相。”
“你要学乌鸦嚼舌随你的便,”熊廷弼自认为有理,“好不容易才算整训出几万精兵,我不能将一年的心血轻易付之东流。”
说话间,蒲河又接连派来三名告急求援者。
刘国缙再次威逼,而且称呼也变得颇为不客气了:“熊廷弼,你拥兵自重,坐视蒲河危在旦夕而不发救兵,难道你与努尔哈赤是一个鼻孔出气吗?”
“刘国缙,”熊廷弼也投桃报李直呼其名,“事情是明摆着的,以皇太极的实力,已完全可以拿下蒲河。而他则只攻不取,拉着架势等我援军,这难道不是有阴谋吗?”
“熊廷弼,你再不出兵就是通敌!”刘国缙发出了最后通牒。
然而熊廷弼已是下定决心不出兵,只是向蒲河方向派出了二十骑哨探,以了解和掌握战况。
在蒲河前沿指挥战斗的皇太极,迟迟不见辽阳援兵出城,便不断加强对蒲河的攻击力度,但攻破防线后并不突入城内。埋伏中的努尔哈赤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亲自策马来到蒲河前线,对皇太极说:“看来熊廷弼是明了我军作战意图,宁失蒲河也不会出兵了。”
“父汗,再等等看如何?”
“不必了,立即拿下蒲河。”努尔哈赤发出口谕,“要尽可能全歼蒲河守军,给熊廷弼一个下马威。”
“父汗,儿臣以为熊廷弼死不出兵,我们倒可以做一篇文章。”皇太极说出他的计策。
努尔哈赤听后沉吟少许:“明朝皇帝就是那样昏庸?他的臣子也都那样愚蠢?你的计很容易识破呀。”
“父汗,越是简单明了的事情,越是容易让大明君臣上当。再说儿臣派往北京的细作业已探得消息,大明皇帝认为熊廷弼迄无进展,业已心生怨忌,不妨让儿臣试一试。”“好吧,”努尔哈赤点头了,“只是便宜了守将姚宗武,还让千余明军白拣了性命。”
皇太极立即率队向蒲河城中突击,转瞬城破,守将姚宗武及部下一千二百余人被俘。皇太极找到文房四宝,书写了一封信,然后将姚宗武带来。
姚宗武一见身材魁伟面容威严的皇太极,素常的敬畏更增几分,双腿也不由得抖动起来,全无大明战将的一丝骨气,身不由己跪倒在地:“贝勒爷,小人家中尚有七旬高堂,千万饶一条狗命啊!”
皇太极心中暗暗发笑,所谓大明,竟用这般贪生怕死之辈,焉有不败之理。他趋前两步,伸手相搀:“姚将军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姚宗武有些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有些受宠若惊之感:“小人败军之将,贝勒爷如此厚爱实不敢当。”
“姚将军有所不知,我自小笃信佛祖,一心向善,常思积聚阴德。虽说两军阵前疆场之上杀人难免,但有时机必行善事。”皇太极一口气说下去,“请姚将军带本部人马返回辽阳。”
“当真?”
“岂有戏言。”
姚宗武还不相信有这等好事,疑惑地试探:“贝勒爷,那我可就走了?”
“当然可以。”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47节 轻取沈阳府(2)
姚宗武整顿好手下败兵,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惟恐后金军突然间杀出来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已经走出城了,他才松了一口气。就在这时,皇太极飞马追出城来。
姚宗武心说完了,他勒住马,说话声音都发颤了:“贝勒爷莫非又反悔了不成?”
“姚将军你太小看我皇太极了,身为后金国堂堂贝勒王,哪有自食其言的道理。”皇太极递过一封信来,“今有一事相烦,请姚将军务必将此信亲手转交熊廷弼大人。”
姚宗武伸手来接:“贝勒爷吩咐,敢不效劳。”
皇太极并未立即交过:“还有一点,姚将军需保证不私拆偷看。”
姚宗武便有些心下生疑,有何背人之事,这等神秘怕人,口中自是痛快答应:“何消贝勒爷叮嘱,这个我自晓得。”
皇太极这才松手:“那就拜托了。”
姚宗武手掐着信回转辽阳城,路上见信封得格外严实,心中愈发疑窦丛生,他想了想将信贴胸收好。
蒲河失守,明朝折损七百余人。刘国缙将这一切全都归罪于熊廷弼,连夜书写弹劾熊廷弼的本章。正在秉烛疾书,姚宗武夤夜来访,讲述了被皇太极释放经过,并呈上了那封密信。
刘国缙一听格外重视,立即拆开信从头细看叨念出声:熊廷弼将军台鉴,贵我双方秘密协议年余,彼此相安无事。我方恪守承诺,不再向沈阳、辽阳推进,将军得以向万历帝有所交待。今我轻骑寡兵袭扰蒲河,实非余及汗王本意,是为塞人眼目耳。将军重诺未出重兵,谨致谢忱。余亦诚信,将所俘姚宗武并军卒千余悉数放还。愿贵我一如既往,信守协议,三年不变……刘国缙看罢,连连发出冷笑:“难怪熊廷弼死活不肯出兵,难怪他年余来寸功未立,还侈谈遏止了努匪攻势,却原来他早与努匪私通,暗中做了交易,今番我定要他丢官罢职人头落地。”
姚宗武也接言说:“家兄在京任吏科给事中,待末将附家信告之,要他配合大人上本,定将熊廷弼扳倒。”
“你我联手,何愁大事不成。”刘国缙将皇太极的密信附在了表章之后,一起上奏。
万历原本已对熊廷弼失去了耐心,刘国缙、姚宗武和言官联合起来非议,道他出关一年,漫无定画,荷戈之士,徒供挑氵睿,上方之剑,逞志作威,拥兵十万,不能斩将擒王,私下通敌,实为卖国。万历大怒,虽说通敌之款仅凭一纸书信难成定论,可一旦成真,岂不悔之晚矣。万历降旨,着熊廷弼缴还上方剑,递职回京,席藁待罪。
熊廷弼能说什么呢?只有领旨谢恩。高兴的不只是刘国缙之流,努尔哈赤与皇太极闻讯当日即开怀畅饮。努尔哈赤更是发出感叹:“看来打败大明王朝不能只靠我们后金自身,还得靠大明朝自己打败他自己呀。”
辽东百姓如闻晴天霹雳,在熊廷弼离开辽阳之日,万余人阻住马头不放行。然而百姓终归是左右不了皇帝的,壮志未酬的熊廷弼也只有徒叹英雄无用武之地。只是由于万历皇帝病重,才未及议罪,得以暂时活命。当年底,明神宗万历帝驾崩,光宗即位仅一个月便夭亡,随后便是熹宗荣登大宝。辽东乃军事要冲,不能长期无主,仓促之下遂委任“用兵非所长”的袁应泰为辽东经略。袁应泰一改熊廷弼严厉治边之道,大行宽厚之德。许多由熊廷弼费尽心血修建的防御设施,被袁应泰改为他用或干脆废弃,使得大明王朝在辽东的边防能力大幅下降。这不能不说是大明王朝为后金提供了一个进攻的良机,而努尔哈赤恰好及时把握住了这个机会。公元1261年(明天启元年)3月初,早春的脚步已踏青了苏克素护河两岸。万物抖落残冬的积雪,又都焕发了蓬勃的生机。皇太极意识到大战在即,在郊外飞马试射,他不愿让武艺荒疏,他明白要实现母亲辞世前的遗愿,必须要建树卓著的战功,而其保证与前提则是要有一身弓马娴熟的武艺。驰骋间不觉又来到了那片刚刚泛绿的柳林湾,那曾给他留下初恋温馨的农家小院,已是残破不堪断瓦颓墙。紧张的战事的确冲淡了许多他对范文娟的爱,然而这份爱是镌刻在心底,岁月永远不可能将它磨灭。他从范文程口中得知,范文娟在寺院潜心修道不与外界接触,奉劝皇太极不要搅乱妹妹的佛缘。皇太极明白在眼下父汗不可能答应纳范文娟为妃,自己且将这真挚的爱埋在心底,一待自己有朝一日主掌后金朝纲,那时再册封范文娟不迟。如今面对这留下几多甜蜜记忆的小院,皇太极感慨万千,无数思念与惆怅涌上心头,不觉默默吟诵起来:
物是人非又经年,
紫燕归来迷故园。
铭心刻骨曾苦恋,
誓海盟山总关连。
金戈铁马思相见,
青灯黄卷泪不干。
他日得遂平生愿,
霞披凤冠酬文娟。
“好诗,好诗!”有人在身后发出赞叹。
皇太极未回身便听出是范文程,扭头自嘲地说:“让先生见笑了。”
范文程倒是情真意诚:“贝勒爷对舍妹情深意笃,连在下都深受感动,舍妹纵然此生不能为贝勒爷侍奉枕席,也算不虚一世了。”
皇太极情意绵绵:“但愿能早日将文娟接出那苦寂的深山古刹。”
“那要看舍妹她的造化。”
皇太极收回思绪:“先生找到此处,怕是有什么急事吧?”
“贝勒爷,得到一个消息,大明辽东经略袁应泰,为加强兵力,并拉拢蒙古人,正在招募蒙古人入伍从军。”
“你一定是又有锦囊妙计了。”
“在下记得贝勒爷的亲随马古达似乎会讲蒙古话。”
“他虽为女真人,却自小在科尔沁蒙古部落长大,岂止会讲,而且能说得相当流利。”
“这就好,”范文程脸上露出笑容,“大事可成矣。”
“范先生又有何兴邦良策?”
“贝勒爷,可派马古达趁此机会混入明军之中。”范文程道明他深思熟虑的计谋,“新招的蒙古兵,全被送到沈阳城协防,而汗王下一个夺取目标就是沈阳,马古达说不定就会派上大用场。”
“范先生果然是深谋远虑呀!”皇太极自然渴望在沈阳之战中大有建树,这一来无疑是为他出人头地增加了砝码。
“贝勒爷,而今大明皇帝接连驾崩,新君还顾不上辽东,而袁应泰又疏于防守,正我后金发展良机。当上奏汗王,请求出兵攻取沈阳。”范文程又献一策,“四贝勒建不世之功,正其时也。”
“范先生真吾之子房也。”皇太极欣然接受,兵精粮足马肥人壮的皇太极,早已是两手发痒思战心切了。
二人议定,正要返回赫图阿拉城,扈尔汉飞马寻来,要他们速去勤政殿议事。原来努尔哈赤也有了出兵打算,待五大臣与四大贝勒到齐,努尔哈赤言道:“熊廷弼在辽东年余,我方未有进展,幸喜皇太极用计,熊廷弼被贬。眼下袁应泰无能,春暖花开之际,正用兵之时。本汗决意攻取沈阳,精锐军马尽数出动,发誓不再无功而返。”
皇太极与范文程相互交换一下眼色,与在座众人纷纷表示赞同。
努尔哈赤传令,立即准备好云梯、战车、板木、粮秣、船只,刻日出兵。
皇太极回府后,叫来马古达面授机宜,马古达领命而去。
三月十日,后金发倾国之兵,沿浑河水陆并进而下,直逼沈阳城。十二日,大军抵达沈阳城外数里。后金士气高涨,众将皆要求一鼓作气攻占沈阳。努尔哈赤此番颇为慎重,他道大军初战不可折失锐气,沈阳二总兵贺世雄与尤世功都以忠勇著称,不可轻敌,需先探虚实。
自后金在辽东崛起,大明王朝即将沈阳视为阻止努尔哈赤进攻的坚强堡垒。把沈阳、辽阳与广宁定为必保的城市,并严令新任贺、尤二总兵,人在城在,要与沈阳共存亡。贺世雄为确保沈阳万无一失,重新加宽、疏浚了护城河,并在河外加挖了三道堑壕,沟壕之间广掘陷阱,井底插上尖桩,井上以秫秸遮盖掩上浮土。可以说是层层防线,固若金汤。努尔哈赤为探虚实,派大将费英东带两千马军到城下挑战。贺世雄与尤世功二人在城头上观看,见后金军不多,贺世雄便说:“尤将军,待我领兵出城,挫挫努酋的锐气,为我军发个利市。”
尤世功反对:“我以为不可,努匪大军十万之众,少许兵力来攻定有阴谋,我们只全力守城便是。”
“区区两千人马便如此嚣张,不去应敌,岂不叫努匪耻笑。”贺世雄仍是意在出击。
城外,费英东及部下高声叫骂不绝:“贺世雄、尤世功,名为总兵实为缩头乌龟,不敢出战,算什么大将!”
贺世雄忍受不住:“努匪听着,看你贺爷爷出城收拾你们。”
尤世功急阻:“贺将军不可出战。”
“终不成你怕死我也怕死!”贺世雄上马就要点齐五千马军开关出战。
尤世功撂下脸来:“贺将军,你无权点兵!”
“怎么,你是总兵,难道我不是总兵?”
“经略袁大人要我们守城,未令我等出战。轻敌出战,万一招致城池有失,这罪责谁能担待得起?”
城外仍在叫骂连声:“贺世雄、尤世功,一对缩头乌龟,都躲到老娘们裤裆里去了!”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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