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不觉有些心烦:“你兄弟二人不要明争暗斗,和大明国有的仗可打,忠勇为国何愁不能建功立业!”
皇太极赶紧表态:“儿臣不敢。”
代善却是忿忿然不开口。
努尔哈赤缓和了语气:“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杨镐方败,必定对各城严加布防,此时去攻,势必造成较大伤亡。我们且作休整,稍待时机,候其松懈,攻其不备,岂不更好。”
皇太极与众人同声赞服:“大汗英明。”
这样,努尔哈赤出乎明廷预料,竟然休兵了。
萨尔浒战败后的杨镐,深知开原城的重要。获悉陈维翰弃城而逃,急派从战场上幸存的总兵马林带兵去镇守开原。他决心亡羊补牢,不让努尔哈赤乘胜扩大战果,以减轻罪过。明军在各城严阵以待,后金军却无动静了。满心要报一箭之仇的明军,都有些失望,不免渐渐松懈下来。
万历皇帝也是如此,萨尔浒兵败之后,他即欲惩治统帅杨镐。兵部言道,为防努酋乘胜长驱直入,不宜临阵换帅。数月过去,辽左无事,万历不能容忍丧师辱国的臣子逍遥法外,便传旨将萨尔浒之战的幸存者杨镐、李如柏逮进京师。文武大臣御史都察们纷纷弹劾,要求严惩这二人。特别是对李如柏,言官们质疑,四路兵马三路无归,为何独他得以生还?
万历皇帝也觉得可疑,当殿质问李如柏道:“四路出师,三路败绩,为何独你保全?”
“万岁,统帅杨大人急召臣回保沈阳,故而我南路军得以无损。”李如柏辩白,并偷视杨镐,用眼角示意。
杨镐也就佐证说:“万岁,当时战场敌强我弱,再不收缩,南路军也将全军覆没,故而急召其回防。”
然而御史当面质询说:“分明是李如柏故意逗留不进,致使四路大军不能彼此呼应,而遭努酋各个击破。倘南路军全速疾进,当努酋与刘铤鏖战时,即当攻占敌之巢穴赫图阿拉,则我军必胜无疑。”
万历听得不住点头:“说得是,尔等如此怯战,只图保全自己,误国误民,朕怎能轻饶?”
李如柏一听皇帝就要降旨,急忙叩头求情:“万岁,臣罪该万死,请念家父一生镇守辽东勤劳王命的份上,宽恕罪臣一二。”
万历皇帝还真就犹豫了。李成梁是他爱将,几十年在辽东屡立战功,且每次陛见时都携有厚礼,甚得他的欢心。便放轻了语气:“尔丧师辱国,本当问斩,姑念你本忠良之后,革去官职,居京待勘。”
李如柏心中暗喜又拣得性命,叩头不止:“谢主龙恩!”
一旁,杨镐紧绷的心弦也就松弛下来。很显然,万历既已不杀李如柏,也就不会再杀自己。果然万历传旨说:“杨镐身为四路统帅,指挥失当,致使大军惨败,本该处死,然用兵方略兵部亦难辞其咎,且下诏入狱,再论刑罚。”
“谢万岁不杀之恩。”杨镐三叩其首,庆幸得以活命。
他二人可说是高兴得过早了,朝野内外对万历皇帝宽容李、杨二人都深为不满,纷纷上书要求严办,而且舆论愈来愈烈,李如柏承受不住朝野的谴责,在京城的寓所自杀身死。杨镐在狱中苟延残喘,终未能逃出阎王手心,在万历宴驾后的次年亦即崇祯二年被处死,当然这是后话。
败将杨镐、李如柏退下后,经大明王朝精心挑选的辽东新统帅熊廷弼被宣上金殿。这位出自湖北江夏的名将,是兵部吏部联名举荐的,素以谋略过人有胆有识著称。
万历皇帝当殿垂询:“熊廷弼,辽左兵败,朝野震动,匪势益张。朕欲卿经略辽东,力挽狂澜,不知有何良策?”
熊廷弼行前已认真研究了辽东形势,一套安边计划在胸中已是成形。因而从容对答:“启奏陛下,臣以为辽左地势极为重要,堪称京师肩背,欲保京师,必固辽左。而河东为辽左腹心,开原更为河东根基,因之欲守河东必保开原,保开原实为保京师也。”
“努酋嚣张,何以克敌制胜?”
“万岁,制敌方略不外乎三策。进剿其一,固守其二,剿守兼之其三也。”
“三策何为上?”
“万岁,敌势正炽,进剿实为下策。固守被动挨打,仅为中策,而坚守进逼方为上策。”熊廷弼又加解释道,“先守,待守稳且又兵强后,看准努酋破绽再相机进剿,方可奏效。”
“好,朕就许你坚守进逼。”万历又说,“但不可过于迁延时日,朕要尽快看到成果。”
熊廷弼迟疑一下:“万岁,要见成果尚需答应臣两个条件。”
“奏来。”
“努酋兵精马壮,尤擅骑射,拥有十万铁骑,我军欲克敌制胜,至少需战马九万匹,精兵十八万。”
“这许多,”万历想这得多大一笔军费开支,“十万如何?”
“要臣荡平努患,一马一卒不能少。”熊廷弼语气果决,毫无商量余地。
万历便有些不喜,但用人之际,又无更合适人选,也就只好勉强应承:“朕便都满足你,愿你早奏凯歌。”
“臣定当尽忠报国,不负皇恩。”熊廷弼得到万历帝的最大支持,踌躇满志地赴任去了。
对于开原城的地理位置之重要,努尔哈赤也早就看在心中。马探报知守城明军近来已是松懈下来,他便在1619年6月,亲带数万大军突然奔袭开原城。守城总兵马林在杨镐下狱后,惶惶不可终日,担心不知何时厄运降临。哪有心思考虑战守之策,收拾好金银细软,准备一有风吹草动便溜之大吉。副将于化龙接到兵部密令,要他监视马林的一举一动,若有异常,即刻飞骑报信。这样,各怀心腹事的主将副将,焉有不败之理。
这天正午,马林正与夫人共同饮酒,亲信飞步来报,后金大军杀来,距城不过十里了。马林说声再探,将亲信支走,放下杯箸告诉夫人,立即携带打点好的财物火速逃离。马林跨上马,夫人坐上车,在大门前正待起身,副将于化龙刚好来到身边。
“马大人,这是唱的哪出戏呀?”于化龙暗含讽刺之意。
马林有些尴尬,张口结舌好一阵,才想起遮掩之词:“于将军,拙荆老母身染沉疴,需回原籍探望。身为夫君,我理当送她一程。”“大人的话自然在理,只是眼下军情紧急,努匪犯境,离城不远。当此之际,主将怕是不宜轻离吧?”
“竟有这等事?该不是人们误传谣言吧?”马林急欲将副将支走,以便脱身,“于将军且差细作去探虚实,本官送拙荆一程即归。”说时,即打马欲行。
于化龙迎住去路:“大人,这只恐不妥。敌兵临境已是千真万确何需再探?大敌当前,形势危急,还是安排迎战之策吧!”
第三部分 熊廷弼经辽第43节 熊廷弼经辽(1)
高粱还不到一人高,玉米稀稀零零像秃头上少许的几根毛发,谷子趴在地上直不起腰身,杂草在田垄间抢地盘似的疯长,田鼠从脚下不时大摇大摆走过,有的干脆无视人马声喧,自顾悬起上身,合拢双爪膜拜着太阳。八月的田野,本该是色彩斑斓丰收在望,可如今却是满目荒凉。这就是明万历四十七年(公元1619年)夏季,大明兵部侍郎熊廷弼踏上辽东他的新任辖区时看到的景象。
骄阳当顶,黄土官道在青纱帐中蜿蜒。没有一丝儿风,上千人的车马队伍都无精打采。骑乘在高头战马上的熊廷弼,也被炎炎烈日与如蒸的大地,灼烤得有些昏昏然。前面是个村庄,他向跟随在身后的旗牌官吩咐一声:“晓谕全队,进村歇息片刻再行赶路。”
此处距离熊廷弼的任所辽阳尚有百里之遥,这处较大的村庄集云堡,约有八百户人家四千口人。进入堡门,明显感觉到分外冷清。以往熙熙攘攘的街市,而今行人寥寥。只有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在街头倘佯流连。见到熊廷弼的官仪,也都是表情木然,既不惊惧,亦不回避。旗牌官想为主人找一处宽敞洁净的院落休息,可是走了半条街竟是家家人去屋空。好不容易遇见两个行人,旗牌官问话也不回答,背包携伞行色匆匆。
熊廷弼见状亲身上前:“二位,这偌大村镇,缘何冷冷清清,莫非发生了什么变故不成?”
其中的老年人很是不耐烦:“闪开,谁有闲心听你絮叨,我还要赶路呢!”
“大胆!”旗牌官训斥说,“区区草民竟敢对熊大人如此无礼,分明是不想活了。”
“熊大人!”青年人是个手艺人,说时满腹怨气,“什么狗屁大人,全都是害民大草包!”
旗牌官听他当面羞辱上司,伸手扯住他的衣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当今万岁钦派总管辽东军事的兵部侍郎熊大人,你竟然这般放肆!还不快跪下叩头认罪。”手艺人一使劲挣开,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地数落起来:“兵部侍郎是个什么官,想必是很大了,今天就是皇帝老子来,我也是这样。你们这些人就知道冲老百姓耍威风,有本事把努尔哈赤打败呀!”
旗牌官气得拔出腰刀:“待我打发你上路。”
熊廷弼阻止旗牌官:“不要难为,让他说下去。”
手艺人显然是极度伤心:“朝廷,让我们交粮纳税,养兵奉官,理当保护百姓过安生日子。可你们,女真人兵马还没到,你们就望风而逃,丢下百姓不顾。我们手无寸铁,只能任凭后金军屠掠,女人不能保全贞节,男人不能保护妻女,金银牛羊都被抢走,百姓哪里还有活路,我们不跑又能怎样!你们这些为官为将的,还有脸跟我们装横!”
不等熊廷弼开口,他身后一人早已按捺不住火气,抢着发话了:“这刁民也忒不知天高地厚了!王将军来呀,将他拿下!”说话者可非等闲之辈,他乃兵部主事刘国缙,是朝廷派来参赞军机的,实际就是监督和钳制熊廷弼的。
王将军名唤王捷,是刘国缙从京城带来的亲信,在军中充任裨将之职。主子有令,他当然不敢怠慢,上前就将手艺人捆绑起来。手艺人不服,被王捷上下一顿拳脚,打了个乌眼青,而且口鼻淌血。
熊廷弼喝叫一声:“住手!”
王捷看看刘国缙,不见主子反对,便对那手艺人照打不误。
熊廷弼的副将李怀信看不下去了,一则他不满王捷竟然无视熊大人的命令,二则他觉得不该对百姓如此,上前扯住王捷,连拉带推将王捷弄开:“王将军,熊大人有命令,你该不是耳聋吧?”
王捷又将目光投向刘国缙:“我是刘大人部下,只听刘大人的。”
“你,好大胆子,竟然藐视熊大人!”李怀信也注视起熊廷弼,但熊大人似乎并不在意。
刘国缙脸上毫无表情,也未置可否。
熊廷弼跳下马,亲自为手艺人解开绳索,并深深一躬:“老乡,让你受了委屈,熊某为你赔礼了。”
气傲的手艺人几乎被打懵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那年长者是手艺人的师傅,见熊廷弼如此,感到难以置信:“你真的是京城来的兵部大员?”
旗牌官接答:“这还有假,这就是万岁钦点经略辽东军事奉有上方宝剑的熊廷弼大人。”
老者拉手艺人赶紧跪下:“熊大人,小徒年轻气盛,适才多有冒犯,请大人重重责罚。”
“老人家快快请起。”熊廷弼将他师徒搀扶起来,“不知者不怪罪,何况你们所说不差,句句在理啊。”
“大人,你是这样认为?”老者以为听错了。
“老人家,努匪洗劫,地方官不能保境安民,百姓流离失所,心生怨忿口出怨言,亦在情理之中,本官不会怪罪你师徒二人。”
“熊大人,你真是清官哪!”老者又要屈膝。
熊廷弼伸手扶住:“老人家,当今万岁是圣明之君,决心荡平努匪之患,本官定当不负圣望。”
“大人,能将努尔哈赤打败?”
“只要将士用命,百姓相助,我堂堂大明泱泱汉室,剿灭区区女真还不是易如反掌。”
老人频频点头:“大人说得是,他努尔哈赤满打满算有多少人,我大明拥有四海九州百姓千千万万,一人啐上一口,也能将努匪淹死,怎么就会打不过他们呢?这下好了,有大人领军,百姓们就有指望了。”
“请老人家转告众乡亲,只管安心经商务农,不要再背井离乡逃离了。”
刘国缙在一旁嗤之以鼻,认为一个堂堂朝廷大员与这芸芸百姓说这些话无异对牛弹琴。
但是,熊廷弼经略辽东的消息,由百姓一传十,十传百,还是迅速地传遍了辽东。人们对大明王朝又寄托了新的希望,开始安定下来,外逃的人明显减少了。
熊廷弼进驻辽阳后,征调的各路兵马陆续来到。当时,后金不时派出小股部队到沈阳一带骚扰,显然是将沈阳视为下一个夺取的目标。
熊廷弼为确保沈阳万无一失,召来刘国缙商议说:“刘大人,沈阳安危关乎整个辽东,也直接关乎你我的声誉。据传总兵李如桢整日酗酒赌牌玩女人,全不以城防为重,需去那里检查校正。我在辽阳不得分身,还请刘大人辛苦一遭,务必整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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