际上呢?
父母在,不远游。他做到了吗?他让至亲终日悬他在心,无一日
可安;他假想之名行可鄙之事——
什么逍遥自在!那是无牵无挂的人才有的!
人生在世,有多少人真能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径行己事?
他,董君廷——她江蓠的夫君,却只是一个可鄙的、自私自利的
男人!
或许她真是个保守的传统女子,无法了解他的想法;她无法了解,
为何会有人如此不负责任,成天只想着将自己该负担的重量推给别人,
以为别人希罕吗?
“我江蓠的夫婿竟是一个面目如此可憎的人,我为爹感到悲哀!”
面目可增?董君廷克制住摸自己脸的冲动,对眼前的女人刮目相
看,她凛然的傲姿一反柔弱清丽的形象;现下谁再说她柔弱可怜,他
会把那人从月出楼往下丢!
“悲哀?”他饶有兴致地挑高眉,没有丝毫被辱骂之后该有的反
应。
董誉永很想吹声口哨,却怕引起江蓠的注意,只有忍住这欲望,
继续当个隐人在一边看堂兄吃获的模样。
“是!”没注意到他的异状,江蓠继续道:“你今年已二十有八,
该是为爹忧解劳的年纪却整日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可曾想过爹的年
岁已大——”
“爹是老当益壮……”董君廷不知死活地开口,眼底带着笑意。
没错,他是故意撩拨她,想看看她能走到怎样的地步。
“你住口!”她神色更加严厉。“一句老当益壮就能将你的不肖
掩盖过吗?”
“我没……”
江蓠截断他未完的话,“爹的身体即使再强壮,毕竟已是年过半
百之人,你为人子真能无视爹鬓边新生的白发?”
董君廷实在令她太失望!
什么为她着想、不忍她独守空闺——
相公想得最多的是他自己!他根本视她为累赘,一个甩不掉的大
包袱,即使她远在家乡都是他心中沉重的枷锁,所以他要甩掉她!根
本不是见鬼的什么为她着想!他着想最多的是他自己!
可笑!她竟还径自编织着将来的美梦。
董誉永真想鼓掌呀!骂得好啊,堂嫂!君廷是该有人敲敲他脑袋
了。
见江蓠激动得不住喘气,酥胸上下起伏,挨骂的董君廷也很想为
她鼓掌喝彩。
这跟那个彬彬有礼的女人真是同一个人吗?还是江萨有双生姐妹?
沉静微笑时的江蓠很美,予人静谧安详的感受若庙里供奉的观世
音菩萨;而此刻大发雌威的江蓠也很美,那又是另一种不同的感受。
普通人不会对庙里的观音塑像有非分之想吧?
让礼教层层包裹住的江蓠清雅秀丽似白莲,而此番冲破礼教规范
的江蓠却娇艳动人若芍药,不会让人有低俗之感,反增添了些许活力
的美艳。如此截然不同的性质,竟出现在同一女子身上?
哪种性格是她的本性?
朝正训人训得欲罢不能的江蓠拉开一抹微笑,他显然没把她的话
听进去,只是拉起她的手察看,已经整片红肿。
“回房去,我替你擦药。”他睨了一眼一旁忍着笑的堂弟,“也
该让誉永解放一下,免得他闷出内伤来。”
“董君廷你——”
她没时间说完,董君廷已经一把抱起她堂而皇之地轻功一展往芝
心苑而去,留下后头的狂声大笑。
衣裙轻微的摩擦声令董君廷抬起头来,屏后走出一白衣丽人,就
如同在月出楼初见的那朵白莲,肌肤透着洗浴过后的粉嫩色泽,娇艳
欲滴,有淡淡的香味传来,眼也消肿了些,只剩浅浅的证据证明她曾
痛哭过。
梳洗过后的她看来是恢复了平时的自持,只是眉眼间带着些许腼
腆。
看来沐浴的时间足够令她整理心情,恢复平时那个江蓠。
“妾身逼才失礼让你见笑了。”她就站在屏边,没有举步的打算,
身边的小麦仍是面色不善地瞪视她心目中的败家子姑爷,防他有若防
贼。
适才见他带着哭泣得双眼红肿、凄惨不已的小姐回房,她差点拿
菜刀杀了他!却还是让他驱使去为小姐张罗沐浴——是为了小姐,才
不是听他的命令哩!
果然是恢复平常了,他无声地叹息。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美丽,董君廷心想,他以前究竟不满什么呢?
或者与其说是对江蓠的不满,倒不如说是对这般委曲求全的女人感到
不满。
但这样的不满,已给适才那一巴掌完全打散。
“喂,你干吗一直盯着我家小姐?没看过女人呀!”小麦一步挡
在主子面前遮去董君廷探询似的目光。
“小麦,不得无礼。”江蓠轻声地道。
“没关系。”董君廷笑道。“身为一个千金小姐的侍女,你言语
实在太不加修饰。”
“哼,干脆说粗鲁不更好?”小麦无法喜欢他。
他把小姐当什么啦?尤其一听小姐说到他可能还要再次远游,她
更是讨厌他到底!
“小麦……”
“无妨,我不会因为这缘故便把她丢出董府。”董君廷说道。
“不过我有话要跟你家小姐说,你先出去。”
“怎么可以——”小麦张大了眼,“不行,小姐!怎么可以让你
和这败——唔,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江蓠闲言不禁松眉微笑,“小麦,他是姑爷。”
“姑爷也是男人呀!”小麦瞪着他;还是最不负责任的那种男人。
“他是我相公。”江蓠说着,脸色黯了下来;他并不要她。“你
出去吧!”
“可是……”
董君廷好笑地见这小侍女让江蓠三说四请地才肯悻悻然出房门去。
江蓠仍是站在屏风旁,“有话可以说了。”
“过来,坐下。”董君廷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对面,微笑地对
她说道:“我不习惯抬头看着人说话。”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他生得俊俏、教养良好,笑容自然没
有猥亵之感,反而是更添其飘逸尔雅之态。谁说人生而平等?董君廷
就依着他这副好相貌不知捡了多少便宜、省了多少事。
江蓠柔顺地依言移动脚步坐到他对面,捧起他倒的茶细细啜饮。
挑起眼角看他,江蓠不懂他在想什么,又想说什么?
他想休了她吗?
“我知道我错了,也已经在深深的反省。”说谎不打草稿。
但这足够让江蓠瞪大了双眸,不相信他会说出这话。
董君廷微笑地望着她,“我想,我们是缺乏沟通。”
“仅只二日,相公莫忘今日以前犹处处回避妾身上江蓠小口地啜
着水,低头回想自己刚刚到底吼了相公些什么话——
若非相公实在太过分,她也不会失了分寸。她脸红地推诿责任,
绝不相信适才有若泼妇骂街的女子正是自己。
但是董君廷丝毫不动怒又勇于认错的表现稍稍拉回了他在她心目
中的地位,觉得他并非一无可取之处。知过能改,善莫大焉。
“是我的不是,但我改变主意了。”他为自己倒了一杯茶,悠然
自得地玩着手中的杯子。“让我们从头开始吧!”
看来江蓠不是他所想象的那种无趣女人,性格仍有可塑性——嗯,
将她拐出董府与他一同游遍天下该是个不错的主意。改变一个人……
需要多久呢?
呵呵,就让老爹作一阵子美梦也好,免得江蓠又要说他不肖——
他只是想要争取一点自由,而老爹……好吧!他承认他确实忽略了爹
已经年过半百这个事实,但他是真的认为誉永及引元会代替他做得更
好。
他承认自己是个自私自利的男人,他没有悲天烂人的多余情操拿
来施舍予自己以外的人,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他长年在外游荡,并不
只是师父的影响,更多原因是他性格之中的自私自利;他从来都清楚
知道自己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想要”的欲望并不多,可一旦兴
起这念头便是非拿到不可。
他不需要董府庞大的资产绑住他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华丽的牢笼
里,日复一日做着同样的事;爹说他并未看清自己的方向才会有这想
法,或许吧!老人家的话有他一定的经验作为基础。他也确实未曾想
过自己需要什么,只是知道自己不想要束缚。
抓着这分意念,他翻过这山到那山,越过这水到那水,一座城接
一座城,寻找他所需要、所缺少的一部份。可这样长久下来,他……
也有些累了。
或许这个一方面视他为夫、敬他若天,另一方面却又敢指着他鼻
子骂他面目可憎的女子能给他一点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横竖他是没有目标的,暂且留下来也耽搁不到什么要紧事。
“改变主意;从头开始?”这八个字她都懂,但为何却拼不出来
它的意思呢?
“是啊!”董君廷起身捞起她一绺微湿的发,低首居高临下望着
她仰起的脸,“我改变主意,我要你。”
“呃……”江蓠勉力不移开目光,但却无法控制脸上的潮红。
她虽习惯与男人谈论生意,却不代表习惯男人如此的靠近。
“你并非我不要的……董府的一切。”他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江蓠倒抽一口气,圆睁着眼。
他在她的唇边厮磨道:“闭上眼,从新开始……从洞房花烛夜开
始如何?”
江府
已去世的江老太爷有一妻二妾,生育了三男二女,其中老大江艾、
老三江菱及长女江菱是正妻所出,二房仅育有一子,江蓠则是三房所
出,却也是最受江老太爷宠爱的女儿。
十一年前江蓠之母去世之后未久,江老太爷也跟着离世,江府便
由长子江艾继承;江艾才能平庸,守成不易又挥金如土,虽有江大夫
人压制着儿子的挥霍奢侈,但毕竟是个逾花甲之年的老人,始终力不
从心。江老太爷的丧期满了之后约一年就因心力交瘁而过世,自此,
江艾等兄弟更加肆无忌惮,江府败坏的速度有增无减,百到江蓠的出
嫁才稍稍挽回颓势,主因是董府那笔聘财。
但好景不常,仗待着妹妹嫁入董府,江府花用更凶,事事讲究排
场,笙歌达旦的情形时有所见;外表风光的江府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他们急着带回江蓠自是有他的道理;若江蓠具有所谓经商天才,
她为娘家奉献是理所当然;若只是空穴来风的夸大谣言,也可趁谣言
正炽时聘个好价钱——
不管怎么样,他们都有利可图。
但问题是,董府不放人。
“又没见到人?”江荃四周有数名婢女为他偏着风,消去一点暑
气。
江艾不悦地瞪了那只知玩乐的弟弟一眼,径自坐下。“若你能见
到,你去。”
“别这样说。”江荃坐直身子,一边的婢女立刻放了颗葡萄到他
嘴边,喂他吃下。“董府不肯放人是意料中的事。”
“哼,那只小老鼠一嫁了人便了不起了!想她以前那副畏缩的模
样看了就倒胃口,跟现今的态度真是天美地别!”江艾气愤地接过婢
女奉上的冰镇凉茶一口气灌下,忿忿地将空茶杯击上桌面。五年以前
她在他面前还不是大气不敢吭一声?现在有了靠山根本不将他放进眼
中,以往还只是仰他员息、看他脸色的人,居然一跃在他之上!
“大哥,别生气。”江荃享受着婢女的服侍,一边问道:“听说
董君廷出现了?”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江艾皱起眉低咒一声。
董君廷的神秘是他惟一的筹码,如今他出现了,他还有什么借口
抢回江蓠?
“若是江蓠这么说,应该没错吧?”江荃没把大哥的怒气放在眼
里,“但这也奇怪了,为何迟迟没见他在外露脸?昨日徐福递了名帖
要拜见董君廷,给一口回绝了……大哥确定董君廷身体健康?”
“他那样叫有病,全天下没人是健康的了!”什么体弱多病,放
他娘的屁!“走路稳健、说话有力,病在哪儿?”
“那为何不出来露脸?”江荃狐疑地想。
“我哪知道!”江艾哼了一声,拿起一边的茶杯,“手断了是不
是!还不快添茶?一点也不机灵!”他不屑地道。“八成只是个败家
子,靠江蓠为他挣钱花用。”
挥退了喂他葡萄的婢女,江荃深思地接过茶,“大哥说的也有可
能……”
“不过若董府只靠江蓠岂不更好?老头子迟早要死,到时整个董
家还不都是江蓠的?而江蓠她——姓江哪!”血缘的关系怎也斩不断。
“想得美!”江艾嗤笑一声,完全忘了对方也是自己这一条船上
的人,“江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