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答道：“昨晚在大厅里，卡罗琳一直追问我，有没有想过要对她说什么。我知道她是要我向她求婚，便找了个借口躲进书房看书。后来她忽然走进书房，关上门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她爱我，要我娶她，并拉着我的手不放。我说我不能，我不适合她，劝她找一个真正适合她的人做丈夫。她后来就一直逼我回答到底爱不爱她。我怕伤害她，拒不回答，她一气之下冲出书房甩门而去。整个情况就是这样。”
看来事情已经非常清楚。卡罗琳等不到威廉向她求婚，便非常勇敢地主动向威廉求婚，因为没有达到目的，便羞愤服毒而死。西蒙斯警长和侦探奥尼尔的意见完全一致，很快就结了案。
威廉和乔西送走西蒙斯警长一行，刚刚返回大厅，盖恩斯太太忽然发疯似的冲上来。
“你还我女儿，你还我的卡罗琳！”盖恩斯太太哭喊着向威廉扑过去，抓住威廉的衣服吼道，“是你害死了她！卡罗琳哪一点不好？你为什么不要她，为什么？……”
众人赶紧上前拉开了盖恩斯太太。
“对不起，实在抱歉……盖恩斯太太。”威廉心情沉重地说，然后转身离开了大厅。
望着他离开时瘦削的身影，我心里情不自禁地涌出一丝怜悯和不平。很明显，这不是威廉的错，盖恩斯太太没有理由责怪他。卡罗琳的死让所有的人都感到难过，威廉又何尝不是如此。
卡罗琳的棺材将被运回伦敦。随同前往的还有盖恩斯一家和爱德华兹一家。爱德华兹一家是去参加卡罗琳葬礼的，只有我没去，因为我的腿伤还未痊愈，而且我知道盖恩斯母女也不愿意让我去，如果死者有知，她肯定也不想见到我站在为她送葬的行列中。
卡罗琳就这样从这个世界消逝了。她活着来到玫瑰庄园，却躺在棺材里被众人送回去。我真不知道她的自杀，是不是要向威廉证明她的爱情。如果是，这种证明究竟有什么用呢？总之，盖恩斯家少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这是她家的不幸，也多少让我感到有些惋惜，甚至还会感到有些寂寞。
如今，庄园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除了每天乘马车去羊毛加工厂料理一下，只好闷闷不乐地呆在家里看书。他们离开庄园的第二天，恰好是礼拜天，厂里休假，我真不知道该怎样打发这个漫长的夏日。
忽然一个念头从我脑海里升起，何不去看看那个可爱的小孩亨利？于是，按照事先我和他妈妈的约定，等吃过午饭以后，我便去了亨利家。
“噢，格蕾西小姐，”亨利的妈妈萨拉开门一见是我，喜出望外地说，“没想到您真的会来。”
亨利这时正在聚精会神地看一本书，见我进门，顿时露出了笑容，并放下手中的书。
“您好，格蕾西小姐。”亨利很有礼貌地向我问候道，“您是来教我学说中国话的吗？”
“是的，亨利。你还想学吗？”
“当然想。我长大了不仅要去你们中国，还想像格列佛一样去周游世界。”亨利兴奋地说。
我拿过他手中的书，正是一本《格列佛游记》。我不禁笑了，怪不得亨利这么小就下决心要周游世界，原来是受了斯威夫特这本充满奇特幻想的小说影响。一个八九岁的农家小孩，竟如此好学，这不能不让我对他的父母刮目相看。
“萨拉，这庄园里的农户，都像你们这样注意教育孩子吗？”我好奇地问。
“倒也不是。一般农户家的孩子，能有条件上学念书的并不多。我和亨利他爸爸穆尔，就从小没念过书。但这孩子聪明，加上有人资助，所以……”萨拉似乎意识到什么，没有再说下去。
有人资助亨利念书？这是谁呢，是威廉吗？我心里总是抹不掉威廉和这孩子面貌酷肖所留下的疑惑。
强烈的好奇心，竟让我全然不顾应有的礼貌，脱口问道：“萨拉，请恕我冒昧，你能告诉我是谁在资助亨利念书吗？”
萨拉稍稍犹豫了一下，爽快地说，“当然可以。本来这事我一直保守着秘密，自从那天见了您，我就在心里合计过，想找一个适当的机会把这事告诉您，还想请您帮帮忙。”
“帮忙？我能帮上什么忙呢？”我一听更加奇怪了。
“您一定能帮上的，格蕾西小姐。这个庄园里里外外都知道您是一个好人，那天见了您，更是深信不疑。何况您已经和乔西少爷订了婚，算是这庄园的一个主人了。除了您，可以说没有更适合让我托付这件事情的人。”萨拉态度诚恳地说。
“放心吧，萨拉，只要是小亨利的事，我能办到的一定会帮忙。”
于是，萨拉让小亨利拿着书先到附近小树林里去读，说呆会儿去叫他回来学中国话。小亨利高兴地去了。萨拉便向我讲述了一件令我大感意外的往事。
原来，上次克莱尔对我讲述十年前威廉与伊迪丝的爱情悲剧时，或许出于维护家庭隐私的考虑，隐瞒了一个极重要的情节。
就在威廉不惜放弃爵位和财产的继承权，决意要娶伊迪丝之后，他那性情刚烈的父亲立即病倒了。这次的病来势凶猛，他父亲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一面派人去通知他的一位挚友带着女儿火速前来，一面又把威廉叫到屋子里闭门长谈。男爵父子那一次密谈的确切内容和过程，至今在他们的家人中仍是不解之谜。人们只能大致猜想，威廉也许出于对父亲的屈从，也许出于对一个垂死的亲人的悲悯和最后尽孝，反正是在他和父亲密谈之后，态度和情绪都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他在和父亲谈话的当天上午，便带着一种极端疲惫和失魂落魄的神情，向全家公开忏悔不应该违背父亲的意愿去爱伊迪丝，同时还宣布了他的两项决定：第一，他保证永远不娶伊迪丝。第二，他答应在当天晚上，立即和父亲已经派人去接来的一位父亲的挚友的女儿玛丽·哈特利完婚，以便赶在父亲弥留之际了却其夙愿。
老男爵那位挚友的女儿，当天下午就被玫瑰庄园派去的一辆马车接来了。但那朋友本人却因外出未归而不曾同来。病势垂危的老男爵说，这一桩婚事是他和那位朋友早就商定好的，朋友暂时未归，他也完全能够做主。于是，就在那天晚上仓促地为威廉和玛丽举行了一个简单的婚礼。而威廉也一反常态地百依百顺，任人支配。
萨拉是当时玫瑰庄园安排伺候玛丽小姐的女佣。据她所知，玛丽当时只有十七岁，人长得很漂亮，除了个头比伊迪丝略矮小，其他方面并不比伊迪丝逊色。玛丽的家庭虽不是世袭贵族，却也称得上玫瑰庄园周围地界一个颇有名望的乡绅。据说玛丽的父亲年轻时曾和威廉的父亲一起从军打过仗，属于生死之交。玛丽本人也从小与威廉往来密切，只不过当初年纪太小，相互之间从来没有过婚恋之想。尤其在威廉与伊迪丝相恋之后，威廉更是把玛丽只看做亲朋中一个普通的小妹妹。因而任何人在当时都看得出来，那一次仓促的婚姻，威廉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他之所以勉强应承，纯属父命难违。
玛丽这个小姑娘，别看当时只有十七岁，在表面上也性情温柔娴淑，但她内心里却很坚强，遇事也十分理智果断。所以，她在父亲过去的承诺和老男爵匆促的安排下，虽然不得不同意和威廉成婚，但在他们婚后的第三天，当她看到威廉因伊迪丝的突然自杀而陷入精神崩溃的边缘时，便私下答应了威廉的请求，以暂时回家处理一些家事为由，毅然离开了玫瑰庄园。两个月后，威廉从巴黎回来处理完他父亲的后事，正式向她提出解除婚约，她也说服自己的父亲答应了，并拒绝了威廉要给予她的一大笔经济补偿。
因而，威廉和玛丽十年前的这一桩奇特而短暂的婚姻，几乎完全不被外人所知，他们双方的家人也一直对此守口如瓶。但是，最令人惊叹的，还是玛丽这个坚强的姑娘后来独自咽下了一枚苦果——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这事她连自己的父亲也没告诉，硬是想方设法瞒过父亲，悄悄到萨拉家里生下了亨利，并托付给萨拉代为抚养。
本来，玛丽是希望萨拉将小亨利抚养到威廉再度结婚之后，便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向威廉说明真相，让亨利回到父亲身边，却没想到威廉竟然会这么长时间一直不结婚。于是，为了不影响威廉今后的婚姻，亨利在萨拉家里一呆就是九年。其间，早已嫁人的玛丽仍然定期来看望她这可怜的儿子，并送来足以让亨利健康成长和接受良好教育的钱财。不过，玛丽至今仍要萨拉对此严守秘密，也不让小亨利知道真相，说是一直要等到他们父子相认的一天才能告诉他。眼看亨利一天天长大，而威廉的再婚却遥遥无期，玛丽和萨拉心里都十分着急。于是萨拉擅自做主将此事告诉我，目的就是希望在促成威廉父子相认的问题上，今后能够得到我的帮助。
“不过，格蕾西小姐，”萨拉最后强调说，“请您现在对这件事千万要保密，暂时还不能告诉威廉。一定要等到选择好了合适的机会，特别是要取得亨利的妈妈同意，才能采取行动。不然我就愧对亨利妈妈的重托和信任了。”
“放心吧，萨拉，既然你如此信任我，我也一定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我答应你，将来一定帮忙把这件事情办好。”
听我这样说，萨拉激动得流出了眼泪。“谢谢您，格蕾西小姐。我知道您是个好人，所以才想到要托付给您。”
这天我教亨利学了一组汉语拼音字母，并结合这一组拼音字母的发音，教他学了几个简单的中文单词。我惊讶地发现，亨利的语言接受能力和智力水平相当高。我真为威廉有这样一个优秀的孩子而暗自替他高兴。
当然我也深知，在促成他们父子相认的问题上，我的确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对威廉，对玛丽，对亨利，对萨拉，乃至对威廉的家人，都会弄巧成拙地带来不同程度的伤害。
第二十三章 庄园迷雾
爱德华兹一家大约还要三四天才能从伦敦回来。
这次我独自留在玫瑰庄园，日子过得比上次他们全家去利物浦赴宴时要充实得多。虽然腿伤未愈，我每天总要坐着马车去厂里看看，有时也去办事处代乔西处理一些日常事务。下午回来得早，就去萨拉家教小亨利学中国话。只有晚上一个人呆在庄园里稍感孤寂。但这次我是早有防备的，在他们临行之前就特意从乔西手里要来了书房的钥匙。于是，这段时间的每一个夜晚，都成了我集中精力读书的好机会。
难怪威廉一有空就钻进这间书房呢，这里的藏书实在是丰富极了。除了爱德华兹家祖辈留下的大量书籍之外，威廉和乔西每次外出都会购回一些新书补充进去。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哲学等各类书籍应有尽有。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文史哲方面的书，政经类只偶尔翻翻。
过去我几乎从未接触过英国十八世纪的原版小说与诗歌，这次算是大饱了眼福。菲尔丁和斯特恩的两本风格各异的长篇小说——《约瑟·安德鲁斯的经历》、《感伤的旅行》，以及彭斯和华兹华斯等人的两本诗集——《苏格兰方言诗集》、《抒情歌谣集》，都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没想到读英国原汁原味的文学作品竟如此美妙。
特别是这本华兹华斯和柯勒律治合出的《抒情歌谣集》，据说去年刚一上市就风靡了整个英国和欧洲。我现在看到的，是今年五月份威廉和我初次相遇时他从利物浦新购回来的该书第二版。那精美的装帧和令人陶醉的诗篇相映生辉，真让我爱不释手。
当然，有时我也读一些莎士比亚的剧本和诗歌。这天晚上，我早早离开书房，拿了一本有点陈旧的古本莎士比亚《十四行诗集》到卧室里躺着慢慢品味。当我正在为诗中一再提及的“黑女郎”感到神秘费解时，雪莉进来了。她是来为我送热咖啡的。
“格蕾西小姐，您一个人呆在楼上怕不怕？”雪莉小声问。
我抬起头来反问道：“怕什么呢？”
“我是说，卡罗琳小姐……她刚死……您一点也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我还是不明白。
雪莉被我问得有点不好意思了，嗫嚅着说：“格蕾西小姐，您的胆子真大。我可不行，特别是在晚上，我一走到楼上心就直跳。听人说，人死了，鬼魂还会在老地方出现……”
“别说了，雪莉，”我赶紧打断她的话，“不会有这样的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