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后,再回首,多少人又为这段幼稚的往事而心存愧疚?多少人会悄悄惦记那个受伤的女孩子如今可好?
平常看着仍在逞强假装对别人一无所知也不屑知的朱熹,很想去帮帮她,拉她一把。只为,无论怎样,她是高中里自己接受的第一个朋友,两人曾有那么多快乐的回忆。
食堂里,平常端着饭盆坐到朱熹对面。朱熹只抬眼看一看,立刻低头扒饭。
“你——”平常犹疑开口,“你还好吗?”说出的,竟是如此文艺腔的一句话。
朱熹猛然抬头,讥诮地看着平常:“我?我好着呢,你以为你们玩得那点小把戏能把我怎么样?我过的逍遥自在。”
平常看着碗里的米饭,用勺子胡乱搅和,低声叹气:“你又何必弄成这样?”
朱熹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平常鼻子怒吼:“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弄成这样?你跟那群人做的事情你自己最清楚,还跟我这装什么观音菩萨?平常啊平常,你先砍我一刀再跑过来问我为什么自己撞到刀刃上,我以前怎么会把你当朋友?”
食堂喧闹,两人的动静只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平常仰脸看着愤怒的朱熹,心里只有无力。自己真的何必跑过来做观音菩萨,一脸慈悲的揭开她要隐藏的伤疤?自己真的太残忍?以为可以帮她的。平常叹气,没说话。
朱熹更生气:“怎么?被我看透了说破了?无言以对?可别告诉我你是良心发现来安慰我的。做就做彻底点,光明正大的,做都做了,还遮遮掩掩的有意思吗?”
平常站起身端起饭盆要走,自己真的来错了。
朱熹一把拽住平常胳膊,大喊:“你别走,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了。”
“说什么?”平常轻轻挣扎,挣不回自己的胳膊。朱熹的指甲又留长了,现在正扎在皮肤上,些微尖锐的疼痛。可这次,平常不能再拿着指甲剪帮她剪掉了。
“说说你做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联合班里那群女生孤立我,再跑过来想做好人吗?你是不是想说那些与你无关,你是过来安慰我的?呵,还真是慈悲。”朱熹的指甲更深得陷进平常的肉里,“你以为我会受骗吗?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朱熹话毕,嘘声一片。有人悄悄议论,指指点点。
平常盯住朱熹的眼睛,原来你知道的我就是这样,好,好啊。你愿意给人演戏,恕我不能奉陪。平常用力扯回自己的胳膊,朱熹的指甲划下五道红印,还有五个小月牙形的伤口,已微微渗出血丝。忍着疼痛,平常一转身向食堂门口走去。
人群让开一条小路。嘘声仍在绵延,还有男生的起哄声。
自己还是第一次引起这么大轰动呢。平常自嘲。觉察出人群有些骚动,还没反应过来,朱熹已经冲过来扬起胳膊“啪”给了平常一耳光。
安静,人群安静下来。
平常眼里迸出一丝恨意,手握起来松开又握起来再松开。不能动手不能动手,公众场合两个女生打架太难看,不能动手,平常,冷静冷静。脸上火辣辣的疼,头气的发晕,眼前忽明忽暗。
朱熹气焰更加高涨:“比起你对我做的事,这就算轻的了。从此我们各不相欠!你少再招惹我,我可不是好惹的——”
一个人突然从人群里挤过来,一把推开朱熹挡在平常身前,吼:“你干什么?!”是许诺。
朱熹被推得摔倒在地,人群又发出叫喊声哄笑声鼓掌声。
平常闭闭眼睛,这群人的脸真是丑陋。
朱熹坐在地上,嚣张不减:“哈,这又是谁?平常,看来你隐藏着的守护神不少吗?星辰,胡豆,这个人,还有没,一起叫出来。”掰着手指头数数。
丑陋。人群丑陋,朱熹丑陋,事情怎么会变得如此丑陋?
许诺更气:“泼妇!”
人群暴出一阵大笑。
朱熹脸绿,对围观的喊:“笑什么笑?吃饱了撑的!”
平常再无法忍受,一手拉许诺,一手拽着朱熹,大踏步走出这个污浊丑陋的地方。“哦哦——”的喊声不断。
小花园一角。
平常终于松开一直挣扎的朱熹。
许诺看着平常肿起的脸和胳膊上的血痕,握起拳头,阴沉问:“究竟怎么回事?”
平常用冰冷的手轻轻握握许诺的拳头,正视朱熹:“事情闹成这样,多说无益。反正你心里已给我定罪,我也不必浪费口舌对你解释,没有意义,你也不值得。只是,我们不是两不相欠,是你欠了我的。”平常轻轻向朱熹走近。“曾为朋友,我还得提醒你,人必先自辱而后人辱之。”说话间,平常已与朱熹面对面。
朱熹一脸戒备:“怎么,你想打回来吗?”
平常嘴角上扬扯出抹笑:“我是不会在大庭广众下跟人动手的,难看死了——”
朱熹松口气,突然看到平常扬起的手臂已躲闪不及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难道你真以为我是好欺负的?”平常收回手,手心真疼。“这下真的两不相欠了,你走吧。”
朱熹最后愤恨得看一眼平常,跑走。
平常颓然瘫坐在长椅上。许诺也在平常身边坐下。平常伸手攥住许诺的大手,全身颤抖。
“到底怎么回事?你们不是挺好的吗?”许诺仍在迷惑。
平常咬着嘴唇,摇头。
“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什么事情都自己闷在心里不肯对人说,像个闷葫芦……”许诺忍不住训导。
平常一震:原来我一直是这性子么?我怎么不知道?最近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无知,什么事都不知道。以前太天真还是太傻?世界突然天翻地覆。刚才发生的是真的么,还是只是梦而已?这场梦什么时候醒?醒过来世界就恢复如常了吗?真若是梦多好。时间若能停止多好。停在之前的任何一刻,少发生一点是一点……
“哈,平常,平时看你挺弱的,没想到你打起人还真不含糊……”许诺想调节气氛逗平常说话,却如此笨拙。
平常苦笑。今天自己平生第一次被人甩耳光,还是当众,丢人丢大了。
“为什么你当时不还手?”许诺不敢碰平常的脸,只是仔细盯着看。
为什么呢?因为不想当众给她难堪,倘若真的动了手,事情就更难收拾了吧?
朱熹……
平常靠在许诺肩膀上,闭上眼。许诺一愣,轻轻揽着平常,不再说话。已是初夏,空气都是暖的,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我不恨你不怨你,只是可怜你。朱熹,你像个刺猬,以为长满刺就可以保护自己,正是这些刺置你自己于如此地步,你还不自知或者不肯承认。……对你,再无话可说,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你的表现,但原谅我没那么大度还能接受你。
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动手打人,只为我们彻底分开,你不必再记挂你的错,——曾是朋友的,我知道你并不坏,你一定会内疚——我们“扯平”了,从此路归路桥归桥……
真不理解就算了。随你去了。
真的结束了。
平常闻着花香,脑袋里那个红衣女孩渐渐远去。
许诺,一动不敢动,身子坐得直直的,轻轻胳膊拥住平常的肩膀,眼睛看着正前方那丛怒放的蔷薇。脑袋里,谁知道他的大头里想的是什么,佛曰,不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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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非要如此决绝?
连点美好的回忆与挽回的余地都不留……
为什么?又何至于此?
哎……
----某令胡乱感叹一下,大家无视就好
雨歇
雨歇
三十四、雨歇
世间好事者如此多。
那天的事情,被传的沸沸扬扬,成为一时的热门话题。
传闻已与事实相差太远,出现许多版本。最盛行的版本:是平常抢了朱熹的男朋友,朱熹同学愤怒不过打了这小狐狸精,而那个男生当场出来英雄救美,打还朱熹带走平常。
云云转述时,平常忍不住笑起来。怒极而笑。真不知道他们是想象力太丰富还是想象力太匮乏,才把那么梦幻又俗套的情节套在自己身上。
平常从没经历过这些,心里嘲笑着,也有些紧张和困窘。毕竟,走到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平常那个星期尽量不出现在公共场合,整日坐在教室里,在食堂窗口快关闭时才去吃饭,等楼道里几乎没人时才回寝室。
宿舍几个人都很护着平常,轮流陪在平常身边。班里同学也很好,默契的不在平常面前谈论那件事,与平常谈笑如常——如果平常愿意说笑的话。
平常沉默的时候居多,心里憋闷,像堵了几块大石头。
一个星期过去,风声渐小,平常才松口气小心翼翼出来放风。
同云云一起在小花园里溜达,给她指着各种花草介绍它们的名字和习性。花园很小,里面的植物很多,花草树木,许多都是平日里不认识的。平常曾捧着一本植物图鉴对小花园进行地毯式搜索,识得大半。现在小小卖弄一下,换得云云一脸崇拜。平常很有些得意。
坐在长廊的石凳上,姹紫嫣红之中,两人说说笑笑,平常暂时忘掉近日来的阴霾。
长廊里又走进两个女生。本是相安无事,但一女生显然认出平常,趴在另一女生耳朵边说什么,那女生表情立刻诡异。两个人互相咬着耳朵,目光还躲躲闪闪地射向这边的平常。
平常脸上的笑消失,心里腾得起火,好心情消失怠尽。
云云小声说,平常不值得为这些人生气的,不要理她们。
我也知道不值得,可我没那么大气量我不能无视她们的存在。我招谁惹谁了,这件事我究竟有什么错?从头到尾,我到底有什么对不起别人的?从开始到现在,我懒散我冷漠我缺乏热情,可我有哪点做错了对不起别人了?无愧于心,我没有做任何给自己蒙尘的事,那这些事为什么会发生在我身上?
从运动会那日起到现在,半个多月,心里的石头越压越多,一块接一块。
平常总想,就这样吧就这样算了,不去争辩,只在心里自我检讨。平常想,人总是对自己比对别人宽容,那么凡事应该先把错误归咎于自己,再轻易的原谅自己,绝对不要埋怨别人。
平常对自己说,我错了是我的错对不起,可自己究竟错在哪?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平常觉得再不做点什么就要窒息了,站起身大步走到两个女生面前,又不知道能说什么。两个女生有点害怕,紧张得看着脸色苍白全身颤抖的平常。
跟她们能说什么呢?说事情的经过让她们去跟别人澄清还是博取她们的同情?有些人不会相信所谓的真相,有些人不配了解真相。我又不是祥林嫂,需要哭诉。平常闭上眼睛,咽下即将流出的眼泪。然后睁开眼睛,对她们勉强笑一下,转身飞快的跑走。
云云瞪两个女生一眼,追着平常跑出去。
风在耳边呼呼地响,乱了的头发打在脸上,有点疼。眼前的树影人影迅速掠过。岔气了。一直跑到操场看台最高处,平常才停下来,坐下,扶着腰,剧烈喘息。
“平常,呼,第一次,呼呼,见你跑这么快……”云云也追上来,喘气。
呜,真疼。平常泪花在眼眶里打转。疼死了。
“我没事,云云,我想自己呆会儿。”平常轻声开口,哀求的口吻。
“平常,你……”云云蹲在平常面前,担心的看着平常。
“云云……”像呻吟,平常喉咙哽咽。快走吧,我快坚持不住了。
云云一步三回头的走下看台。
平常看着她胖胖小小的身子走远,泪刷的流下来。我忍不住,实在忍不住了。平常张口咬住自己的手背。不要哭平常。牙越咬越紧,手很疼。泪还是涌出,大滴大滴的泪珠滴在膝头。让我哭一下好不好,我委屈。平常你为什么哭,你又没做错事。
小时候,跟着爸爸回奶奶家。那个村子里的小孩子欺生,经常取笑。有次他们用水泼脏了平常的新裙子。平常气急,抓起一块石头砸过去,正中为首男孩的头。男孩捂着脑袋哭起来,平常逃回家,藏在衣柜里不敢出来。
男孩的妈妈带着男孩找到奶奶家,一通怒骂。平常缩在黑暗里听着。奶奶陪着小心道歉。男孩与他妈妈更嚣张,颠倒黑白说平常欺负了他,要索赔要当众道歉要如何如何。
平常被怒气冲天的爸爸抓出衣柜。
“是他说的那样吗?”爸爸吼声震天,吼得屋子里所有的人全身一颤。
小平常仰起脸,小小声回答:“不是。”
爸爸吼:“大声点!不许撒谎!”
“不是,我没撒谎。”平常大声喊,泪掉出来,爸爸居然不相信自己吗。
“不许哭!你做错事了吗?”爸爸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