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道还该不该活下去。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戴月的样子,像一具尸体,或是变成一块墓碑,任人凭吊叹息。
外婆不懂她,但是疼她,和旭姨疼的一样。她是想旭姨的,但是她不去看她了,她是她的妈妈,也是,他的……
想不下去,突然把脸整个压到水里,冬天里,在冰水里她不觉得冷。那温度,冷却了心里的疼,竟然有种痛苦挣扎的快意。
在外婆怀里哭,眼睛肿了,吃的东西全吐了,但是好歹能放肆的发泄一下,不再把自己深深藏着。累极的睡过去,痛极了再醒过来,这就是日夜。
真想把自己藏起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却抛不开家庭的羁绊,被牢牢套住。她走不了,走到哪去,事情也已经是这样了。她不是原来的封嫣了,不再纯洁了。
哀哀怨怨,她觉得好像在操办自己的葬礼,和生活里的人再相处一段时光,然后告别。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世界,重新活一次,没有他,没有那些过去,再活一次。
晚上,她梦见自己真的去了,平静的躺在深深的黑暗里,去见叔叔,或者,像非典里走的那些人一样,被大家遗忘。那样,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吧,从没存在过。从来没有爱,也从没失去过。
死了吧,心不是死了吗,午夜梦回的时候,竟然又看到了最心伤的人影。亲吻她,爱怜她,那些早晨在她耳边留过的话语,从梦里醒来心里只剩下绝望,再不能睡,就站在窗前,等着天亮。
他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他是她的,姐夫。
……
上海工作室,他干不下去,申请了美国公司外派的工作,在香港一直待到春节前。手机号换了,除了封青和家里知道,其他人都找不到他。
送她下飞机之后,他再没有过什么情绪,在机场等着返程的航班。她从抢救室出来的时候,医生看了他一眼。
“你想让她活下去,就别再见她。”
他坐在病房外边,从此被隔绝起来。但凡和他有关的一切,都会让她崩溃。那颗顽强的心脏,再也经不起他的摧折。
除了瑶瑶和晓蕾,她谁也不见。他只是恳求着在她睡着的时候见过她。那时,她每天要靠镇定剂才能入睡,精神时刻在崩溃的边缘,精神科的大夫会诊之后,建议把她送回北京,脱离现在的环境。
但是谁也不了解她的环境,除了家,就是学校。而那些地方都有他的影子。他同意了,抱着她上飞机,到北京以后安排家里的一处外宅让她和朋友住下,请人照看。
这一切,只能电话遥控,不能亲历。他没勇气走出机场,北京,他现在回不去了。
她最危险的阶段度过之后,才到了朋友家里。但是身体太差,反复的进出医院,他担心,可一点办法没有。
封青和唯一知道个一知半解,包括她的父母。大家觉得她失恋了,却把故事的主角当成了戴阳,那个刚刚出国不久的人。他没有出面澄清,没觉得庆幸,只是对她在上海的那些日子守口如瓶。
好在,一切的挫折里,还有一点点安慰。晓蕾不能理解接受,瑶瑶却帮了他,愿意给他一些消息。
每次电话,还是常常张嘴就是混蛋王八蛋,但是或多或少会告诉他一些她的情况。
她又病了,她在学校过的不好,她心情太抑郁在学校看了心理医生,她一直偷偷吃安眠药睡觉。
每次听,只是让疼变得更疼。他从香港寄了很多东西到北京。她说她吃了一点点他买的补品,但还是瘦的厉害。冬天北京干冷,他买的围巾晓蕾给她了,她收了只是没戴。
那些细枝末节生活的细节,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在乎。心碎了的人,还有什么过分的奢求呢?他一时竟然不知道还能给她什么,就买了成箱的书寄了过去。
她看了,一本本的挑挑拣拣,虽然不再看那些风花雪月,但是她还是开始看书了。病的时候,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手里总是拿着一本书。
瑶瑶和晓蕾依然不原谅他,依然觉得他毁了她,但是渐渐给了他些尊重和理解,那些她需要的,不需要的,她们写成邮件告诉他,也让他知道,她在世界的另一边,至少,还痛苦的活着。
圣诞、元旦,关在公司的公寓里,他给圣寺打电话安排以后的事情。他不能留在上海,他也不想留在上海。
北京,毕竟是他魂牵梦萦的地方。现在回不去,迟早要回去。
之后,和封青联系上,谈了一些回避的事,解释的不是特别清楚,但是封青并没有为难他,还是那句话,有什么事儿你张嘴。
虽然那场婚姻他不提,但是,和那个家庭毕竟建立了一种巩固的关系。
听了除了愤恨与悲叹,也只是想他们能对她宽容些,疼惜些。但是这样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因为他的身份立场全不一样了。
现在,他只是她的姐夫。
……
本来以为就这样,把以后的日子过下去。
在公司里画画图,到工地上跑一跑。心情不好大醉一场,烦乱就开着车在拥挤的街道上看穿行的人潮。
没有她了,以后的日子,就这么下去也好。
但是春节前,旭姨电话打了过来,口气里客客气气,但也有母亲的威严。封蓝回国了,竟没回过一次家。挂了电话,他走出办公室,在顶楼看着维多利亚湾的风景。
冬天过去,春天来了,但其实这里的春天来的很晚,寒冷会持续更久。
不管是不是回去过年,不管是以什么身份,他想回去了。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太想她。
第五十六章强颜
小年已经过了,又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快到除夕才不得不回家。进门,就被母亲告知团圆饭旭姨一家要来。
她不知道这一家是指几个人,听过难受的厉害,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回了房,关着门躺在床上。不去想过年的事,只想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太累了,假期里没完没了的安慰和开导。
偏偏母亲进来站在床边,看她精神不好也有些担忧,“嫣嫣,到底怎么了,外婆电话里刚刚还问你。”
背过身,静静的闭上眼睛,听见母亲难得的关切,“今年精精神神的过个节,把去年的事都忘了,李家和封蓝她们都过来,别老病歪歪的,多出去散散心。”
她不说话,听了李家心沉了下去,只想母亲快点离开。他回来了吗?她不知道,不敢问。现在听来,是了。
还要装多久,不知道,只是这合家团圆的日子突然成了最大的折磨。她不想吃那顿饭,不想见他。她受够了,她不要任何人的团圆。
“妈,我不吃了,除夕想去外婆那儿陪陪她!”她坐起身口气全是央求。
“必须留家里吃个饭,你哥和唯一都过来,难得一家全了。”母亲很坚持,也不再和她争,出门还在嘟囔她这半年起伏的病着,过节冲冲晦气。
关了房门把脸埋在枕上,求着那天不要来,她不要见他,死也不要再见他!
不知道还能过日子,知道以后心里放不下,时时活在郁结的惶恐里。年前竟然两天合不了眼,好不容易恢复一些又瘦了下去。再担忧,除夕还是来了,她在房里坐了一天,被母亲逼着换上喜气的衣服,到客厅里等客人。
一天没吃东西,累得厉害,靠着沙发抱着格格心乱如麻。哥只说医院事情忙,会耽误一下。局促不安的坐着,她连个挡箭牌都没有。放下电话,闻到厨房里的饭菜香,胃里一阵阵难受的泛酸水。
李家父母早些到了,圣寺也来了,大包小包的提着礼物。现在也算是亲家了,父母表现的格外热络。本和圣寺没什么交集,好多年未见也不想说话,她退回自己房间关了门,看着时钟一格格走着,神经绷得越发厉害。
也许是太累了,那么分秒的煎熬着,靠在床边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再醒时,唯一正坐在她身侧推她。
“开饭了,嫣嫣。”抱过格格放到地上,拉着她起身。
睡得不舒服,起身还有些头重脚轻,房里是暗的,能听见客厅里好多人说话。
踏出房门的一步,竟被光晃得睁不开眼,屋里的说话声都停了。好像大家都在等着她出场。
静过几秒,一个人影迎上来。
“嫣嫣,终于见面了,姐姐真想你!”抢先一步跑过来拉住她的手,温柔的笑颜正衬出光里异常憔悴的脸。
两姐妹,七年之后,就这么手拉着手,站在所有人中间,对视着。
她看了,却不见封蓝,什么也都看不见了,那一刻,只认得双深邃沉痛的黑眸,从不远的地方,直直看到她心里。
……
几个小时的家宴,长的好像几天几夜,如坐针毡。她恍恍惚惚的坐在座位上,不知自己吃过什么,吃了多少。长辈依次就座,她跟在哥哥唯一身边。李家是客,挨着旭姨坐下。封蓝夫妻依次,最后是她身边的圣寺。
绷的胸口喘不上大气,靠近唯一这边,低着头不抬眼。大家谈什么问她什么,耳边就是嗡嗡的乱成一片,点点头,摇摇头,她僵的甚至不敢夹菜。
唯一知道她身子弱,给她步了些清淡菜,她很乖,给什么吃什么,从始至终安安静静只求快点吃完。
可难得大家聚到一起,又是封蓝结婚后第一次回来,桌上有说不完的话。话题自然就从他们开始,一派祥和。
“刚告诉我们的时候,也觉得太突然,从美国回来没多久就结婚。”虽以长子为豪,李母话里多少还是不满。
“在美国其实就商量好了,因为一前一后回来忘了事前说,是我们疏忽了。”封蓝讨巧的接过话。
“还是孩子大了,留不住了。他们年轻人有主意。”封父笑了。当初资助封蓝出去念书觉得这孩子能出息,不知书念得如何,但总算找对了人,从小看着城寺长大,知根知底,怎么看怎么好。
“仪式还补办吗?太仓促了,我们也没送个礼。”欣岚看着妹妹旭岚眼里满足的笑,却不见新郎倌接话。开席他就一直闷头喝酒,不说话不见开心,倒不如封蓝神清气爽。
“也许吧,我听城寺的。”封蓝的声音听着温婉,却像把锥子直扎到封嫣心里,手心发凉,心里难受,筷子差点握不住。
她坐在那忍着,不知道圣寺给她夹了什么,就一口接一口的吃着。觉得嘴里什么都是苦的,却比不上心头的一半。
“不办了,节后我回香港,要去欧洲出差一阵。”声音低沉坚决,略显不快,结束了餐桌上的讨论,看他如此,大家也没再继续,转而说起圣寺的工作,封青和唯一的婚事。
她只是埋头吃,一小口一小口,饭菜凉了,没察觉。
“封嫣也不小了,大三了,有朋友没?”李母看着安静坐在桌边的封嫣,虽然漂亮学业也好,但一副怯弱安静的样子。
“她还小,不让她交朋友,女孩子安分的读书先。”父亲温柔的声音,挡了落到她面前的话。
“也不小了,我和城寺谈恋爱的时候还上高中呢。”有些玩笑,又似乎很认真,封蓝较之妹妹的神色反而平和,“大学也该交朋友谈个恋爱,不枉那几年的岁月。是吧,城寺?”
他冷着脸抬头,碰到她慌乱的眸子,绷直的嘴角,压抑着脾气。
“她……太小。”
受了个冷脸倒不气,封蓝放下筷子,笑着观察邻座的一对年轻人。“圣寺你怎么样,有朋友没,要不要嫂嫂给你介绍?”
圣寺本也不以为然,但在长辈面前多少不自在,“不用了,不用费心。”
封蓝只是笑,突然认真地问了一句,“封嫣怎么样?!”
当
封嫣手里的勺子拿不稳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一时,谁也没说话,都转过来看这几个年轻人。
一桌子长辈,封蓝的话本是造次,但拿出姐姐的关心,大过节当怪不怪的,谁也没说什么。
圣寺挠挠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封嫣,打着哈哈,“我和她,不是一类人。”
“怎么这么说,人家封嫣哪里不好。”李母嗔怪,口不对心,那孩子终是抬起了头,脸色不好,在灯光下黯淡无光,眼下淡淡的疲倦,看不出什么喜气。一身红色,反而更衬出病弱无力。
漂亮是漂亮,尖尖的下巴,薄唇瘦肩的,不是福相之人。好姑娘多,自家儿子不一定都要娶封家人,封蓝,她并不最中意。
“不说这些了,人家嫣嫣还小。”李父把话截住,看了一眼妻子。
于是,长辈间又在说大人的话,偶尔旭姨也插两句。年轻人这边,隔膜太多,封青和唯一不多言,城寺也只是和封青应酬了两句,再不张口。唯一回头给封嫣盛汤,想引她说说话,才察觉她神色不对。
头依然低着,一手紧紧捏着筷子,另一手却撑在胃上,脸色比睡醒时反而差了,不言不语像是又病了。
“嫣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