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真相是以哪种方式被揭露的,总之是很糟。
程元元自认跟陆领比,自己是绝对的演技派,可是在面对伍月笙时,可能连陆领的程度都做不到。
伍月笙发着高烧,会儿清醒,会儿迷糊,抬起扎着针的手,指着程元元:“行,真行……”忽而又破口大骂陆领:“敢不要他妈的!”
程元元闻言如遭雷击,伏在床边哭到失声。
只是看见陆领的在乎,就想最坏不过自己看走眼,对伍月笙来,并没什么损失。哪逞想机关算尽,未算人情。
未算到,伍月笙会头扎进去。
程元元知道还没有爱完就要分开,是什么滋味,也知道伍月笙并不是真的不怨,而是怨没伤重。毕竟不管怨什么人,心里的疼都不能减少。
伍月笙悄悄地,生怕别人听见似地叫:“妈?”然后以喉音问:“为什么没去找他啊?”
抚着儿滚烫的额头,程元元低声:“先是觉得找也找不着,后来发现找不找都行。”
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也活下来。渐渐才终于知道,原来没有他,日子样过。
伍月笙视线模糊:“那王八蛋!”骂自己爹,“过得老好,知道吗?”
程元元:“咱比他过得好。”
伍月笙嗯声,那倒也是。瓶水吊进去,第三就不再发烧,经役,体内积存的忧怨哀愁也彻底被高温消毒,又恢复反面斗士体质。程元元坚持让再针巩固巩固。已经是除夕。大夫来得很早,兑好药挂上,把针埋进静脉里,收诊费匆匆回家。开门的功夫,蓦地阵鞭炮声响彻楼道。程元元飞快把门关好,熟睡的小奶娃仍是被吓醒,哇哇大哭。
厨房里爆锅炒菜抽油烟机运转的啧杂中,阿淼扯嗓子问候孩子妈,也就是自己,擦着手冲出来直奔卧室:“个逼崽子咋有儿动静儿就咧咧嚎……七嫂去给菜盛出来吃饭吧。”
程元元进厨房,声尖叫,伴着当啷啷铁盆落地打滚声,大骂:“也不先把火关!都糊。”
伍月笙对系列噪音的反应并不大,没睡醒就被推起来扎针,会儿脑袋还木着,坐在餐桌前,仰头看看窗户上挂着的那瓶子药水,心里在盘算,以目前的输液速度,顿饭时间能不能完。
程元元端菜过来,看见病号的表情,心颤下:“烧二啦?”
伍月笙故作忌讳,用力“呸”,飙出雾状晶莹的唾沫星子,面前几盘菜无幸免。
阿淼抱着孩子过来,笑道:“啥呢七嫂?大过年的。”几眼见娘儿俩比赛似地瘦下去,又帮不上忙。只知道伍月笙人回家过年,想是跟婿出什么事,根本不敢多嘴。
窗外此起彼伏的炮响,那孩子还不太懂辩声儿,俩大眼睛傻乎乎地转。
伍月笙弹着舌头打响逗:“‘小姨过年好’。”
阿淼大笑:“要出声可吓死。”
结果那孩子还真出声,可惜不是拜年。
阿淼惊呼,慌忙抱走换尿片。
伍月笙干呕声,笑骂:“日!大过年的跟整事儿~影响食欲。”以前骂人都是跟萍萍们学的,话语再不堪,腔调里还是透着媚。而此刻却非常的痞气,像孩子。像陆领。尤不自知。
程元元看着,有些失神。
伍月笙不禁坏笑:“吃不下去啦?不总就算坨屎掉到旁边,只要不崩到碗里,都能装没看见。”
程元元放在桌下的两只手,十指绞紧又松开,瓮道道:“让六零别走。”
伍月笙愕然望着。
笑笑:“去找他谈谈,赖着不让他走。” 话开口就容易得多,而且确实也是最能让减轻负重感的决定。
伍月笙:“他跟爸是叔伯兄弟。想好吗?”
程元元神情坚定:“呢?现在特别后悔当着六零的面儿前把人认出来。”最难受的就是要让两个孩子为顾虑,只是当时太过震惊,根本思考余地都没有。叹出嗓子里的郁结,:“知道六零么折腾也是为,怕知道真相接受不。去告诉他能接受,只要们两个能接受就行,不用管,看们俩好,还能得劲儿。”
伍月笙残忍地:“那还是不得劲儿着吧。脚踩扁大便,它把臭味留在脚上,就是惩罚。”
程元元也没空计较拿排泄物当话题在饭桌上,急道:“伍月笙别又犯执拗行不行?”
伍月笙摇摇头,:“要是犯执拗,他能折腾么多?”
就是不想让他白白的折腾。
也不知道是谁在为谁的自在而忍耐。
伍月笙对程元元:“以前是怎么过来的?跟那时候比好多,都能熬过来,更没问题。”细数着自己的优势,有工作,没有孩子,也不会被轰出家门……
程元元没告诉,如果不是因为有孩子,自己可能真的熬不过来。
“其实没结婚之前那种个性更好。”伍月笙回忆着,憧憬着。
三十晚上,给陆家打电话,挨个儿拜年。回立北过年的事,陆老太太虽然能体谅,还是不免有些失望,但却当真是没有别的不乐意。居然还是陆妈妈找理由哄老太太,不是还没算正式过门儿吗,回娘家过个年也是应该的。再加上年前约好见面谈婚事又没谈成,程元元是借病装昏的,陆妈妈在电话还特意提到事儿,让伍月笙趁过年放假在家好好照顾照顾妈妈。陆领最后接电话,告诉伍月笙:“奶奶让早回来。”也没再多什么。陆妈妈问他,就不想让人早回来啊。片欢声笑语。
伍月笙手捧电话,也跟着微微发笑。
年很快就过去。
新年的第又下雪。程元元早上神忉忉地拿张崭新的十块钱,垫在伍月笙鞋子里,让穿着出门向东走,别话,别回头,走百步再调头回来。伍月笙听着怪阴森的,怎么记得给死人烧钱的时候有不能回头的法。程元元叫脚踏实地踩百财,日出东方好运来。不话是不泄气,不回头就是不后悔的意思。解释完自己还怒,下楼就碰着门卫老头跟拜年,那么大岁数弯着腰过年好,也不能不吱声,觉得很晦气,没走几步就回来。
伍月笙只是看窗外白茫茫片挺舒服,也没理那么长串噱头,穿上鞋出门。
晴得发白,建筑也都是白的,被太阳照很刺眼,只有放过炮的地上,雪被崩散,露出地表的土,混和红色的炮竹残屑和燃剩的黑色炭粉,脏兮兮得亲切。掺着火药味的空气新鲜好闻,贪婪地猛吸口,呛得咳嗽不止,刚想骂,想起程元元的嘱咐,憋回去。咳够,抚着胸口继续朝东走,忽然涌出个自打赌式的念头:要是走够百步,再走回家,路上都顺利地不话不回头,跟六零就会好起来。
好像很多人都会跟自己打些有把握的赌,赢便会很高兴,即使输也不会真的就忌讳。伍月笙个赌法根本就是耍赖。半个立北县都知道,帝豪程七元家的怪小孩,嘴坏,脾气坏,心眼儿更坏,人人避之不及,别走百步,就是朝东直走到九马山,可能都没人敢跟话。
伍月笙认真地加快步伐,笑眯眯的,哄得自己很开心。不过忘问程元元,是左脚落下算步,右脚落下又算步,还是左脚右脚都倒完才算步。后来想,走得越远越心诚嘛,乱七八糟地默数步数,足足走出去里地才往回转。
回来的时候看见小区西边片松树林,树后边稀稀落落缀着几间三角型屋顶的平房。雪景真不错,树冠呈连绵状,阵风吹来,积雪乱飞烟。伍月笙想起前阵子看的个日本电影,从头到尾都是雪景。开场是个雪中的葬礼,和陆领还以为是鬼片,看半发现是三角言情,后来又变成四角的、五角,六角……两个模样相同的人,个死人,个艺术家,个艺术家的助理,个邮差,搅拌着相爱。虽然不是鬼片,但也很诡异。陆领观看影片的过程中只有个评价:日本人真扛冻。他不喜欢片子,因为主角叫树。伍月笙却喜欢,虽然叫树,虽然个只在回忆中出现的死人是个忧郁的角色,但是浓眉大眼的模样,比较像陆领。还有人分饰两角儿的演员演得也确实不错。伍月笙于是看到最后,看到做未婚夫初恋替身还无法自拔的人,对着落满白雪的树林喊:
好吗?很好。
仿佛声嘶力竭地为们初英语常用对话做翻译。
伍月笙喃喃:“HOW ARE YOU?I’M FINE。唉呀……”I’M忘。
泄气。好不起来也罢,也想不到怎样才算好起来。别再坏下去就行。不希望陆领走,如果同在个城市,实在想得厉害,还可以偷个情。要真去北京,是无论没那闲心,冒着见到他哥的危险杀过去解相思。
俩人要是真碰着面儿,不就死机吗?听老太太的意思,跟那个人挺像的。
第五十九章
陆领抱着盘西瓜子吧唧吧唧嗑,瓜子皮在茶几上堆成个密实的黑色金字塔。陆妈妈推着吸尘器过来,保姆回家过年,自己收拾早上屋子,累得有儿气不顺,再看个不帮忙反添乱的,气得直骂:“玩得可花花儿,有垃圾筒不用,扔得可哪都是。在们家也么造祸人?”
陆老太太笑:“可得。三五不斥儿他的。”
陆领撇撇嘴:“根本就不往家买玩意儿吃。”
陆妈妈倒是称赞媳妇儿:“人三五不像别个孩子那么贪嘴。”
旁边修理电动剃须刀的陆子鸣闻言头:“看着比同龄孩子懂事。”
陆领年过得没少长智商,听出他爸的意思:“就直接不懂事儿得。”
“还错咋的?”陆妈妈直起身捶捶后腰,意有所指地斜视儿子:“三五在儿得抢着帮干活。”
陆领放下果盘,将金字塔粉碎收进垃圾筒:“跟,妈。给干活也是虚的,虽然不干,但是实打实地心疼。”掸掸手站起来要接工具。
陆妈妈笑着推他:“去去去。也不跟谁学的油腔滑调。”
陆子鸣就事论事:“工作也没个正式的,就跟在酒吧网吧泡着,能学着好?”
陆领伸个懒腰:“不吗,过完年去大哥那儿实习。”
陆子鸣沉吟,小子倒是提过那么回:“的是真的啊?”
陆领副胆怯相:“那还敢逗呢?”
陆妈妈掐他:“又想出是出。三五能跟起去吗?人还上班呢。”
陆领开始支吾:“跟去干啥……”
老太太急:“那也不行去。”
陆妈妈也瞪他:“皱什么眉毛?刚结婚就两地分居哪行?”
陆子鸣是比较赞成儿子去北京发展的,但衡量下局势,他要出声,就是二比二。大过年的还是别绷起来的好。“事儿等三五回来再吧。”装上电池推开关,满意地听到电机嗡嗡转。
陆领嘟囔:“还成主心骨。”等回来,谁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谁知道还回不回来。
横摆着眼仁,从那两个否决的看到个弃权的,谁都没意向同他多谈,陆领挫败地转身往方厅走去。
几位大人面面相觑,怎么着着就走人?陆妈妈拖着吸尘器跟过来喊住他:“上哪去啊?会儿姑们就过来。”
陆领比个抽烟的手势,穿上鞋拿衣服出门。
他才走,拜年的就上门。
直到午饭做好,陆妈妈看看表,忽然觉得他根烟抽得时间有长。
陆领确实是在抽烟,不过是在几个朋友搭起来的麻将台子上,边抽烟边炮。被他炮轰下庄的哥们相当不满意:“六零家伙是职业的吧?顿咣咣炮啊,瞄着的都没准。”
被炮中的人则快活极:“懂啥?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定型的事。是吧六哥?”
庄家怒:“招谁惹谁,陪他起失意。”
起头儿自然就有人跟进:“真的六零媳妇儿呢?咋不喊来起玩?”
陆领叨着烟含糊威胁:“赢钱也堵不上嘴。”机械地码好牌,弹弹烟灰,看眼自己的钱盒:“靠,光?们几个讲究儿,大过年的把不让胡?”
他是故意躲出来,倒不是怕人多,不过自打他和伍月笙领证之后,每次全家人聚齐都会把何时办婚礼当成重讨论内容。像上学的孩子,总会被久别不见的亲友问期末考第几名,如果孩子成绩好,就会很乐于进行个话题,反之,则挺尴尬的。
陆领回的成绩不算太理想。
但他也不怪大人们都问,到他辈,姓陆的就只剩下他和大哥两个,老太太肯定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