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抬眼看他,一笑开口:“是等我给它取名吗?”
他含笑点头,眉目柔和。
我深深看向他的眼睛:“你觉得‘期和’二字怎么样?”
他的笑容一僵,没有说话。
我站了起身,看向窗外:“我记得那一次父亲兴致来了,以御赐的 铠甲为题,要考教你们的诗文,几个哥哥写的都是捐躯赴国的慷慨之语,而你写的是‘功成班师回望处,不见人烟空见沙’。”
他没有说话,沉默着走到我身边。
我转眸看他,轻轻开口:“潋,你知道我一直都希望你能真正按着自己的心意生活,可是到了齐越,看到你如今的生活,其实也挺好的。我能看得出来,天恋很爱你,你们也有了孩子,为什么还要执着于过去,让自己被仇恨束缚呢?我知道这场战争是你一手策划发动的,不可以放弃吗?”
“放弃?”他淡淡的重复了一句,唇边勾出一个苍凉而自嘲的弧度:“或许对你来说很容易,但对我而言,那是灭门的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开,还没走出几步便被他拽住了手腕,蓦然从身后搂住了我。
他的脸埋在我的发中,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混账话,可是我只要一想到你有可能是为了南承曜才劝我的,我就……”
我不着痕迹的想要挣开他,他却没有放手,于是我只能沉静开口:“我没生气,你先放开我。”
他立刻依言放开了我,看我的眼神里却还是带来些紧张。
我暗地里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直视他的眼睛开了口:“我会劝你,不是因为我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世,也不是为了任何人。我没有从前的记忆,从我醒来,我就只知道自己是慕容家的人,即便是到了如今,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我最亲的弟弟,永远都不会改变。”
他的眼眸深处,飞快的闪过一丝压抑的光影,似要开口说些什么,我却并没有给他机会,抢先一步开了口:“潋,就像你所说的,滟儿已经死了,我身边的亲人也之剩下你一个,你不会知道我有多在意你这个弟弟。其实想想,这个世间只有亲情才最长久,所以,答应我,即便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你也不会不认我这个姐姐。”
他的面色平缓了下来,就连气息亦是沉静,惟有一双眼睛,深瀚如海,静静的看着我,带了点浅淡的悲哀,并不做声。
我本就没有打算迫他现在就回答,我明白他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二感到茫然,连带对我产生了过度的依恋,现如今他自己尚看不清的情感,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随着我的离开而还原,他自小就聪明,我并不担心。
我看着他静静开口:“其实我也明白很难改变你的决定,但是我还是觉得,有些是情你应该知道。知道以后,如果你仍旧不肯放弃复仇,还是要让自己背着这个枷锁过一辈子,我不会再拦你。”
我告诉他,母亲曾经让我盗取密函的事情,而我拒绝了。
我告诉他,那一场谋反并不是莫须有,是慕容家与太子府共同策划的,只是事情败露以后,南承冕为求自保将一切过失都推到了慕容一族身上。
我告诉他,我最后一次见滟儿时,她对我说的话。
我告诉他,桑慕卿的真实身份和苏修缅的猜测,无论他信与不信。
我告诉他,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他与滟儿的性命,其实南承曜都曾尽力保全过,还有滟儿那个流落在民间的孩子。
在我长长的讲述当中,他一直没有出声,表情复杂难测,我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轻声开口:“你离开上京的时候我说过,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我风采所说的,或许你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我可以发誓,没有半字虚言。现在,你还是坚持要兴起这场战事,让万千平民死伤离散,就为了你复仇的执念吗?”
过了良久,他才再开口:“我承认,这场战事是我一手谋划挑起的,我当初并没有想太多,为的只是——”
他的话语有些突兀的顿住,片刻之后才再开口,并没有看我,只是以一种柔软与坚定奇异的融合在一起的语气开了口:“可是现在,这场战事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整个齐越都在兴全国之力而筹备,而我,也早已经不是南朝慕容潋了,在南朝对我赶尽杀绝的时候,是齐越收留了我,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是天恋愿意许给我一个家,我答应过她,要用这天下来回报她。”
第124章
青荇在庭院中央,早早的焚好了香,见我们出来,兴冲冲的笑道:“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好不好?清小姐要用哪把筝,青荇这就去抬去。”
潋神色淡静,提不起多大兴致的样子,青荇本也不见得有多想听我弹筝,会这样说,多半是为了他,可是如今见他这样,不由得也是一愣。
我微微笑了下,对青荇道:“去吧,我们在这里等着,就用你家少爷亲手做的那把紫檀木筝吧。”
青荇眨巴着眼睛去看潋的脸色,潋却只是极其缓慢的转眸看我,眸光深静而复杂,终究只是别开眼睛点了下头,什么话也没说。
青荇将筝搬到亭中的时候,面色上是带了几分小心翼翼的神色的,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缺能察觉出气氛有些不对了。
我对着他安抚的笑了一笑,然后走到筝前坐下,素指微抬,划出《战台风》雄浑的音符。
潋却没有动,不带任何情绪的开口:“既然要弹,就换做《思归》。”
我抬眼望去,他却并没有看我,逆着光,微垂着眼睫,表情看不真切。
我在心底长长一叹,转了手腕,反指拨弦,一曲《思归》,便自我指尖,绵延倾泻。
“铛”的一声,是他的“湛卢”出鞘,剑光闪处,蛟若惊龙。
“九重天,意迟迟,手寄七弦桐,挥剑倚天高。四海平,六合收,独醉笑沙场,杯酒酹长空……”
依旧是那一套凤翔剑势,剑意与琴心,依旧配合得天衣无缝。
筝抚到尽处,如天涯霜雪,寂寞无痕。
剑舞到极致,如斯人永隔,思意更浓。
“湛卢”的最后一招剑锋凝定,我指下一曲《思归》恰尽,相视的时分,他深深看我,戴着浅淡的悲哀,于是我本欲带起的微笑,终究是蓦然淡去。
“啪啪啪”的掌声响起,我转头去看,一身华服的天恋公主唇边带着安然深静的优雅微笑,正向我们缓缓行来。
她的身后,跟了一个花白胡子的威仪老者,同样一身华服,眼神锐利如鹰。
潋很快的收了剑,神色如常的迎上前去:“公主和丞相怎么过来了,父皇的身体怎么样了?”
天恋公主对着他一笑开口:“父皇的身体是老毛病了,一时也急不来,如今大战在即,所以父皇可看不惯我们闲着围在他身边,嘱我和丞相到前线来看看呢。”
她一面说着,一面将目光转向了我:“姐姐的筝弹得可真好,从前驸马总是和我说,他的二姐,哦,也就是当今的南朝皇后,一手秦筝弹得天上人间难求,不知比姐姐弹得如何?”
我尚未开口,潋已经笑道:“我二姐的秦筝弹得是无人可比的,义姐虽然隐于世外清心潜修了一段时间,但在我看来,还是远远不及二姐的。天恋,等咱们把二姐接回来了,让她弹给你听你便知道了。”
前来齐越之前,潋是知道我在身份上的顾虑的,于是只告诉众人我是慕容家的义女,因为身世复杂所以一直隐于世人,而由于身体积弱自幼便送往邪医谷修养,每年不过回府探望几次,因此得以躲过慕容家的灭门之灾。
我曾好笑的问道:“身世复杂?究竟要复杂到什么样的程度才需要隐于世人?这样的话,骗谁呢?”
他却只是笑了一笑,眼中有着淡然的笃定:“我只说我自记事起有这么一个义姐,至于是什么样的复杂身世,父母亲从来不说,也不许我们问,不会有人敢置疑的。你也不用怕咱俩太过亲近了露出端倪,灭门之下,谁都会对仅有的亲人看重珍惜,所以当初我要到邪医谷接你的时候,天恋一句话都没多说,还催我尽快启程呢。”
见我没有说话,他又接着道:“纵然猜疑或许免不了,但他们是拿不到真凭实据的,谁能想得到你此刻没有深居紫荆宫凤藻殿反倒是在我身边呢?再说了,我既然敢带你回齐越,必然是有万全把握可以保你没事的,这万全把握里面,也包括了,你的真正身份被知晓后该怎么应对。其实我是并不怕的,即便是他们知道了,整个齐越如今也不会有人敢伤,或者说能伤你一分一毫。我只是因为你顾忌,不想你为难,也是希望万无一失才会这么说,但是你相信我,如今的我,已经有能力护你周全,绝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我收回思绪,微微笑了下,坦然平静的迎向天恋公主,我能感觉到她身后那个老者正目光犀利的盯着我看,可我唇边的微笑如仪,并没有半分破绽。
潋陪着天恋公主和齐越丞相去军营阅视去了,嘱青荇送我回房。
刚一到房中,漓珂便将煎好的药递了过来:“姑娘趁热喝吧。”
我接过,看着她轻声开口:“漓珂,你准备一下,我们尽快离开齐越。”
她半句话都不多问,直截了当的点头:“本就没多少东西要收拾,姑娘想走,随时都可以。”
“宜早不宜迟,就今夜吧,等天黑了我们便走。”我点了点头,略一凝神,重又开口道:“或许我们走得不会太容易,我记得从前漓陌姑娘用过一种名为‘摄魂粉’的药,可以很快使人失去知觉,如今你身上有没有?”
漓珂点头。
我想了片刻,再度开口道:“我还需要一种可以让人立刻致死的毒药,便于携带,服之毙命。”
漓珂从怀中瓷瓶里取出一粒朱红的药丸递了给我,迟疑片刻后还是问道:“姑娘要用在什么人身上,交给漓珂处理吧。”
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备着以防万一。”
她看我片刻又问:“我能问问姑娘出了什么事情了吗,这样漓珂也好提前做些准备。”
“南朝和齐越的战事已经不可避免,而我的身份特殊,留在这里或许会给某些人可乘之机,所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我淡淡道。
如今的潋,有了妻儿,有了新的责任与承诺,或许此生都不能再随心所欲的生活。然而,能够与深爱他的妻子一起,相敬如宾互相扶持着过完日后的生活,或许也是一种幸福。
其实我是明白的,也明白渺小如我,以微不足道的一己之力不可能改变什么,更遑论平息这场战争,只是,没有亲眼所见,没有试过,我终究还是放不下。
我想起来天恋公主与齐越丞相看我的眼光,对我的身份,他们或许并不是一无所觉,虽然我相信潋的话,这几日相处下来,我也能感觉得出他排兵处事的沉稳老练以及在齐越军民心中的分量,他说他有能力护我周全,并不是信口雌黄,我相信。
然而,终究是不愿意让他为难,也不愿意让自己陷入两难。
“姑娘是想自己服这毒药吗?”漓珂想明白过后,大惊失色,一迭连声的苦劝道:“请姑娘千万珍惜自己,不要辜负了公子的苦心,请姑娘记着答应过公子的诊金!”
我握住她的手,对她安抚性的微笑道:“你放心,我说了只是备做万一,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用的,我不会轻贱自己的性命,可也不想自己成了要挟旁人的工具。”
漓珂沉默了一瞬,然后坚定看我:“姑娘不需要用这药,漓珂一定会带姑娘黯然离开齐越的。”
尾声
雪下了整整一月,天地之间一片银装素裹,直到今日,方才现出些许略略停缓之势。
在这个边远之地的小客栈当中,炭火烧得正旺,并不宽敞的堂前,三三两两的客人围坐在一起,倒也并不显得冷清。
“听说,为了祈祷雪灾平息,来年风调雨顺,皇后娘娘要亲自前往泰山祭天呢。”
“这么冷的天,皇后娘娘还要到泰山为苍生祈福,可真是菩萨心肠,心系黎民百姓啊!”
我微微笑了一下,想起了最后一次见她之时,她唇边温定坚持的笑意,那个时候我便知道,这个女子,如有一日真正母仪天下,必然会是这世间仰望的典范。
那个时候,她不避不让的看着我的眼睛,如仪微笑,告诉我——其实,我知道你是谁,也知道,你并不是他的亲姐姐。
那个时候,她唇边的笑意掩住了眸中一闪而逝的脆弱,告诉——我和他成婚那么长时间了,作为丈夫,他温柔体贴,待我极好,作为驸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