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正文完结+加番外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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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正文完结+加番外全-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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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魂儿,总会回来见蘅姐,求得她的原谅。
  夜风中,她冷汗直冒,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战抖起来。
  夜色深沉,薛蘅在孤山的山峰间疾走,不知不觉中上了主峰,站在天清阁前。阁门上碗口大的铜钉在灯笼照映下闪着幽暗的光芒,她却没有勇气推开这扇门,走入曾经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夜风拂动,阁后天一楼屋檐上的铜铃丁当作响。薛蘅绕过了天清阁,来到了天一楼。
  天一楼乃天清阁重地,存放着大量的珍贵典籍,现下由哑叔看守。顶层则存放着历代阁主的著作及手札、信件,除了阁主,旁人不得擅入。薛蘅避开哑叔,悄然登上了顶层。
  夜风拂动铜铃的声音如同金铁交击、战马嘶鸣,她靠在顶层的窗台前,抱住双膝,闭上双眼,但觉心乱如麻。
  她索性站了起来,在楼中踱了几步,视线忽然停在屋角几口黑漆箱子上,不由起身走了过去。这几口箱子里面均是薛季兰生前的著作、手札、信件和最喜爱的书籍。薛季兰过世后,薛蘅将这些东西都收在了这里。
  此时,她忽然心中一动,便擦燃火摺,点亮油灯,打开箱子,将箱中的书札逐一取出来细看。睹物思人,看着这些发黄的纸张上熟悉的字体,薛蘅不禁眼眶湿润。
  她又重新把母亲的遗物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到了最后一口箱子时,她忽然觉得那箱子的厚度有点问题,敲了一下箱板,发觉声音有点异样,再仔细察看了一下,揭开箱板,下面竟是一层暗格。暗格中用防虫的油布包裹着一些东西。
  薛蘅好奇心起,究竟是什么东西,娘要藏在这箱子的暗格之中呢?
  她解开油布,里面包裹着的竟是一叠信札。信札整齐地堆成一叠,最下面的信封边沿已经发黄褪色,而最上面的一封则较新,看来是依年代叠好收藏的。
  薛蘅拿起最上面的那封信,信封上写着“天清阁薛季兰阁主亲启”,左下角署名是“方道之”。薛蘅再粗略翻了翻下面的信,每一封的署名都是“方道之”。
  她心中不禁泛起疑云,从未听娘提过她与方道之有书信来往,而且这几口黑漆箱子是薛季兰过世之前一个月才备下的,她那时已经十分虚弱,竟还将这些信这么严严实实地藏好,难道有什么隐情?
  她一时按捺不住,抽出了信笺。
  “薛先生如晤:今日往青云寺与智惠方丈参禅,归来即收到先生来鸿,在竹林枯坐一夜,提笔回信,忽泪湿衣襟。佛曰人生七苦,吾不知参透几苦。先生将西行,吾尚颠沛于尘世,不知何时方得解脱。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先生豁达,七苦皆能放下。惟愿十年后,吾能相从先生于泉下矣。先生之女阿蘅,吾定会尽力照拂,勿念。”
  薛蘅看了看信末的时间,是薛季兰过世前一个月收到的。看来是薛季兰知道将不久于人世,给方道之写了封信,托他照拂自己,方道之再回了这封信。
  只恨当年冥顽懦弱,误人误己,致有今日之苦是何意思呢?
  她又将最底下那封发黄的信抽了出来。这封信却极平常客套,是当年薛季兰承继阁主之位时,方道之写给她的贺信。
  薛蘅按着时间顺序,将后面的信逐一抽出细看,慢慢地呆住。
  信中话语都平淡如水,未见什么私情,但字里行间却让人平生无限惆怅之感。方道之在学问上有何新的见解,或作了一首新诗,都会在信中细细道来,有时他也会就时政咨询一下薛季兰的意见。从他的话语中可以揣测,薛季兰也不时向他请教遇到的疑难,或很高兴地告诉他,天清阁有什么新鲜的事情发生,就连她新培育了一盆双叶兰,也曾向他倾诉。
  薛蘅怔了好一会儿,又继续翻下去。翻到乾安三年的信件时,她的手停住了。那一年,她十岁,刚到孤山。
  果然,在一封信件中,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先生为其所取名字甚佳。芳草披离,蘅有香魂。虽生僻野,素性坚韧。能为灵药,治病救人。松竹秀茂,高下难分。惟愿此女能于创痛中成长,他日得成大器,不负先生之期望矣。”
  薛蘅把信贴在胸口,泪盈于睫。
  她将剩下的信一一细读,忽然发现最后一封竟是薛季兰的字迹。仔细一看,才知这是薛季兰在过世之前写下的、未曾发出的最后一封信。
  “方先生如晤:昨夜忽梦先师,先师宛若生前模样,仍问:季兰,你可想好了?醒来泪湿衣襟,知大限将至。回首一生……”
  信写到这处,字迹凌乱,又有墨圈将后面的话涂去。信的右边,重重地写着一句“老来多健忘!”
  最后一个“忘”字收笔一点,是滴落在纸上的一滴浓墨。墨迹宛如泪水,在信笺上洇染开来。
  薛蘅将信札抱在怀中,怔怔地看着一豆烛火,只觉胸中如遭钝刃锯磨,隐隐作痛。
  老来多健忘。薛蘅记得,下句是:
  惟不忘相思。
  “娘……我该怎么办?”晨曦下,薛蘅坐在墓前,望着墓碑,心头一片惘然。
  她不时抬头看一看山路,隐隐期盼薛忱前来,可三日过去,始终不见他的身影,倒是天清阁方向数次传来召集长老的钟声。
  她不知阁内发生了什么大事,每次走到松林边,又迟疑地停住脚步。直到第四日黄昏,才见到薛忱的身影。
  薛忱在墓旁坐下,拍了拍身边的草地,面色凝重,仿佛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薛蘅坐在他身边,他凝望她片刻,轻声道:“三妹,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娘对我们说的话吗?”
  薛蘅一愣,不知他此刻为何要问起这个,但还是答道:“记得。娘说:以后你们就是手足,有什么事,都要一起担当……”
  “当时我怎么回答的,你记得吗?”
  薛蘅迟疑了一会,道:“你问娘:那她也会姓薛吗?娘说是,你们都姓薛,都是我的儿女。”
  薛忱深深地凝视着她,柔声道:“三妹,娘去世的前几天,把我唤到她面前,对我说了一番话。”
  薛蘅心头一颤,双目微红地看着他。
  “娘说:阿忱,娘就要走了,其他的人娘都不担心,唯一放心不下的是阿蘅。娘既怕她想起以前的事,又希望她能够想起来。她若是想起来了,……或者,即便她一辈子都想不起来,但当她遇到过不去的难关时,阿忱,你就将这封信交给她。”
  薛忱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到薛蘅面前。
  薛蘅手指颤栗地接过信,一时竟没有勇气将信笺抽出来。薛忱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抖抖索索地抽出信笺,慢慢地展开。
  “阿蘅:
  若有日此信开启,定是你遭遇异常艰险为难之事。
  当初阿娘以天清阁重任相托,实在是出于无奈。阿娘自任阁主以来,精力多在寻找寰宇志,于天清阁发展实在建树不多。本想寰宇志事一了,便履行阁主最重要之革故鼎新一责,无奈天不假年矣!我走后,重担便落于你身上,每思及此,阿娘便深感愧疚。
  阿娘亦是女子,深知身为女子当家之难处。但诸儿女中阿勇急功好利,性情偏狭,难当大任。阿眉眼界心胸不广,阿定年纪尚幼,阿忱又身有残疾,皆非阁主合适人选。其余各系中亦无出众弟子。唯你自小坚忍刻苦,人书学识、武功才智皆属上乘,实为阁主不二人选。
  唯一担心者,你身世孤苦,遭遇至惨,自年少时便饱受噩梦困扰。阿娘每见你自梦中辗转惊哭,常恨不能以身代之。然转念细想,我走之后,又谁来替你?!身伤易治,心病难医。佛不度人人自度,疗救之希望,只系于你一身矣。
  易经有云: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武功才具皆不可恃,唯自爱自强,方为真正强大之根本。阿蘅阿蘅,世上无一人不苦,无一事不难。然而青莲生于污泥,难掩洁质:明珠孕自蚌伤,无损光华。人皆弃我而我绝不自弃,则所有苦难困厄,亦不过历练而已。
  最难之时,勿忘阿娘对你之期望,勿忘所爱之人对你之依赖,勿忘你对自己之允诺。若有日伤痛难愈,便记得小时阿娘曾说:噩梦虽长,终非真实,又何伤于你?
  阿忱乃至诚君子,可依之信之。惟愿我儿女一生平安,喜乐无忧,则阿娘于九泉之下亦可含笑矣。”
  纸笺上的字迹渐渐模糊,遥远的画面逐渐清晰:
  “阿蘅,别怕,这是梦,梦都是假的,不能伤到你的。”
  清冷的夜晚,母亲将十岁的她抱在怀中,不停轻抚着她的额头。她浑身颤抖,眼中满是惊恐,紧紧地攥着薛季兰的衣襟,生怕一松手便会掉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母亲的手温柔地、轻轻地抚摸着她,仿佛带着一股神奇的安定力量。最后,她终于平静下来,蜷在母亲的怀中,沉沉地睡去……
  她教她读书识字,教她练功习武。每当她取得一点点的进步,抬起头便总能看到母亲赞许的目光和鼓励的微笑。她暗暗下了决心:为了留住那样的目光和微笑,无论怎么苦,她也一定要坚持下去。
  记忆中的母亲,总是那样温和、谦逊,无论何时都是面带微笑。但在她纤弱的身体里却又似乎蕴含着一股让人无法逼视的力量,能让最强大的对手都不得不折腰。在弥留之际,那双眼睛因为她的消瘦而显得更大更幽深了,她无力地握着薛蘅的手,眼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悯和怜爱,发出最后一声轻轻的叹息,“阿蘅,女儿,不要哭……”
  薛蘅再抬起头时,已是泪流满面。晶莹的泪水后,薛忱目光中的温柔与怜惜,仿若母亲从流逝的光阴中走出来,慈爱地看着她。
  她伏在薛忱的双腿上,放声大哭。
  泪水浸湿了薛忱的衣裳,他低下头来,怔怔地看着她哭得不断颤抖着的双肩。
  ——娘,您看见了吗?阿蘅哭了。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薛蘅哭,就连母亲过世,她也只是彻夜跪在灵前,神情憔悴、呆滞,然后沉默而利索地操持葬礼上的一切事宜,却没有落下一滴眼泪。十多年了,他看着她用厚重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看着她变得越来越出色,也越来越沉默、坚强。他总在想,她这辈子还能不能象寻常的女孩子一样,开心地笑、痛快地哭?谁会看到她坚硬的外表下那脆弱的、伤痕累累的心灵?又有谁能打开她紧闭的心门?
  如今,那个人出现了,可惜,不是我。
  他心中发酸,凝视着薛蘅,微笑道:“阿蘅,你知道吗?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哭呢……你以前总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可是,我看到你和明远在一起的时候,也爱和他吵嘴了,也爱笑了,变得有生气了……”
  他轻轻地抚摸着薛蘅的秀发说:“阿蘅,去吧,去找他吧。”

  九五、手足何眈眈

  阳春三月,晚霞灿烂明媚,空气中弥漫着松树的清香。
  薛蘅哭了很久才慢慢坐直身子,忽觉自恢复记忆以来一直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随着这场痛哭减轻了很多。她以袖拭泪,抬起头时,向着薛忱略带羞涩地微微笑了一下。
  薛忱凝望着这个睽违已久的微笑,轻声道:“三妹,你打算怎么办?”
  薛蘅静默了一会,问道:“二哥,阁中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大哥回来了。”
  “哦?”
  “他和姜师叔他们一起回来的,随他前来的还有陛下派来的两位秘书丞。看来大哥是打定主意,只要你一回天清阁,便仍要想法子处置了你,再由长老大会推举他为阁主,故而多方活动,请陛下派了秘书丞前来作见证。”
  薛蘅想起一事,问道:“二哥,王爷的脉,你有没有探过?”
  “正要和你说这事。”薛忱忙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薛蘅思忖一番,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一定要用上虎背草和藤苓子。”
  “可这两味药,长老们也曾提炼过,光凭这个,似乎说服力不够。”
  薛蘅缓缓道:“二哥,你还记得《寰宇志》的事吗?”
  薛忱一惊,“你是说,一切都是大哥泄露出去的?可他如何得知的呢?”
  “二哥,我得去密室一趟,确认一下。”薛蘅道:“你先回阁中稳住大哥,透露点口风,说明天是娘的忌日,我一定会回来祭拜。”
  “好。”薛忱应了,忽然醒觉过来,惊喜地望向薛蘅,“三妹,你……”
  薛蘅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回头看向石墓,轻声道:“娘说,以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这个梦太长了,我也该醒了。”
  三月二十七是天清阁上任阁主薛季兰的忌日,这日辰时,天清阁各系长老率门下弟子,并景安帝派来的两位秘书丞,抵达碧萝峰。
  薛勇白衣素带,走在最前面。快到石墓时,他紧走两步,扑到墓碑前,涕泪纵横。众人见他至诚至孝的模样,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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