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才好。
众人都望着世子,等着他拿主意。世子沉吟时,陈杰忽然拍着腿叫道:“小谢!小谢来了!”
众人齐齐扭头,只见柳波桥那头,谢朗策骑而来,如离弦之箭,片刻间便到了姚府门前。他一把丢下马缰,滚鞍下马。
姚奂急迎上去,“小谢,他们正在逼薛阁主让位,说她和你那啥……”
谢朗见揣测变成现实,心中大急,便要往府里冲。德郡王世子忙一把将他拉住,“小谢,你现在进去,只会令事情更糟糕。”
谢朗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他们诬蔑!我又怎能任由蘅姐被他们欺负?!”
“说得好!”姚奂听了他这句话,热血上涌,喝了声彩便冲上去,一脚将守门的仆从踹开,回头将手一挥。
“小谢!上!”
清思堂内。
薛勇看着面色苍白的薛蘅,眼睛微微眯起,仿佛在欣赏一尾在渔网中不停跳跃挣扎着的鱼儿。
“阁规第三十二条,若阁主为女子,需得保持贞洁之身,终生不得嫁人。所以”薛勇略略提高了声调,“但凡我乾字系女弟子,在十二岁时,通常会由女性长辈在其手臂上点下守宫砂!”
聂薇皱眉道:“这也只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我记得第九代郑阁主接位接得早,她的几位师妹因为无需继承阁主之位,就都没有点过这守宫砂。我们也通常只在女弟子出阁嫁人之时才会点上守宫砂以证其贞。我天清阁乃堂堂正正的名门大派,阁中女弟子皆自重身份,恪守阁规,身为长辈的,若平白无故就怀疑她们的贞洁,这传出去岂不让人齿冷,惹人笑话吗?”
谭长碧不耐道:“聂师姐,这不是非常时期么?如今外面谣言满天飞,若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也只能行这权宜之举了。只是,若阁主本来就没点这守宫砂,又怎么证明她的清白呢?”
薛勇一笑,道:“无妨。现在点也不迟,只要阁主没有**,这守宫砂便能点上,且怎么也不会褪掉。可如果阁主失了身,守宫砂点上后,用水一洗,便会消失。”
聂薇道:“这也太冒犯”
姜延插话道:“虽说有些冒犯阁主,但事关天清阁生死存亡,还是应当要验清楚的。”
他们的话在薛蘅耳边“嗡嗡”地回响,她呆站在原地,眼前的一切开始慢慢地模糊。满堂宾客的面容如同一团团黑云在飘浮。他们的嘴唇似乎在动,可她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
黑暗之中,那野兽在一步步地逼近,腥红的眼睛里闪着狰狞的光芒,对她悄悄张开了血盆大口……
她脸色惨白,但腰仍挺得直直。
薛忱不忍卒睹,低下头,紧攥住椅子扶手的双手,骨节尽突。
薛勇看着薛蘅,缓缓道:“阁主,虽然有些冒犯,但如果你仍是清白的,就让长老们为你点下守宫砂,看你是否仍为处子之身。”
“放肆!”薛忱一拍扶手,怒喝出声,“堂堂一阁之主,清白女子的手臂,岂能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哦”薛勇带着歉意道:“二弟说得是,倒是我考虑欠周了。不过不怕,男子看不得,女子自是看得的。”
他向聂薇和薛眉拱手,又指着坤字系的几位女弟子,道:“聂师叔、四妹,麻烦你们和这几位师侄,护送阁主到东厢房。”他又从姜延手中取过一个银盒,微笑道:“这里面是姜师叔从阁中带来的守宫砂。”
薛眉应了,便站起身接过银盒。聂薇和坤字系的女弟子都看着另外几位长老,面上露出迟疑之色。
姜延点头道:“有劳聂师姐。为免外人猜议,保住天清阁百年清誉,总得验个清楚。”
薛眉走到薛蘅身边,轻声道:“三姐,咱们就验个明白,也好堵了这些臭嘴!”
薛蘅表情恍惚、眼神迷茫,似乎魂游物外。
薛勇微笑道:“阁主,为免物议沸腾,有辱我天清阁声誉,也为了还你一个清白,还是验个明白的好。”
聂薇走到薛蘅身边,柔声道:“阿蘅,就验一个明白,你的名声,绝不容人随意玷污。”
薛蘅还是没有动,但脸色更加苍白,胸脯急剧地起伏。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她身上,发觉她垂在身侧的十指已紧攥成拳。
“三妹迟迟不愿验个明白,莫不是心虚了?”薛勇眼中闪着得意的光芒,大声道:“看来传言并非空穴来风!薛蘅若不是与谢朗有了奸情,失了贞洁,又岂会不敢试点守宫砂?!如此失贞失德之人,我天清阁又岂能容你?!”
“胡说!”
怒喝声响起,一个黑色身影卷着旋风冲进来,兜头便给了薛勇一拳。以薛勇的武功,来者本不是他的对手。可他正说得对意,一时没有防备,竟被打个正着。他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直抽冷气,鼻血自十指间蜿蜒滴下。
堂内众人齐声惊呼,纷纷站起。大家看得分明,闯进来的黑衣少年满面怒火,双眼通红,紧捏着拳头,正是谢朗!
平王急忙站起身,喝道:“小谢!你别乱来!”
方道之闭了闭眼,低低地嘿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这个时候跑来了?”
谢朗气得眼里似要喷出火来,大声道:“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小人这般污蔑?!”
薛勇捂着鼻子,指着谢朗嚷道:“大家听听!他叫薛蘅什么?真是恬不知耻!”
众人皆是又惊又诧,有些人还连连摇头,满面不以为然。谢朗恍若未闻,转头看向薛蘅,轻声道:“蘅姐,我来晚了。”
薛蘅却宛若还在梦游之中,眼神迷蒙,定定地望着堂外飘飞的乱雪,一言不发。
谢朗看着她白得几近透明的面色,心中一痛,抬头怒视薛勇,二人目光相触,如有两把利剑在空中相击,火花四溅。
薛勇心中暗道:你小子来得正好,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投!
他有意激怒谢朗,嗤笑了一声,道:“谢师侄,你居然敢打长辈,看来谢师兄的家教确实有点问题啊。难怪你会恋上自己的师叔,做出违背伦常的丑事,还大胆妄为到在御前说出‘爱慕蘅姐’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
谢朗热血上涌,大声道:“她又不是我的师叔!我为何爱慕不得?!”
此言一出,满堂之人愕然相顾。绝大多数人带上了鄙夷之色,有的已大声喝斥,“真正不知廉耻!”
谢朗见薛蘅在众人鄙夷、怜悯的目光注视下浑身轻颤,不由心中大急,猛地冲前两步,将她护在自己身后。他扫了众人一眼,朗声道:“我又不是天清阁的弟子,你们的辈份管不到我!再说了,你们自己,又真的都遵守了天清阁的辈份吗?!”
他不待众人有思虑的余地,指向前面正嘿嘿冷笑的一名中年人,道:“你是姚奂的表叔吧?”
那人一愣,道:“是又怎样?”
谢朗斜睨着他,道:“你的妹子,嫁给彭城蔡家的蔡清为妻。可据我所知,蔡清的一位堂兄是天清阁兑字系第十三代弟子,而你是震字系第十二代弟子!敢问,你们这算不算**?!”
那人张口结舌,半晌说不出话来。
谢朗这段时间被关在地窖里,早将京城所有世家贵族的姻亲关系理了个遍。这刻一一指向众人,侃侃而问。
“如果按天清阁的辈份,您与我爹平辈,我要叫您一声师叔。可你家妹子,嫁到我姑奶奶家,我又一直按姑奶奶家的辈份,叫她一声表嫂!
“还有你,你的姑表妹嫁的是弘王妃的兄长伍敬道。可是,伍敬道家不是有一位远房的侄子,在天清阁时和你同一辈学艺吗?
“还有这位,敢问你堂姐夫的妹妹,嫁到了哪一家?”
他如磐石般护在薛蘅身前,脸上写满坦然与无惧,望着众人一一道来,仿佛在战场上跃马横枪,将对手一个个挑落枪下。
清思堂中被他这么一搅,一时间人仰马翻,被谢朗点中的人均狼狈无比。
由于太祖皇帝将青云先生封为国师,青云先生又是那般惊才绝艳的人物,所以涑阳的王公贵族子弟多有慕名而来、投入天清阁读书学艺之人。他们指望有了天清阁弟子的光环,归来后能得帝君看重,好在仕途上平步青云。因此,在最初的几代,天清阁内的辈份尊卑,还十分讲究。
但到了世宗时,注重由科举提拔人才,刻意淡化天清阁的背景,于是这辈份之论便不再那么严格。加上两百多年下来,天清阁各系长老择徒分化严重,震字系尚是第十二代,坎字系却已收到了第十五代。
涑阳世家贵族联姻之风盛行,这盘根错节的姻亲关系,甚至令帝君都感到头疼,正是这种庞大的关系网,他们才能在有事时互相施以援手。但他们在联姻之时,考虑的只是血姻族亲之间的辈份,甚少有人去讲究天清阁的辈份。
这刻被谢朗这般挑了出来,众人这才发现,若真在所有的亲戚之间论上天清阁的辈份,只怕在场的多数人,都要被冠上一个“有悖伦常”的罪名。
谢朗得意地看着众人慌乱的神色,朗声道:“不许我爱慕蘅姐也行,你们先回家让各自的亲戚休妻的休妻、和离的和离。大家都谨守天清阁的辈份,我这个做晚辈的,自然会有样学样!”他环顾四周,冷冷一笑:“难不成辈份、礼教这种东西,只是拿来约束我们这些小辈的不成?还是只要熬成了一把年纪,便可以阳奉阴违了?”
堂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坐在角落的方道之不由嘴角含笑,摇了摇头,“难为这孩子,算得这么清楚!”
薛忱默默地看着谢朗,那俊朗面容上的勇气,似一把宝剑铮铮出鞘,绽放出耀眼的锋芒,守护着他身后的那个人,让她不再在黑暗中隅隅独行。
他不自禁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羸弱的双腿,黯然地叹了口气。
八六、孤勇
姑表妹嫁给弘王妃兄长伍敬道的那人名叫黄复,素来性情暴烈、受不得激,被谢朗这番逼问激得失了镇静,怒道:“辈份不辈份的先且放下,薛阁主大你这么多岁,你也好意思说上一声‘爱慕’?!自古以来,男为天女为地,女大男小相差这么多,成何体统?!”
谢朗斜睨着他,冷冷道:“别人还可以问一问这种话,独独你问不得。”
黄复一愣,忽想起弘王的生母俞贵妃本为景安帝少年时身边的大宫女,恰恰大景安帝几岁。他苦心积虑说服姑父将女儿嫁给伍敬道,就是将一族的前途都押在了弘王身上,这刻顿时大汗淋漓,自然不敢再说,缩回原位坐下。
见他吃了瘪,又有人咄咄逼人地问道:“你早与公主订了亲,岂能做下毁婚这种背信弃义之事?!”
谢朗毫不退让,向着皇宫方向一拱手,道:“去年十月,我下天牢之时,陛下便有明诏,褫夺了我的驸马身份。我早就不是什么驸马爷,为何不能另觅心上人?!”
“你洗清冤屈后,陛下不是又重新招你为驸马了吗?”
谢朗望向平王,“王爷,陛下下过这样的旨吗?我为何没有接过旨?”
平王张了张嘴,作声不得。谢朗出狱后,景安帝是说了要让他和柔嘉成亲的话,可没有下明诏。后来平王向谢峻传了话,谢峻再上折子奏请二月迎娶公主,景安帝只在谢峻的折子上批复了一个字:准。
其后景安帝封谢朗为尚尉驸马、赐食邑,圣旨却都是直接送到谢府,当时谢朗正在云台守着尚未苏醒的薛蘅,谢府欢天喜地接了旨,谢恩之人,独独缺了他这个准驸马。
见平王沉吟不语,众人的喧哗声也逐渐平静下来。
薛勇起初也被谢朗绕得有些晕头转向,正极力想着辩驳的话,忽然心中一凛,清醒过来,急道:“今日之事,根本就不是和你争辩你与薛蘅能不能相恋,而是你们不守礼节,做下了苟且之事,薛蘅早已失贞!”
众人齐齐点头,“是是是,这个才是最重要的。”
谢朗大怒,手指几乎指到了薛勇的鼻尖,“你血口喷人!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何谈失贞?!”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叫你的蘅姐试点一下守宫砂,不就真相大白了?”
谢朗看向薛蘅,轻声道:“蘅姐,就让他们点一下,验个明白,好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清白的。”
谢朗舌战众人、雄辩滔滔之时,薛蘅一直低头站在他身后,这刻听到这话,慢慢地抬头看向他,脸色苍白,紧紧地抿着嘴唇。
院子里,农夫打扮的青年男子把女童抱起来,架在脖子上,笑着说了一句什么。
是什么呢?
薛蘅竭力回想着,太阳穴又开始突突地剧痛起来。
谢朗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见她目光散乱,神情痛苦,急道:“蘅姐,怎么了?”
“啧啧啧……”薛勇负着双手,踱到二人身边,阴恻恻地一笑,“谢将军还真是唱做俱佳,我们都险些被你骗过!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