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莫顿,我始终不相信你已经永远离开了我。我总想着,也许下一刻,你就会睁开眼镜,看着我……
我把随身带着的,那只木笛取出来,轻轻放在他的身侧。
他珍藏着我用过的笛子。在密诺亚的那几年,他是不是摩挲把玩,睹物思人?
以后,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我轻轻抹去面颊上的泪水,垂下头却看到伊莫顿的手背上面,也有一滴泪。
我想把那滴泪水擦去,但是指尖微微颤抖,将放在他手掌一侧的笛子给碰落掉在了地下,木笛落在石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生怕摔坏了,急急的弯下腰去把笛子捡了起来,仔细的反复检查。
还好,笛子并没有摔坏。
但是,我再低下头的时候,却发现我的脚边有一个纸卷。
很细,不算太长,而且卷的非常紧。颜色和地砖差不多,要是不注意,就根本看不到。
我弯下腰捡了起来,这纸卷外面好像涂了一点防水的油胶。刚才……地下好像没有这个吧?
我有些疑惑,然后仔细的想了想。
没有,我可以确定。刚才我走过来的时候,这地下什么东西也没有。
这东西……我看看手里的笛子,难道,这东西是从笛子里面掉出来的吗?
我提高声音喊:“乌纳斯,乌纳斯。”
“陛下,”他大步跑了进来,“有什么事!”
“拿……拿水来。”
我的手指微微发抖,声音也在发颤。
这样东西,会不会是……
难道会像我所猜想的那样吗?
乌纳斯很快回来,捧回来了一只水罐。
我觉得自己两个膝盖都在发软,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深吸了两口气。
擦去外层的油脂,再将那层胶用水轻轻的抹开擦掉。
乌纳斯在一旁一言不发,给我打下手。
我小心没有让水沾湿纸卷,缓缓的,小心翼翼的将纸卷摊开。
纸卷虽然看起来不长,也不显得有多大,但是摊开之后却发现,这张纸大约有一尺长,宽是半尺左右。纸质发黄,上面绘着弯曲的线条图案。
是个岛屿……
上面密密的绘注,还有详细的地形与港湾……
这是,这是……
我猛地站了起来,手紧紧的握成了拳。
这是密诺亚的海军布防图!后面那岛就是密诺亚岛!而他的军港所在,不就是被密诺亚人称为圣岛的地方吗?我们坐船曾经从那里经过,那岛靠海的峭壁上雕着巨大的火神像,还有,岛上有一座活的火山。我记得很清楚……原来密诺亚人将军港设在那座圣岛上。因为那里有活火山,所以一般的人不会想到,一般的船也不会想要靠近那里!
这东西……这个可以说是密诺亚的最高机密的东西,怎么会在笛子里?伊莫顿,他是怎么绘出这张图来的?
那么,他之所以被杀……是不是与这张图有关?
我觉得胸口闷得难过,脑子里乱纷纷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还是觉得自己没有办法理智冷静地把这件事情理出头绪来。
“爱西丝陛下……”
我回过神,才想起我身边还站着个乌纳斯。
对他我是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指了指那张图说:“你看看。”
乌纳斯走近一步,低下头仔细看桌上的那张纸。
“看出来了吧……”
“这,这是……密诺亚的……”乌纳斯露出了惊异的神情,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这是密诺亚的军港!”
136
乌纳斯又提高了一倍的声音,重复了一次:“这是密诺亚军港的详图!”
是的,没有错。
乌纳斯不是个容易激动的人,我也不是。但是我和他站在这间石屋里,一时都说不出话来。我只觉得耳朵里充满了不知道什么声响,嗡嗡的吵得我无法冷静思考。
“这……莫不是伊莫顿大人他留下的……”
我茫然的点了点头。是的,这是伊莫顿的笔迹。图上的线条,还有那些密密的小字,都是他所写所绘,不会有错。
我记得,我曾经跟伊莫顿提起过一次,密诺亚的军港所在十分机密,谁也不知道它的所在。
那时候伊莫顿说了什么?我闭上眼,可是却想不起来当时他说的话。
伊莫顿那时候还不知道这军港的位置,这张图一定是他后来绘的。就是我们从亚述那里分别,他去密诺亚的时候……
那时候,他的仆人说的话……
“……到第四天大人才回来,但是他的脸色很不好,就像这几天都没有吃饭一样,整个人都没有力气。他没说去了哪里,我也没有敢多问……”
他说伊莫顿回来时衣服上沾有很多脏污,下摆还隐隐有些潮湿,可能是在浅水中行走过。衣襟上有潮污的土,还有苔藓蹭过的青绿色……
伊莫顿是不是就在那段时间里,发现了拿火山岛处设有军港,想办法去探听情形,并且绘成了这张图……但是如果是那时候发生的事,那么这张图他什么时候又装进了笛子里,藏在神殿之中呢?他的仆人说他们已经收行囊准备返回埃及,但是那个图它的医官邀请他去赴宴,伊莫顿不想去,但是最后还是去了,那之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他露面。伊莫顿究竟是什么时候遭遇的不测,安多司并没有说的清楚。他一直在地底生活,对日期时间一片茫然。
那个医官图它全家死了,并且他的家被烧成了废墟,伊莫顿的仆人也死了,他随我同去密诺亚,在驿馆发生变故的那天晚上,同其他人一起被杀了……
我现在能知道的线索,只有从格拉多斯那里撬来的几句话。
那时候他说,是密诺亚王太后杀了伊莫顿。
幕后的主使者……就是她吗?
是她杀了伊莫顿吗?
原因……可能就是这张军港的地图!
伊莫顿他或许是偷偷的上了那火山岛,查探到了岛上的地形和军船的布防,然后匆匆画了这张图,但是,也有可能被密诺亚人所察觉。所以,王太后手下的人,又或是其他人,动手杀了伊莫顿……
我听到乌纳斯低低的声音说:“陛下,陛下!”
我慢慢的转过头看他,乌纳斯在我身前缓缓的单膝跪下:“逝者已去,您不要……”
不要什么呢……
他的下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我也不想听。
“乌纳斯,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没有出声。
“我在想,其实……也许害死他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我……因为我说对密诺亚军港的位置好奇,因为我一直热衷于派人四处刺探打听,以为自己可以掌握一切,以为自己特别聪慧了不起。”
“爱西丝陛下!”乌纳斯提高了声音,“您不该这么想!这些不过是您的臆断和推测,实情或许远非如此。”
“或许不是这样,但是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不然的话,密诺亚人为什么会杀他呢?他在那里生活了几年,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死死的咬住了我。
我觉得胸口闷得喘不上起来,乌纳斯低声说:“陛下,您太累了,请您先回去休息吧。”
我转头看看他,一瞬间觉得头脑里一片空白,什么重点也抓不住。
我无意识的重复他的话:“休息?”
“是的,您太累了,这些天在船上吃不好也睡不好,您一定很疲劳,请您先回去休息吧。这些事情不用急在一时,来日方长,您想做什么都来得及。”
还来得及?
不,不是的,乌纳斯他说的不对……
来不及了,我自己心里明白。一切已经是来不及了。
我来不及找到伊莫顿,来不及救他,来不及找到真相,来不及为他报仇……
还有,那些因为追随我去密诺亚,而无辜丧命的人。卡旦亚医官,女祭师,那两队勇敢而英武的士兵……
那么多人死去了……
我觉得胸口闷的厉害,手缓缓的从那张地图移开。
我不想让乌纳斯看到,我的手在发抖。指尖微微发麻,整个手掌都是。
先是轻微的,然后抖得越来越厉害。
我控制不住,巨大的窒息感排山倒海一样朝我涌来,我无法呼吸,身体一点力气也没有。
伊莫顿,伊莫顿,你是因我而死么?
是因为我的贪婪,因为我无意中说的那句话,你才去查探密诺亚的军港的,是吗?
你……
我转过头,呆呆的看着躺在石台上的,伊莫顿平静的面容。
他不会再说话,他无法回答我的疑问,他不会再那样对我宽容的微笑,解答我的疑惑,教导我各种知识,用他的臂膀拥抱我……他不可能再睁开眼,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
不知不觉间,屋里已经暗了下来。
我慢慢的转过头,朝窗外看过去,太阳已经落下去了,白日过去了,夜晚要到来了。
可是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
而我所失去的东西,却永远,永远找不回来了。
137
庭院里有人走动,将灯柱一一点亮。昏黄的光影被铜柱刻空的半圈铜棱一映,那光芒柔中带着金黄色,就仿如辉煌的阳光一样。
我觉得悲哀如潮水一样涌上来,又退了下去,留下心里面只剩空茫一片,无悲,无喜。
路莫拉又走了进来,他赤着脚,躬着身,轻捷如狸猫一样没有发出声响。
“爱西丝陛下,法老请您去前殿。”
我张了一下嘴,可是嗓子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声音竟然发不出来。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问:“什么事?”
“法老说,请您务必前去,是非常要紧的事情。”
我点点头,低声说:“知道了。”
路莫拉乖巧的捧来镜子,我看了一眼,根本也没在意去瞧,吩咐乌纳斯:“交待人看守好这里……”
他垂首答应了一声“是”,我对路莫拉说:“走吧。”
路两旁的灯柱都亮了起来,整间王宫看起来沐浴在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里。我只觉得自己看到的东西全是朦朦胧胧的。
抬布辇的人走得最近的一条直道,前殿已经遥遥在望。我坐直身,看到台阶上站了两排女奴,正朝着我的方向跪下来,以头触地。
明明没有离开多久,可是现在看到这样的锦绣富丽,却觉得……那么陌生。这间殿堂里总是有许多人,白天的时候法老会在这里议政,接见使节。到了晚上这里就成了欢宴歌舞之所,我可以清晰的听到有铃鼓和弦乐声从里面传出来,还是歌女在唱着玛拉克多尔的小调,缠绵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情意。
我一步一步的踏上宫殿的台阶,里面也是一片金色的光晕透出来。我站在殿门前,停住了脚。
里面的音乐声停止了,人声也渐渐变小,终至于无声。里面的人转过头来看着这里,然后他们纷纷向我行礼。
伊姆霍德布走了出来,我有些意外,因为他是很少参加这些宫宴的。但是随即我想到今天来的宾客身份贵重——巴比伦虽然是个遥远的国家,但是一国国王亲临,那么宰相大人不陪席是怎么也说不过去的。
“爱西丝陛下,您的气色看起来还好。”他朝我微微躬身。我秘密前往密诺亚的事情,宫里知道的人不多,差不多所有的人都以为我是在尼罗河上游的神殿住着,一面沐浴祈福,一边休养身体。而伊姆霍德布却是知道其中真相的。我想,在埃及恐怕没有什么事情能够瞒得了他,而且那件事本来也的确瞒不过他,所以一开始曼菲士就告诉了他的,连西奴耶都不知道。至少,我启程的时候他肯定是不会知道的。
“你也一样。”我淡淡的说:“你近来还好吗?”
“还好,”他摸了摸胡子:“就是……”他说了两个字又停住了,不知道他的就是两个字后面跟着什么难题。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缓缓向里走,低声问:“拉格修这人如何?”
“城府很深。”伊姆霍德布低声说:“刚才他……”
“王姐!”
曼菲士打断了伊姆霍德布的话,他从那张描金彩漆的座椅上站起身,大步朝我走过来,一面挽着我的手,一面笑着说:“来来,我来替你介绍,我们今天有一位贵客呢,这位是巴比伦的拉格修王。”
他的笑容有些过于欢快,态度也积极的让我觉得有些怪异。可是我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思索他怎么会如此,坐在左边席桌处的男子已经站起身来,朝我微微弯下腰去,他的埃及话说得也很流利,几乎听不出是外来者。
“很高兴见到您,美丽的爱西丝女王。”
“拉格修王远道而来,旅途辛苦了。”
“呵,能看到富饶的埃及,并与法老和女王结识,再远的路途也都值得。”他吻了一下我的指尖,微笑着说:“您的美丽令一切艰辛都变的有价值。”
这个人的个子倒是挺高,肩膀也挺宽,脸庞显得长了些,浓密的眉毛,细长的眼镜,鼻子微微有些鹰勾,嘴唇很薄,还没有蓄须……看起来二十多三十岁左右。虽然五官单拿出来都不怎么好看,但是合在一起倒也显得很协调,这长相并没什么太大特色,不过也不是让人觉得丑陋讨厌。记得以前看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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