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在郊外找到了她。天气寒冷,她就这样孤身一人,这么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道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歇歇。我想骂她,可是见她演戏似的和我周旋,一时哭笑不得,责备的话早就抛到脑后了。
我带她去了孟老在郊外的别庄,将她安置好,又见她头发凌乱,甚至还有稻草,无意识的从怀中拿出那把梳子,那把在市集上突然看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梳子。
可是,终究还是不敢下手,终究还是将梳子塞到她自己手中,让她自己打理。
槿儿她是不知道,在西瞿,一个女子的头发除了丈夫是谁都不能碰的。
我问起她想去哪里,她说要去锦绣皇朝,去风景如画的江南,总之是要离开西瞿,离开皇宫。
心里除了担忧和落寞,竟还有一丝的喜悦,槿儿她放弃了公主的位子,要过布衣生活,是不是说我和她之间的距离没有那样远了?而江湖人心险恶,她必定应付不过来,那我是不是有理由留在她身边,照顾她,陪她过她想要的生活?
所以,我让追风跟她走,除了能照顾她,也能让我知道她的行踪,等我手上的事情结束,向皇上交了差,我就辞去官职,去江南找她。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再见到槿儿,却是她骑着追风从拓跋的手下救走已经受了伤的我。
来到小溪边,她一脸紧张,二话不说就要脱去我的衣物。
我不禁愕然,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不少行为豁达的女子,像她这么大胆的,倒是第一次见。
见我如此表情,她似乎有些委屈,也有些生气,然后冒出一句让我哭笑不得话:放心,我又不会赖着要你负责。
呵,我倒是希望负责呢。
那一晚,野外的温度很低,可近在身侧的阵阵清香,如花笑靥,让我觉得温暖。
槿儿走的时候,我还清醒着,没有睡过去。只是也只能装作睡着,因为槿儿她是不想连累我,不想让我背负上欺君的罪名,才会选择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过没关系,我会去找她。
再找到北漠国师,竟发现槿儿也和他们在一起,似乎是被劫持了。
内心丛生出愤怒和心疼,拓跋为何要抓槿儿,而槿儿有没有受什么伤害?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跟后头,伺机而动。
不过,庆幸的是,槿儿没有像人质一样被对待,反而是……反客为主,像一个被宠坏的公主,任性的对着那些人发脾气,将他们折磨的一脸颓废相。
即使远远的看着,也能想象得到她狡黠的的眼神,活泼的表情,将一切拿捏的恰到好处,让拓跋一行人心里烦闷却偏偏拿她没辙。
她可真是……奇特啊。
终于逮到机会,我假扮店小二,在他们的茶水中下了轻微的迷药,然后摇醒睡梦中的槿儿。她见到我那一刻,激动的扑进我怀里,哭诉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像一个小孩一样。
心顿时变得很柔很柔,槿儿,你可知道,被你依赖的感觉是多么美妙,让我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如果现在问你一句,愿不愿意让我留在你身边,从此以后,大江南北,不离不弃,你可会答应?
还是再等等吧,等她再长大一些,等她也有一点和我同样的心情,等她再也离不开我的时候,再告诉她,那样就不会吓着她,也不会被拒绝了吧。
没有想到拓跋这么快就发现了我们,也没有想到拓跋在西瞿还有隐藏的暗势力,不断的攻击刺杀向我袭来,让我疲于应付。
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槿儿落入他们手中,无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都不行!
当箭刺入心口的那一刹那,我能做的只有将怀中的她拥得更紧,像是要欺骗自己,欺骗自己那个梦想中的未来还有实现的可能。
气息越来越微弱,我甚至能感受到生命的消逝,多想上天再给我一些时间,能让我多抱她一会儿,能让我把那些想和她说却一直不敢说出口的话告诉她。
槿儿,不要让自己的心活的太苦,你痛,我会更痛。
槿儿,我这辈子真正感到满足和幸福的日子里,你一直是那个照亮我生命的光环。
槿儿,我多想那个幻觉是真实的,多想有一天,我能亲手掀起你头顶的红盖头,贪看你脸颊的红霞,羞涩的眼神。
槿儿,可不可以将你的下辈子许给我?
下辈子,没有伤痛,没有分离,只是简单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一起携手看朝升暮坠,明月千里,古道西风,细水长流……
第十八章 赴约(一)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望着床顶的帐子,愣愣的发呆,满脑子都是昨日久云的话。
……
圣女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两年前没有找到慕容逍遥的尸体?
如果我说慕容逍遥没有死,而且就在久罗山,圣女是否需要考虑一下和我们回去?圣女一定很想见到那个舍命救你的世子吧。
……
我宁愿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逍遥他还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呢?是久罗族的人把他困在那里了吗?
那个夜晚发生的一切,每次想起来,我都觉得好怕。逍遥的胸口明明已经是血淋淋的一片,利箭从后背穿心而过,他却仍旧带着我远离危险,甚至运功引发身体里最后的潜能,断了最后一丝生的希望,只为了和我说那一段话,他要我轻松的活着,不要将悲伤深深掩埋,不要独自一人的时候,才会记得去舔舐自己的伤口。
这些连我都不曾发觉的事,他却比我还清楚,他知道我不爱吃辣,所以,我在永乐王府的每一餐饭菜中都是清淡为主,他知道我喜欢那种自由的感觉,所以他会带我去广阔的草地,策马奔腾。
可是,我对他的了解呢?我不知道他的生日,不知道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就连在相处的那段日子,都不曾去体会他心里的矛盾和忍隐,当时的我自私的不想和与那个皇宫有关的所有人有扯不断的联系,所以我放弃去猜测他的那种压抑。
永乐王妃讨厌我,甚至于憎恨我,那么一向孝顺的他该如何自处?
逃亡的时候,我甚至怀疑逍遥把追风给我,别有用心,却忽视了一路上并未有人觉得追风是匹难得的好马,马也可以训练的擅于隐藏和伪装。你如此用心,而我竟然还……逍遥,你让我情何以堪?
如果我去久罗族,能换回你的自由,再大的代价,我也要去!
只要,你在那里。
我从床上爬起来,看了看四周,是白鹭书院的屋子,应该是楚少游的蔓草居,手不由得又按住挂在胸口的珠子。
我打开房门,正好见到楚少游站在门口,我朝他点点头,道:“昨天谢谢你。”
楚少游看着我没有说话,我心里苦笑,我们的身份太尴尬,一个王妃,一个驸马,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好说?怪不得空谷老头说以后会天天见到,天天见到还不至于,但是碰面却是免不了的。
我绕过他,楚少游没有拦我,只是低低的说了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
我仍旧去了风之都,许衡也在,见到我也是一愣,“尹,尹公子?”
我点点头,许衡揉了揉眼睛,确定没有看错,才自言自语道:“怪不得三娘有时候会和你同住一间房,我差点误会了,幸好幸好。”许衡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又立马恢复了平时的那份精神气儿,热情的对我说道:“尹小姐,快坐,我马上就去叫人沏壶茶来。”
“不用了,许大哥,我来找你是有件事要你办。”
许衡信誓旦旦道:“挽越,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只要我做的到的,我一定帮你!”
我一笑,道:“谢谢许大哥,我想要在这三天之内,风之都举办一次美食节。”
“美食节?”许衡脸上闪过迷茫之色,低头想了想,眼睛越来越亮,一怕桌子,“挽越,你真是个天才,这么好的点子,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许衡不愧是在商业上摸爬滚打了多年的人,单单从三个字就能看出其中潜藏的商机前景,不过,这次赚钱并不是我的目的,“第一次搞这样的活动,还是小心为上,就当探个路。先把全城所有和餐饮有关的人物都请到这次美食节大会上来。”
许衡点点头,道:“酒家客栈的老板都是会吃懂吃的人,过不了多久,这次的美食节就会传遍江南,那下一次举办的时候,必定能吸引不少慕名前来的人。”
那个好吃好喝的空□人想必这一次就耐不住肚里的馋虫了吧。
臭老头唯恐天下不乱,最爱看热闹,他做的事情不看到结局是不会轻易离开的。你不是爱吃么?有弱点就行,只要你在杭州,我就有办法把你逼出来。除非你没有听见风之都邀请各大酒楼掌柜齐聚一堂共同探讨美食的新闻。
许衡的办事效率很高,昨天我一说完就派人送出了帖子,而今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事宜,只等各位收到帖子的人莅临风之都的美食节了。
风之都今天拒绝一切营业,大厅正中摆放了三条长桌,其中一桌是美酒,凤尾、满江红、良宵引,还有一坛醉红颜。另外两张摆放了风之都各地大厨连夜加班赶制的各色美食,有南洋的,有西域的,有海边小岛的,更少不了西瞿和锦绣皇朝各地的地方美食。简直可以算得上是天下美食群英会。
我坐在二楼雅间,观察着楼下熙攘的人们,有惊叹,有艳羡,有嫉妒,也有立志要学习风之都的人,有的慢慢品尝细细研究的,也有大口大口狼吞虎咽的,视线锁定在一个穿的大红大紫身体浮肿正拿着筷子在桌上扫荡的中年男子,他左手还拿着一坛酒,粉白的脸上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不时瞟着其他地方的吃食,两瞥八字胡随着的嘴巴搅动一上一下。
哼,臭老头,一遇上好吃好喝的,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
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卤煮咸鸭,酱鸡,炝虾仁儿,焖白鳝…… 醉仙楼的老板正大口大口的往自己的嘴里塞东西,手里抱着今天唯一摆放出来的醉红颜,味道真是没的说,就是少了点,这风之都的老板也真是小气,这么点怎么够喝?
哎,以前来这里吃的时候怎么没有点这些菜呢?还是这些是风之都新创的菜?
这时,一个小厮上前对他说道:“李老板,我们掌柜的请你上楼一趟,掌柜说想和醉仙楼做一笔买卖,让您先上去品尝品尝我们风之都新出的美酒。”
李老板一听。眼珠子一转,伸出舌头在嘴巴上添了一圈,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
臭老头进来的时候看见我小小的吓了一跳,然后有模有样的问道:“这位小姐是……”他将头疑惑的转向叫他进来的那个小厮,我朝小厮点点头,小厮便低着头退了下去。
臭老头面带疑惑,又问:“不知这位小姐叫在下上来有何要事?”
我哼了一声,道:“死老头,别装了,你以为你易了容我就看不出你来了么?”
臭老头一听就苦了脸,随手把粘在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桌上的酒,大喝了一口,道:“丫头,你眼可真毒。”
我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他却抢先解释道:“丫头,你先别急,你看你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也没出什么事嘛!至于那个……那个迷香,俺用的可是最轻的,火灭了它就失效了,再说了,要是你心里没有那臭小子,它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只见他讪讪的低下头,声音越来越低,“那臭小子忍的功夫一流,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天的事以后再找你算账,今天把你找出来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空谷老头闻言身体立马放松下来,拍拍心口,道:“吓死俺了,说吧,有什么问题要问你鹤发童颜博古通今德高望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师祖?”
垂下眼眸,掩去里面的波澜,我平静的问道:“一箭穿心之后,再用内力提起全身最后的潜力,然后耗尽精力,那是否还有生的可能?”
空谷老头想了想,脸上已经是严肃的表情,摇摇头道:“一般来说绝不可能,不过如果让俺来救,也不是全无无希望。”
“那,世上除了你,还有谁有这个本事?”
空谷老头一挑眉,声音提高了几分,“不可能。”
我又问:“那有没有什么药可以续命,或者有什么神功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
空谷老头摇摇头,“没听说过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不过是有人用幻术让死人‘活’过来,但是人活着,思想却要受施幻术的人控制,也跟死没什么分别了。”
心如同坠入冰窖,我觉得浑身发冷,痛一阵阵传来,传入到肢体的每一根神经。
久罗族的人是擅长施幻术的,那么,久云所说的逍遥还活着,是说逍遥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