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最初也是最后的一次国试上。
就算是在成为大官之前已经到达了时限,但一定有什么是他在那之前能够完成的。
不过他当时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么早就获得地位和权利。
他的希望,全都托付给了秀丽和悠舜。如果是她的话,一定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
剩下的,自己要做的事情就是——影月抓住了香铃纤细的手臂。
“州牧的工作就算不是由我来进行也可以。茗才也已经回来了。现在的虎林郡,哪怕是能够多一个医生也好。”
这是最后的告别,香铃能够明白。
如果还有足够的时间的话,她不认为深思熟虑的影月会这样就消失踪影。
他应该会选择在另一个州牧秀丽回来之前,好好完成作为州牧的义务和责任,完成了交接后,再作为医生赶去虎林郡。
可是既然连这一点时间都无法等待,那么影月所剩下的时间——“……唔,是到什么时候为止呢……?”
“……拥有我一半灵魂的人,在这个秋末离开了这个世界。”
从空中滑落的星星,是自己灵魂的一半。
既然他已经终结,那么剩下一半的影月的性命,应该也已经所剩不多了。
能够坚持到这个地步,是因为自己和堂主不同,体内有阳月的存在。可是这一点也——
“……多半一个月……都没有了吧。比起在州府等待着秀丽而死亡,我宁愿选择在生命的最后,尽可能地多救助一个患者。”
面对没有丝毫迟疑的眼神,阳月的语言在香铃的脑海中复苏了。
「他以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亡的身体,算是做得很好了。尽可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竭尽全力去抓可以抓得到的东西,我至少承认他那份毅力。」
没错,不管何时——就算是这种时候,他都会坚定地踏上自己选择的道路。
“有、有什么……方法……吗!?”
阳月消失的话,在那个瞬间影月的生命就会终结。已经流逝的生命之沙不可能返回。
“……就算我消失,阳月也会留下来。”
“……我想要的并不是阳月!!”
在因为香铃好像悲鸣一样的叫声而微微睁大眼睛后,影月轻轻地微笑了出来。
——有人毫不迟疑地对他这么说。
“为什么?州牧是你,而不是阳月吧?”
他遇到了真心对待影月的人们。
……在离开西华村后,人们知道阳月的存在后,大都会为了好玩让他喝酒。因为阳月要能干得多,所以也有不少人希望他一直是阳月的样子。
对于影月来说,这就等于是在对他说“你快点死吧”,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事实上阳月在所有的方面都比影月优秀。
不光是身手、酒量、性格和处世之道,影月时常可以感受到他庞大的知识量的只鳞片甲。因为没有任何一点可以能比得上他,所以就连影月本人,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也是依赖着他的存在的。
有什么人寻求阳月的话,影月的性命就会相应减少。有多少人否定影月的存在,他的生命就会缩短多少。逐渐消失的时间,也是不断被诉说着不需要的“杜影月”的存在的时间。
对于想要在仅有的时间内尽可能活好的影月而言,这是过于残酷的命运契约。
可是,他在贵阳遇到了秀丽。
影月终于能再次和可以接纳“影月”的善良人士一起生活。
他们从来没有试图拉出阳月的存在,就算只是为了恶作剧。为了不让他喝酒,他们随时都在保护他。这就好像是在诉说,他们需要的就是自己。
和他们一起度过的,最后的温柔时间,影月至今都无法忘记。
影月的手,微微有些踌躇地——滑落到了香铃的耳朵下方。
香铃黑色的眼睛因为预感而剧烈摇荡。
听到了这句话,他就会离去。
“——不要……”
为了不让扭动身体的香铃逃掉,影月的手臂上加重了力量。
……在知道剩余的时间的时候,他就打算和她保持距离。
自己什么也无法为她做。
他不能对自己重要的人做出任何对于未来的温柔约定。
为了不让她的心被即将从这个世界消失的男人所束缚,他打算在什么也不说的情况下走掉。
可是,在最后的最后,他的决心还是崩溃了。
“不要……”
——他还是希望,她能够记住自己。
“我爱你。”
香铃苍白的面孔,因为悲哀而扭曲。
一滴滴流下面颊的大颗泪水,打湿了影月的手背。
“……所以,请你忘记我,请你获得幸福。”
一面希望着她记住自己,一面又在口中说着相反的话。
无比利己、残酷、任性的——最后的愿望。
在嘴唇轻轻重叠的时候,香铃的眼睛中已经只剩下绝望的泪水。
“……唔。”
即使如此,香铃也试图说些什么,可是此时她的视野却一阵摇荡。
在急速远去的意识中,最后出现在她眼瞳中的是影月的——
用毯子包裹住失去意识的香铃,影月将她送去自己的房间,让她躺在了床上。
燕青接下来会住进州府吧?可是因为已经给春姬去信拜托她照顾香铃,所以不用担心。
旅途的准备已经做好。
幸好从琥琏城出去后的漫长旅途,是可以骑马的道路。
然后,“杜影月”的旅程也马上就要迎来终点。
在东方天空的尽头,一个淡淡的白影摇荡了一下。
「呐,影月,你一定要幸福啊……」
不管什么时候都露出笑容的人。
只是为了自己的任性,就勉强地维系住了他的性命的人。
而现在,他再次伤害了重要的人的心灵,只留下了自我中心的感情。
“啊,堂主……”
影月没有流下泪水,而只是浮现出了笑容。
“我非常幸福哦,一生都很幸福。”
然后,为了直到最后的瞬间都能作为“影月”存在,他抖动了缰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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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黑州,在整个国家也是数一数二的繁荣。
原本就是地方豪族的黑家,就如同现在的左羽林军大将军黑耀世的出人头地一样,是和白家并驾齐驱,擅长十八般武艺的将门世家。林立在黑州的武术门派至少超过了数百,那些为了在这条道路上扬名,或者是追求名师的武者也纷纷汇集到了黑州。可是名将辈出的另一面,这里也到处都是些抛弃了武者尊严的无赖汉在昂首阔步。各地不断出现山贼湖贼袭击族人以及村子的事情,在街头发生流血争斗也是家常便饭,总之就是相当危险的地方。
特别是在王位争夺战的时候,那些遭受余波而失去了主人的武者接二连三地化身为贼盗,就算在争夺战平息之后,他们也因为尝到了好处而不肯罢手,让黑州陷入了长期的混乱之中。
而将这场混乱成功解决的,就是数年前就任的黑州州牧。他接连颁布法令,重建州府,恢复了法规和官吏的功能和权限,在黑家和其他武术名门的协助下,扫清了盗贼。在严加规范的同时努力恢复治安,开拓了保护无力的民众的道路。
曾经拜访过州府所在的州都远游的人,都对那里平安而且温和的气氛交口称赞。
按照书信上书写的约定时间来到宫城的秀丽,拜访了黑州州牧在宫城中的房间。在发现那个悠然伫立在窗边的身影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了起来。
只要是担任了官吏,就没有不知道他的人。
不管是哪个州的人民,都希望拥有他那样的长官。
“是黑州的……权州牧吧。”
回过头来的权州牧,注视着行了跪拜之礼的秀丽,在满是皱纹的面孔上展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现任黑州州牧?权瑜已经年过八十,在现役官吏中是最年长的一位。
明明是年龄甚至远胜朝廷三师的高龄人士,却到现在也还固执地没有从职位上退下,而且持续发挥着铿锵有力的政治手腕。所以他是能让宵太师与宋太傅都不拘泥于官位,而低头从心底表现敬意的极少数存在之一。
如果说朝廷三师是在中央辅佐着先王的重臣的话,那么权官吏就是奔波于中央和地方之间,为了国家安定而竭尽心血的名臣。如果不是他一直婉拒了赐予他的名誉和官位的话,他应该早已经是坐上朝廷三公位置的人物。
因为重视他而且体贴他已达高龄的身体,所以先王曾经一再拒绝权官吏提出的要担任茶州州牧的申请。这在民间已经成为了相当有名气的佳话。
「小鬼,你就想这么碌碌无为吗?连一个老骨头的脑袋都舍不得拿去冒险吗?」
「反正你一定是到达州城之前就先颠簸死了。与其让你死在这种自我满足之中,你先给我做点别的工作吧!」
据说每年在先王和权官吏之间都会展开这样的舌战,在从悠舜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秀丽还一直以为他是那种长相媲美宋太傅的强硬派——
(……他年轻的时候、绝对是超级美男子……)
就算是有了皱纹,从大体的轮廓还是可以推想当年的风采。微笑起来微微下垂的眼角,也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理性高雅的五官拥有贵族性的端正,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银发,没有一丝皱褶的官服,无懈可击的举止也都充分地衬托出了他这个年龄所特有的魅力。尤其让人吃惊的是——
“没想到到了这个岁数,还可以和如此有魅力的才女成为同僚,我真得很高兴哦。”
略微有些嘶哑却充满光彩的声音,如果是年轻的他在自己耳边低语的话,毫无疑问会让自己连腿都发软吧。而且因为他并没有摆出老人家的口气,所以格外让人没有抵抗力。
( 不、不应该的啊)
秀丽有生以来第一次对年过八十的老人家产生了心跳的感觉。
“首先请让我对于两位州牧在茶州的表现表示敬意。在听说你们的事情的时候,我体验到了阔别许久的年轻人一样的兴奋感。”
“哪里……您太过奖了。这些全都是多亏了郑州尹和浪州尹的帮助。”
“没有任何人是一个人就什么事情都做得到的。如果是什么都做得到的话,我早就已经不管陛下的阻止,一个人驱马前往茶州了。啊,这些是黑州的特产——黑芋羊羹,请你品尝一下吧。”
“啊,沏茶的事就让我来吧。”
“是我请你来的。而且不能让女性为我服务嘛。好了,请在这边坐下,放轻松。”
微笑着抚摸着雪白的胡子,权州牧手法熟练地开始沏茶。
(好、好细心……)
可以让人联想得到他年轻时风采的无可挑剔的举止,多半连蓝将军都不是对手吧。
虽然只有芋头羊羹配绿茶这个组合比较有年长者的特色,不过这样反而让秀丽松了口气……不过如果连这个也是他计算好的话该怎么办呢?
一旦沉默下来,正题就开始折磨胸口。秀丽为了平息心情,向着芋头羊羹和绿茶伸出了手。
那个不祥的预感,为什么会让人觉得如此有实现的可能呢?
秀丽咬了一口黑芋羊羹,那份恰到好处的甜美就在口中扩展了开来。
“……好吃。”
“那就好。”
好像是被那份好像注视着孙女的温和微笑所鼓励到,秀丽将羊羹放了下来。
“权州牧,我有事想要先向您请教。”
“是什么?”
秀丽在膝盖上盘起了手指。
“……在国试及第的时候,影月曾经为了报告自己的及第而给故乡去信。那时候不到一个月就收到了回答——”
秀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因为莫名其妙的不安而剧烈悸动了起来。
没错——在看到他对待香铃的态度时就无法抹去的不安。
“前一阵子,影月对我说从贵阳向西华村送信的话,就算最快也要花上几个月。如果是这样的话就不合理了。但是,我也看过他的回音,那上面还有提到状元及第的特别俸禄的事情——虽然只是细枝末节……如果,您知道的话,我想请您告诉我。”
影月在某个地方说了谎。
而其中一个露出破绽的话,所有的一切就会崩溃——秀丽有这样的感觉。
“……从贵阳到黑州州都的话不会花一个月的时间。那封信的收信人是我。”
权州牧的冷静告白,让秀丽十分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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