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小二脸色很古怪,他大概诧异这个客人怎地如此能吃。
“你做鬼差几年了?”那女子问我。
“九年了。”
“挺长的,”她若无其事地回答,“算算我也有五十余年了。”
五十余年……
还来不及吃惊,小二就端菜来了。
小二换妥后,女子便拿起筷子夹一筷热炒,尝过后赞道,“确实不错,我们初来乍到,百姓却在此过着柴米油盐的生活,听他们的推荐,总是没错的。”
她纤细的白手腕上套了个白玉色的环,我看着异常熟悉。
“警示环。”她晃了晃,“算起来,也跟着我有三十余年了。”
呆呆看着那环,我有些担心,“都需要那么长时间才能消除的吗?”三十余年?就算我回去,也只能无声地陪在苏毓身边?
她笑了,“当然不是,一般两三年不犯规就会消除的。”
“那你怎么……”刚想问,却想起自己也曾身不由己过,想必她也是同样的原因。
“你有牵挂的人吧?”她问我。
“有。”有一个人,在相隔两百年的时空那里,让我无聊时便会念着,想他在做什么,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不在这个朝代?”
我摇头,“不在。”
她举杯敬我,“我牵挂的也不在这里,来,庆祝一下我们终于可以释放自己五年了。”
多年的牵挂,确是一种枷锁,虽然不见不代表不想,但当距离没有这么近时,心痛也会少些。
我喜欢这个女鬼差,“嗯,希望你早日消除此环。”
她顽皮地眨眼,“老实说,我对它都有感情了,要让它消失,还蛮舍不得的。”
我忍不住莞尔。
××××
又是小女孩……又是饿死,我有些无奈。
情形何曾相似,可惜这女孩身边没有了照顾她的哥哥,她死后,也不会有人为她哭泣。她软瘫在墙角,全身不得动弹,有几只灰色的老鼠在啃咬她细嫩的脚趾。
我走上前赶走了那群残忍无道的鼠辈,女孩则没支撑多久就解脱了。
她白色的魂体飘出尸体,我没有立刻定魂,任由那魂体从白色透明渐渐变为人形的死魂,原本的容貌身形都不一样了。
她死前定是很想长大,这是十六岁的身材。
“姐姐。”她看着我。
“饿吗?”我取出个馒头递给她。这是先前看见她时,在路边小摊买的。
当时我突然想到,鬼差固然无法赠予活人,但至少能给死魂吃的,她也不是恶鬼,横竖不会立刻窜逃。
她伸手接过,表情很是满足,一口一口地咬着,吃了很久才吃完,“原来馒头是这个滋味的,比草根、树皮好吃多了。”
傻孩子,虽然略高我一个头,神情却还是稚嫩天真。
我带她上了大街,再买了一串糖葫芦,她欢喜得不能自己,笑得明媚。可惜周围人看不到,她还没有法力来变出外貌、身体。
逛了一圈回到她的尸体旁,她的眼神落在那尸身上,有些迷惘,“这是谁?这是我吗?”
“是的,你方才死了。”
她想了半天,估计没弄明白何谓死亡,只是有些伤心地喃喃道,“早知道死了能吃到好吃的,那我就早些死了,还能带点给妹妹。”
“你妹妹呢?”
她指了指远处的垃圾堆,“妹妹前些天睡着了,阿婆把她拖到那里,说是在那能睡得更香。”
我轻道,“想见你妹妹吗?”
“想。”她想求我却欲言又止,“阿婆不让我见妹妹,我一靠近那里,她就打我,我真的能见她吗?”
我将她的死魂牵引到尸体上,“你马上就能见她了。”
扇尖点上尸体,便见她愉快地附回去等着见妹妹。
死后竟比生前更快乐,想来也只有穷苦命薄之人会做如是想。
转头想走时,我却被吓了一跳,身后不远处的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身影,一袭白衣,纤尘不染,五官倒是很平凡,眼眸深邃,定定地瞧着我。
他也是鬼差?
“你在做你的差事吗?”
我一愣,倒是很少有人这么问的,我点头道,“是啊。”一瞬间的念头闪过心头,他不会是个死魂吧?
他却露出个羞涩的笑意,怯怯地问我,“小生是头回做这差事,能跟着姑娘你多学学吗?”
原来,他是个古代来的菜鸟鬼差。
我这才想起我也算是这个行业里面资深的了,一般鬼差的离任期平均在五年左右,我都做了九年了。
“你是新的鬼差?”我露出个自认和蔼前辈的笑容,“没事,我教你。”
他的目光闪烁了下,露出感激神色,“多谢了,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阿八?这是不是条狗的名字?算了,地府中的名字千奇百怪,甚少如我这般用真名的。
“你好,我姓聂名七七。”
“聂七七。”他一字一顿读完了,讨赏般的笑容真如忠犬一般,“我记住了。”
我看着他那笑容觉得有些尴尬,支吾应付,“厄……谢谢。”
“七七。”
“嗯?”他真是自来熟,那么快就省去姓了。
“七七,这个名字很好听。”
百年药方
阿八不但姓名像狗,还很黏人。
自昨日遇见后,他便锲而不舍跟着我,即便保持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距离,但如此紧迫盯人,也让我有些困扰。
我若暗示他离开,他便一副哭丧面孔,“小生初来乍到,很是害怕。”
“那你为何选择当鬼差?”
他瘪着嘴,“这是被奸诈小人给骗的。”
我脑中闪过鬼头大哥的身影,对他于是一片同情,都是受害者。“他又是怎么骗你的?”
“他说……他说我能在当鬼差时遇到想遇到的人,而且我随时可以抽身走人。”他做出痛苦地抚心状,“等到我想反悔时,却发现已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真的很雷同,改天去问问鬼头大哥,最近是不是又欺骗无知死魂了。
“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
“可谓自来之则安之,拿人俸禄,替人干事,当好鬼差一职。”
厄,“鬼差是没有俸禄的。”我小声提醒。
他双眼撑大,一个字一个字地吐露,“没,有,俸,禄!”
若能哭的话,他大概已经眼泪汪汪了。
我连忙补救,“别这样,别这样,你不是还能修炼法术嘛,再说了,银两对我们半点用处都没有。”我说着拿出我的荷包,掏出一两银子。
“你看,这不就是银子嘛。”说着,将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又从口袋中掏出一两,“这样取之不尽,不是比俸禄更好?”
他接过我的荷包,仔细研究了一番,从自个身上也掏出个蓝色的,“原来这荷包中有银子。”
“发配给你的鬼使没有和你说明吗?”
他瞥了我一眼,闷闷地回答,“没有。”
难不成他不但遇到了最恶劣的鬼头大哥,还遇到了一个同小蒋一般恶劣的鬼使?
这孩子命太苦了。
“你的扇子呢?”
他取出他的扇子,还扭捏着不肯打开,于是我一把抓过打开,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空白,他急忙道,“今日我没有定魂的差事,因而是空白的。”
“别急。”我解释,“就算不是空白的,我也看不见的,每个鬼差定魂的任务只能自己看见,自己解决。”
他露出抹笑意,“原来是这样。”
“每日零时,空白这面就会显示任务。”我看了看自己的扇面,“等会我要去定魂了,若是你有空,就跟去看看?”
他眼中添上好奇,一个劲点头。
定魂地点在洛阳,死的是当地的富豪,他家中娶有一妻两妾,妻妾在这个年代不算是多,但越是如此,争斗越是激烈,尤其在三人差不多时候怀孕的情况下。
“七七,你确定今日死的人是他?”阿八转头问我。这富豪身体健壮,健步如飞,还真的不像一时三刻就会死的人。
“扇面上写的,自然不会有错,况且死因是‘毒死’。”毒药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哦,原来扇面上还写有死因。”
转头发现他的若有所思,“你到底有没有定过魂?”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甚是无辜,“一来没人好好带我,都说我自然会懂的,再来这两天我的扇面一片空白,没亲自定过魂。”
“就算没人带,也要在上培训课的时候好好听听。”
“近日鬼差奇缺,所以我没上过什么课。”
最近地府真有那么乱吗?我摇头。
他突然拉我,显然是看到了什么动静,“这下有意思了。”
我顺着他指的看过去,两个厢房,居然都有一双主仆在酒杯中下药。我们倒也不是有心窥探,这是……这些女子实在没经验,好歹要懂得关窗。
“你说这老爷,喝的是二房的毒酒,还是三房的毒酒?”阿八问我。
“你怎知道她们之中没大房的?”
他摇头,“大房还不至于被逼到这步。”
两对主仆各自端着酒来到花园,互爱互敬一番后便是为对方斟酒。
“古代的凶杀案还真是简单。”居然如此光天化日。
“看到旁边的水井吗?”他说,“午时女眷都在午睡,下人是不准进入这里的,毒死后往水井一扔,就干净利落了。”
那井水想想也臭得慌,“你怎么那么了解?”
他贼笑贼笑的,“以前我爹就是妻妾成群,娘亲从来不喝水井中的水。”
关键时刻,老爷出现了,两方都乱了阵脚,端着酒壶想撤,却遇上老爷是个好酒之人,不由分说把两杯都喝了……
我俩都囧了,原来人就是这么莫名其妙死的。
我扑哧笑出来,“原来两个都有份。”这太有才了。
“你不是定魂吗?”他推推我,“快去示范给我看,晚了,她们就要把老爷丢到井里了,难不成你还追到井里去。”
我觉得他这话古怪,但还是闪过去点了点后回来。
那两小妾惊愕无措一番后,定下神的四人商量片刻,居然还真的将那老爷给推入井中了。
“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回头想一想,自然知道其中缘故,只是当时那一刻,还未看得如此透彻。“阿八,你脑子转得那么快?你不会是在扮猪吃老虎吧?”
他失笑,“不是啦,小生……小生生前无处谋生,曾写过些小说传记之类的,其中情节类似。”
我发现他有个习惯,一旦扮可怜便“小生”、“小生”的自称,图的就是让我鸡皮疙瘩都在假想中竖起。
“再说了,你那么温柔,能算得上老虎吗?”
这换言之,不就是我还不算老虎那等级的?他应该不是这个意思吧,说暗语、搞脑子的活我向来不行,“定完了,咱们走吧。”
“等等。”阿八率先跳入花园中,走近石桌,桌上留有一滴酒水,他以手指浸之含入口中,“只是一般的打胎药。”
“你还懂药理?”
“不是谋生嘛,当然每样都学些皮毛。”他凄苦地扫我一眼,“你定是在幸福的环境里长大的。”
比之古人,大概算安定吧。“打胎药怎么会弄死人。”
“不清楚另一个用的是什么药,要在那么短时间内致死,这药性必是下得很猛而又相冲。”
我想到另一个对医术很有钻研的男子,不知他知道否。
“七七,说起药理,你晓得这空间的名医吗?”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在这里闲逛时,时常见着他的名字贴在各家各户的门上当门神。”
门神?从没见过把名医当门神的。
“哪个名医?”李时珍吗?
“他姓苏名毓,到处都贴着他的处方,而且百年以前的了,又破又烂。”
啪……我的扇子落在地上。“你说谁?”
“苏毓。”阿八似笑非笑地问道,“你刚没听清?”
不,我听清了。
满城印章
原以为我只是和苏毓身处一个空间中,没想到时空是并行的,他既然在明朝存在过,在清朝,必然也有他存在过的痕迹,何况这痕迹居然无处不在。
阿八带我走上街头,将家家户户门上的药方指给我看,药方有些像是苏毓的字迹,有些则明显不是,新的旧的也参差不齐,印章倒是都差不多,看不出真假。
“这贴在门口干什么?”
“问问不就知晓了。”阿八拉我走向路边坐着的老太太。那老人耳背得很,但阿八的嗓门吠得也不轻,居然真听明白了。
“你们……是问苏医仙?”她眯缝着眼睛断断续续道,“他是两百多年前的大夫,医术奇高,不止妙手回春还能起死回生。传说他是神仙转世,所以上一辈的老人就将药方贴在门上,保佑家宅平安,老少康泰。”
“再来他一生义诊无数,两百年前的穷苦人家手里都珍藏着他的药方,遇到有富贵官宦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