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先生探头进来,「说些甚么,那样高兴?」
他行李已经收拾好,打算回去打理生意。
容子翔由父兄押着,南下开始新生活。
张伟杰与岳琪去送完飞机,回家途中,他问妻子:「你怎么看?」
「子翔很明显受了惊吓,她在人多的公众地方异常不安,时时转头往后看。」
「这次真是不幸中大幸,转变一下环境是好事。」
「容太太已暂时搬到市中心公寓住,打算卖房子。」
岳琪点点头。
那边厢,子翔一上飞机就求情:「爸爸,大哥——」
容先生问:「你又想有何搞作?」
我想到巴基斯坦边境去教英文。」
子翊拨开妹妹头发看那个秃疤,叹口气。
「关我在家,没有意思。」
容父朝大儿投过去一眼。
子翊说:「稍安毋躁,我自有主张。」
容先生轻轻抚女儿面颊,「你为甚么不是陪妈妈买时装喝下午茶的女儿?」
子翔笑,「我也不知道。」
飞机抵涉,一踏出海关便看见一个神清气朗的年轻人迎上来,「子翊,这里。」
子翊连忙介绍:「家父及妹妹,这是我老同学苏坤活。」
苏坤活笑容可掬,身手伶俐,一把接过行李,容先生对他立刻有好感。
他驶来一辆七座位,请各人上车。子翊说:「先送家父去酒店休息,他今晚还要见客。」
子翔一直不出声。
「再送子翔到公寓,阿苏,我把小妹交给你了。」
苏坤活大声应是。
子翔看到大哥同父亲使一个眼色,她不禁生气,大家都把她当一件负累,急急想摆脱她,竟把她交到陌生人手中。
子翔一直别转头,看窗外风景。
父亲在酒店下车,子栩及苏坤活陪她到半山一幢小公寓。
「你看爸多溺爱你,小露台可以看到橘红色的金门桥。」
子翔不出声,鼓着腮呆坐。
子翊说:「小妹,你与阿苏应当把握机会多了解一下。」
子翔觉得有话应当速速讲清楚,她站起来咳嗽一声,「大哥,苏师兄,我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结交男朋友。」
这话一出,轮到粗眉大眼的苏坤活张大嘴巴,「子翔,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你的追求者。」他大摇双手。
(5)
「甚么?」子翔意外。
只见那活泼的年轻人取出一张职员证放桌子上,「子翊向我说起你的意愿,子翔,我是联会国儿童基金会中一名义工组长。」
电光石火间,子翔明白了。
她泪盈于睫,看向大哥。子栩正在微笑,他耸耸肩说:「反对无效,只得附和。」
子翔与大哥紧紧拥抱,感激无限。
苏坤活在一边笑。
「谢谢你,大哥,谢谢你。」
子翊无奈说:「我与爸商议过,我们了解你的意愿,去,去实践你的理想。」
「妈妈那边——」
「暂时瞒着她,所以子翔,你凡事小心,阿苏,你看紧她。」
苏坤活仍然爽朗地笑。
容子栩叹口气,「你们两人好好谈一谈,我还有工作要忙。」
他开门离去。
子翔以茶当酒,「苏师兄,敬你。」
年轻人脸容忽然肃穆,「子翔,我看过你履历,你有经验,请问你对阿非利加洲有多少认识?」
子翔据实答:「毫无认识。」
「下星期我们出发往科特迪瓦,你恶补一下地理。」
「甚么,我志愿往印巴两国,因为那处有一亿童工失学,急待援救。」
「这里有些资料,子翔,你读过之后会有了解。」
他放下一只信封。
「这是我的联络号码,请尽速覆我。」
他告辞。
正如他说,他不是一名追求者,交待清楚,他忙正经事去了。
子翔打开信封,里边只有一张小小剪报,可是短短新闻惊心动魄:「传说一只载
满百多名儿童的奴隶船由科特迪瓦飘流往狮山途中不知所踪,引致联合国儿童会极端关注,船上既无食物食水,又无药疗及卫生设备,联合国现正搜索西非海岸寻船。」
子翔立刻取出手提电脑埋头寻找阅读数据。
大半小时后她手心背脊全是冷汗,她拨电话找苏坤活:「师兄,我愿去西非。」
「那么,你立刻去注射下列防疫针及收拾行装,对,子翊嘱你带卫星电话每日与母亲通讯。」
「遵嘱。」
她一翻口袋,发觉有一张父亲签署的大额汇票。
容子翔真是个幸运儿。
她立刻添置各式必需品,特别是各类抗生素药品,装入一只帆布旅行袋。
第二天中午,父亲与大哥来找她吃饭。
容父说:「那苏坤活正直有为,是个好青年。」
容子翊说:「我有同感,可是,阿苏已有未婚妻。」
「是何家小姐?」
「对方正姓何,大家族,富有,家长为同样理由欣赏阿苏,听说已在积极筹备婚。」
子翔忍不住说:「可是苏师兄打算往西非。」
「是呀,他根本不在乎豪华铺张婚礼。」
「两个人性格好像有点分歧。」
「子翔,你当心自己,我不想母亲取我首级。」
「明白。」子翔握紧大哥的手。
容父问:「左臂怎样?」
「活动自如,但是,搔不到背脊痒处,转弯不大方便。」
「慢慢会好,大不了买只不求人搔背。」
这时,有一个金发少女走过来,把手搭在子翊肩上,子翊并没有回头,已经吻她手背。
他说:「蓝,这是家父及小妹。」
容先生满脸笑,招待洋女。
男女能够平等吗,子翔不看好,换了是外国人来找女儿,父亲势必绷紧面孔,哪里笑得出。
不过,也不能抱怨了,父亲也算得迁就她。
子翔随口问:「洋女有甚么好处?」
子翊笑着回答:「比较看得开。」
而且分了手,很难再碰头,免尴尬。
子翔如期出发。
苏坤活送她到飞机场,同她说:「你先去,这是营地地址电话,你一定找得到,我有事绊住,明后日才与你会合,这是你的临时工作证,再见。」
又一次证明这名好青年并非她的追求者。
该剎那容子翔想到退缩,她查看手中廉价飞机票,不知要转多少程才能到达科特迪瓦。
这真是她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吗?
她笑了,当然是。
这并非观光旅行,她毋需向导带队。
子翔拿着飞机票到柜台交涉,终于换到一张只停一站的座位。
金发碧眼的柜位员盛赞:「容小姐,社会需要多些像你们这样的义工。」
十个钟头后,容子翔抵达南大西洋西岸。
飞机场设备先进,市内现代建筑物高耸,与一般西方大城市没有分别。
子翔打算叫车子前往营地,却看见有人举起纸牌,上面写着一个「容」字。
一看,是个华人,子翔立刻迎上去,对方笑着伸出手来,「我是杨小华牧师。」
「牧师你好。」
「怎么只得你一人,阿苏呢?」
「他有点事,叫我先来。」
一部旧货车后载着许多食物杂货,把子翔送到郊区。
一进入乡郊,景色完全不同,想象中的非洲全在眼前,土人穿着鲜艳服饰,他们
务农、捕鱼、开矿,生活似乎相当丰足。营地是一座木搭大平房,当然不是五星酒
店,但是子翔不会计较。
杨牧师坐下来与子翔详谈。
「我们在寻找的船叫自由号,它载着大约一百三十个七至十四岁的孩子,从狮山的自由镇出发,打算到科特迪瓦的阿比疆,但被警方发现船上有非法移民,立即遣返,现在下落不明。」
子翔说:「这班儿童是奴隶。」
「正是,人牙贩子本想在阿比疆寻求买主,这一边生活比较过得去。」
「小孩子可以做甚么?」
「女童做家务、保母,男孩做佣工、打杂、进工厂,每口售价一两百美元,之后毋需再付薪酬。」
子翔耸然动容,「现今世界廿一世纪尚有奴隶制度?拐带人口!」
杨牧师叹口气,「子翔,我带你到乡村访问,你便会知道,村民自愿将无法养活的子女卖出。三五十美元可换取若干食物或一只收音机。」
子翔难受的感觉好似有一把利刃在她手臂上划来划去。
赤道上空的天色异常蔚蓝,但有些儿童不见天日。
当晚子翔睡在营地的纱帐床里,听到各式各样昆虫呜奏曲,一盏小小电灯,吸引无数飞蛾扑上来。
天亮了,雄鸡高唱。
子翔微笑,她的工作正式开始。
她与杨牧师会合当地一个志愿工作者开始寻访自由号下落。
那位英籍钟斯太太异常愤慨,「我不会相信今日世界尚有一千万奴隶存在。一些家庭拥有奴隶,但讹称是亲戚的子女,小孩亦不敢说出实话,警方徒呼荷荷,遇到虐待,他们也会逃跑,这时,才愿招供。」
他们查探到自由号离港日期已是多日之前。
「这班孩子如果还生还的话可算是奇迹。」
大家都沮丧不语。
傍晚,杨牧师飞奔进来,「找到了,找到了,自由号正由水警轮拖着往回驶,船上儿童缺水缺食,但无人有生命危险。」
「阿苏可是在自由号上?」
「正是,由他带领水警朝北出发寻找,发现自由号燃油耗尽,在海上飘浮,情况危殆。」
子翔听得呆了,这人竟如此英勇。
原来苏坤活一早已有打算。
「唉,一只自由港出发的自由号,载满奴隶,多么讽刺,叫人浩叹。」
子翔问:「我可以做些甚么?」
杨牧师笑,「你要帮我们把百多名孩子送返家园,最快都要十天八天。」
有事要做,子翔心底又充实起来。
这段好消息,只在报尾小小出现一次。
相反地,英小王子酗酒吸大麻的新闻,则做了多天报章头条。
苏坤活回来了,一脸于思,带着十多名无人认领的孤儿,入住营地。
他说:「其余有名有姓有住址的孩子们住在庇护站,分批遣返。」
虽无大碍,但是有一两个皮肤严重溃疡,大部份惹上头虱,需要治理。
子翔不加思索,投入服务。
苏坤活称赞她:「孩子们都喜欢你。」
「找不到他们家人,该怎么办?」
希望有孤儿院收容。」
「他们一定来自狮山某处。」
苏坤活无奈,「无人认领,他们不愿回乡。」
子翔轻轻说:「这些孩子一样有明亮的眼睛呢。」
苏坤活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他们也是人类。」
黄昏,夕阳血红,容子翔在操场教孩子们写生,忽然看见一辆豪华四驱车风驰电掣而至,轮胎激起一大蓬尘土。
一个苗条的身型跳下车来,气冲冲直往营地办公室奔去。不久,大家都听到争吵声。
正确点说,是一个年轻女子尖叫声。
「为甚么不覆我的电话?」
「有甚么比婚礼更重要?」
「你这算是甚么态度?」
(6)
容子翔一听就明白。
啊,何家小姐驾到,大兴问罪之师。
不知怎地,子翔露出一丝微笑。
她带着孩子们回饭堂吃饭。
「记得先洗手,排排坐,别争吵。」
两个比较小的孩子要找苏大哥,忽然奔进办公室,子翔在后边用土语喊。
办公室并没有门,一进去便可以看到刚才那个乘豪华四驱车来的何小姐正怒气冲冲瞪着未婚夫。
而苏坤活呢,真是个不折不挠的好汉,他一边唯唯诺诺,一边忙看打电邮。
看到这种情形,子翔忍不住嗤一声笑。
孩子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两人,何小姐霍地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晶光闪闪瞪牢陌生人。
剎那间她只见到两个浑身癣癞的小黑人,一时也看不清较远那个其实是女同胞,偏偏子翔又戴着顶渔夫帽,遮了大半张脸。
她惊呼:「甚么地方来的猢狲?」
这种恶劣歧视态度叫子翔气结,一时兴起,子翔扮作猴样,双臂乱摇,口中吱吱作声,扑向何小姐。
孩子们见保母童心大发,也跟着扮齐天大圣。那娇俏女吓得魂不附体,一直尖叫,朝角落退去。
苏坤活强忍着笑,站起来说:「让我来介绍,这是何慧象,那是容子翔。」
子翔摘下帽子,笑着用普通话说:「何小姐你好。」
谁知何小姐瞪着子翔,忽然怔怔落下泪来,「我明白了,你们好,我回去告诉父亲,取消婚礼。」
她转过头去,看看苏坤活。
子翔与她都以为阿苏会得没声便道歉,跪地求饶,务必把何小姐哄得回心转意。
可是苏坤活把双手插在裤袋,一言不发。
何慧象统共下不了台,她受了极大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