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存感觉自己呼吸艰难了起来,那种致命的,宛如吞噬一切的眩晕如惊涛骇浪一般劈头盖脸压下来,他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拼命按着胸口,喘着气,像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下抓紧了皇帝俯在他身上游移的手掌。
“你看,你也想要是不是,别急,朕马上满足你。”皇帝抬起头,嘴角边挂了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小妖精,朕可一刻都没忘记,你在床上是怎样热情如火呢。”
待看清他的脸色后,萧宏铖禁不住神情一变,满腔的欲火如同被一桶冷水当头淋下,他赶忙握住萧墨存的双肩,一迭连声地问:“墨存,墨存,你怎么啦?”
“皇上,我,我透不过气来了……”萧墨存勉强说了这句后,再也抵挡不住压迫胸前的窒息感,双眼一黑,陷入无边的昏迷当中。
萧墨存这一次直直昏睡了五天,整个皇城都传遍了,当今皇上萧宏铖如何为晋阳公子这一美人的病惶急,连夜召了几乎整个太医署的太医进宫,责令太医令以下从七品太医分三班轮着问诊看守。诺大一个太医署,食俸禄食了几十年的大夫们齐聚一堂,竟然对晋阳公子的病症众说纷纭,无一定论。今日有人诊出了沉脉,明日有人诊出了迟脉;今日有人推翻了原先气血两虚的说法,明日又有人竭力主张虚寒之说。太医令和太医丞分为两派,在“尚书处”议事厅吵得沸沸扬扬,却谁也说服不了谁,始终没有一个确诊的意见。到了后来,皇帝陛下发了雷霆之怒,连罚了好几名太医的俸银,若不是底下臣子拦着,怕是连廷杖之刑,也要落到他们头上。争了三日,以太医丞王文胜的气血虚空之说占了上风,实际上,也数这种说法也最中庸温和,可进可退。众太医常年混迹宫闱之中,对此游戏规则早已熟谙于心,渐渐的也不再争吵,共推太医丞王文胜为主诊,仍按补气养血的方子来,间或佐以针灸,并在膳食调养上下了大功夫。
萧墨存一病倒,“尚书处”一应官员便成了群龙无首,人心难免有些惶惶。诸项数据验算、诸项调查方案都不约而同慢了或停了下来。朝堂众臣对此“尚书处”本来轻蔑中带了警惕,敷衍中带了敌意,此时见萧墨存一病,暗地里幸灾乐祸、额手相庆的也不乏少数。可怜萧墨存忙了三四个月的心血,一夕之间,竟然有土崩瓦解的危险。
自“尚书处”建立以来,皇帝本持着不偏不倚的态度。萧宏铖心机深沉,善于权谋,当然明白一个小小“尚书处”不足以成为朝中各路势力的制肘,然而萧墨存层出不穷的新点子和新想法,却无疑让他获益良多,也让帝国的逐步改良获益良多。私心里,他更愿意让这个“尚书处”连同它的主人,成为自己的帝王生涯中一处私人的收藏品,一处美丽而无害的风景,所以,他默许萧墨存的行动,却又不鼓励。此时见“尚书处”竟然首领一病,即现摇摇欲坠之象,心底叹息萧墨存到底不是一个合格的权臣之余,却也舍不得就此毁了它。于是,他亲自授予了一道圣旨,擢升李梓麟为尚书处长史,行辅佐督率之职,秩俸四百石。
此旨一出,朝廷哗然,要知道,天启朝的丞相下面的长史官员,才不过秩俸六百石,这小小的“尚书处”,非部非衙,其长史待遇竟然如此之高。朝野中立即有些人转了风舵,萧墨存病榻前的药材并各式拜礼,一夜之间,不由多出了许多。幸亏“尚书处”居于宫里,不然,拿拜帖带礼物来的人,怕是要将门槛都踏平。坊间流言一时四起,将天启朝第一美男晋阳公子的相貌,传得是颠倒君王,妖媚众生,他与皇帝的一段故事,更是被渲染得粉色斐然,充满旖旎色彩。
当然,这些萧墨存都不知道,他在朦胧当中,只知道每日里床榻前人来人往,到了一定时间,就会被人灌一晚气味难闻的中药,扎几下如蚊虫叮咬一般的针。有时候,他也不是意识混沌,相反,还能感觉到身边发生的事情,只是全身瘫软着,力气全无,连睁开眼睛都无法做到。
有两个人的到来令他格外清醒。一个是皇帝萧宏铖,因为他一来,四周原本嗡嗡的人声必定寂静下来,他软得像棉花一样的身体,必定要被抱起来,要被一双手反复抚摸。这种抚摸虽然包含爱怜,却令萧墨存相当厌烦,令他想起自来到这里以来,所经历的种种猥亵和性骚扰。
另一个人来的时候也是四下寂静,但萧墨存却知道,那是因为深夜的缘故。那人悄然无声地靠近他的床榻,不知为何,外间守夜的太医宫人,里间伺候的梅香,竟无人被惊动。萧墨存躺着虽然不能动弹,可莫名其妙地感知到有人站在他的床头凝视他。片刻之后,他被抱起,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耳边听到一声熟悉的叹息,那人头抵着他的额头,低声道:“墨存,我来看你了,可惜,这一次,你仍然无法看见我的脸。”
是沈慕锐。萧墨存心底一阵激动,想挣开封锁自己的重重迷雾清醒过来,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好容易见到可以信赖的人,忍不住就想向对方倾诉、抱怨、发泄自己心里的烦闷。可是毫无办法,他甚至连动一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随后,他感觉到沈慕锐将掌心抵住他的后背,一股暖流缓缓地顺着后背流入内脏,再淌向四肢。他宛如浸透在温水中,舒服到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连日缠绕全身的那种压迫感和窒息感,似乎在这股暖流的冲洗下,渐渐得以被冲刷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沈慕锐的声音在耳边喃喃自语:“没想到,我竟然会为了你损害功力。”他的呼吸热热地喷到萧墨存脸上,声音中带了感染人的热切与坚持:“记得我,知道吗?下次见面,一定要认出我,毫不犹豫的,一眼认出我。”
萧墨存即便在迷迷糊糊中,也感到一阵心跳,他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然能轻轻地,动了一下手指头。随即,他的手一下被那双熟悉的大手握住,手背上一热,一个柔然的东西贴了上来。萧墨存听着沈慕锐的声音道:“我走了,你这病着实古怪,然我的冰魄绝焱功也非同一般,最迟明天,你应该就能醒来。墨存,醒来后,你会记得我来过吗?”
会的,会的。萧墨存想回答,想拉住他的袖子,忽然间想把这个男人留下来,想把由这个男人带来的轻松、安全和信任留下来。但他无法做到,沈慕锐握了他的手一会,轻轻地将他放平在枕头上,替他盖上纱被。身边一冷,萧墨存知道,沈慕锐已经再度,悄然无息地离开。
第22章
果然,自沈慕锐走后,萧墨存感到全身的力气开始逐渐复苏,身体宛若历经令人冬眠,在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慢慢的,却得以察觉的逐步康复。到次日清晨,他已能睁开眼睛,也知道腹中饥饿,被扶着坐起来后,还能慢慢地自己持羹,吃两口梅香呈上来的粥品膳食。
他一醒来,外间的太医全都惊动,个个忙着进来请脉问安。萧墨存歪在床榻上,见这架势,不消说,也明白了几日昏迷,皇帝没少折腾他们。瞧这一个个太医诚惶诚恐的模样,那低垂的脑袋下屏息小心的神情,仿佛生怕下一刻他又昏迷过去似的,足见皇帝定是下了什么死任务了。萧墨存暗暗头疼,这一身份本来就够尴尬,现在皇帝这么一闹,那“外宠”的虚名,现下怕是坐实了,先前的努力,也如一江春水向东流去。
待到随后皇帝流水一样的赏赐和隔三岔五打发来问安的内侍,更加确凿了萧墨存的猜想。他忽然就明白了,这皇帝如此大张旗鼓,是打着圣恩眷宠的如意算盘,不给自己留任何后退的余地了。萧墨存想起那人的无赖和强势,心里不由一阵烦闷,他举目看着布置得富丽堂皇尚书处内房,无一处不精雕细琢,无一处不显示皇帝对自己特殊宠幸,忽然觉得格外窒息。这哪里是一处舒展抱负的所在,分明就是一处囚禁人的黄金牢笼,那么自己在这里又算什么呢?难道真的要从外臣做到内臣,一直做到龙床上的禁娈么?
不行,绝对不行。这一次,再不能犹疑不定,必须重点出击,扳回自己的机会才是。萧墨存深吸了一口气,闭目躺在床上,举起自己白白细细的一只手仿佛端详,明白心中总有沟壑万千,可若无一定体力支撑,什么时候都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养好身体是第一要务,他积极地配合太医的治疗,服药吃饭均不抵制。如此养了三两日,他已能起床行走,说话做事皆如常人。“尚书处”伺候着的一干太医并太监宫女才暗暗松了口气。到了第四日晚间,梅香含着眼泪,领着两个宫帮他换衣裳擦身子梳头,时不时偷偷看他一眼,那眼神,倒充满着劫后余生般惊喜与小心翼翼。萧墨存心底歉疚,知道此次着实吓到这小丫头了,于是也不像往常那样拒绝她们的近身伺候,只乖乖坐着,舒展开肢体任她们折腾。换完白纱中衣后,梅香捧出一件月白色绣竹枝纹纱袍,斗开来,帮他穿上扣好,围上暗蓝色锦绣蟠龙纹腰带,一应挂件玉佩香囊一一摆弄好,方抬头勉强笑道:“公子病了几日,才做好的衣裳啊,又显得大了。”
萧墨存眨了眨眼,道:“你也知道啊?”
“公子,都是梅香没伺候好您,都是梅香的错。”梅香强忍着眼泪,垂头道:“才刚锦芳姐姐已经打发人来了,说是咱们府里带进宫的统共只有我一个,怕公子不够使唤的,已经呈报了内务府的管事,要送多个丫鬟进来。”
“所以呢?你觉得这是锦芳在斥责你?”萧墨存含笑看她。
“梅香不敢,是梅香的错,梅香本就只是个粗使丫鬟,没做过这些近身伺候的功夫,公子这三番两次的病,都是梅香伺候不周的缘故……”
“你的确伺候不周。”萧墨存打断她。
梅香惶惑地抬头看他,萧墨存好笑地摸摸她的头道:“你家公子已经好三四天,你呈上来的却还是清粥咸菜,这要闹到几时才罢?没营养,身体怎会养好?想将功赎罪啊,赶紧给我去传点带荤腥的东西来,我现在看到清粥咸菜就心烦,明白吗?”
“啊?”梅香傻傻地应了一句,随即微微红了脸,道:“知道了,原来是公子馋了。”
“嗯,这才乖。”萧墨存笑笑,道:“锦芳送人进来,肯定有她的理由,不会单单为了斥责你这么简单。别自寻烦恼了,你家公子饿了,要大鱼大肉的伺候,快去准备吧。”
梅香高兴地点头出去,不多时,果然领了众宫人抬了高几食盒进来。说是大鱼大肉,其实也受到太医的严格控制,菜肴间不过略见些荤腥而已,倒是有一碗当归老鸭汤令萧墨存食指大动,吃得十分过瘾。饭毕后,照例有宫人呈上精巧的漱盂,萧墨存漱口,站起来在室内走了走权当散步。这里众人撤了桌子,重新摆上他常喝的“青松雾”茶。萧墨存在榻上坐了,端了茶杯吹那热气,并不饮下。一抬眼,却见梅香捧了锦缎靠枕放到他背后,笑道:“王太医丞来请脉了,外面候着呢。”
萧墨存放下茶杯,点头道请,外间太监领着王文胜王太医走了进来。这几日连续下了的问诊,萧墨存已经知道这位七品太医丞,算是自己的主治大夫,对他那张苦瓜一样的瘦削脸庞,瞧得也有些熟了。他坐直了身子,朝向他行礼的王文胜点头笑道:“快别多礼,墨存惭愧,又要劳烦王太医了。”
“不敢,这是下官的职责所在。”王文胜正经倒八字眉,即便没表情,看起来也像愁眉苦脸一般。底下宫人呈上诊脉的枕,萧墨存将手搭上去,梅香亲自上前,将他的袖子往上拉了拉,露出半截晶莹雪白的手臂并玲珑剔透的手腕。王文胜躬身上前,半侧着身,挨着椅子坐下,伸出三根冰凉的指头搭上,闭目了一会,睁开眼睛道:“公子,您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但先带了点弱症,此次又劳累过度,往后需时时调理,不可松懈才是。下官明日起将您每日要用的药剂减量,以食疗为主,汤药为辅,您此后切忌熬夜伤神,三餐不继。”
“多谢了。”萧墨存盯着他,忽然问道:“你说,我这病是因为气虚?”
“正是,公子全身疲倦乏力、声音低沉、动则气短、易出汗,头晕心悸、食欲不振,虚热,自汗,这都是气虚作祟,好在公子年纪尚轻,好好调养,假以时日,定能痊愈。”
萧墨存只盯着他那张苦瓜脸,半响没有作声,王文胜心下有些惶恐,偷偷抬眼看了他一眼,接触到那清亮到仿佛探入人内心的眼神后,赶忙垂下眼皮,道:“公子,下官会将食疗的方子交给底下奴才们,望您保重身体,切勿掉以轻心。”
“有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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