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杀他。”我的声音空洞无力,仿佛机械般咔咔发出,“是我让他说的。”
上头沉默了很久,声音才传来:“好。”四平八稳,霸气天生,除了那一丝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恐慌。
我的头埋在他怀中,忽然痴痴地笑了起来:“卫聆风,你担心什么?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虽不是坏人,却也绝做不来舍己为人的英雄。”
我抬起头看着他,丝毫不管周围众士兵、医女们失望,鄙弃的目光,露出个绚丽的笑容:“拿自己的命去换别人的命,哪怕是几千几百个,这种蠢事,我又怎么会做呢?”
我听到周围人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暗暗唾骂的声音,绝望抽泣的声音,嘴角的笑容越发灿烂。
卫聆风紧紧凝视着我,晶亮深邃的眼中闪烁着多少挥之不去的深刻感情,忽然便将我狠狠……狠狠地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那怀抱,心痛而怜惜。是为我……心痛吗?
我忽然又觉得好笑,为什么要为我心痛呢?我长出一口气,声音平静冷酷地连我自己也认不出:“呐,所以,你根本就不用担心,也不必瞒着我啊!”
依国岳阳战场阵前。
“什么?!”文若彬猛地从椅子上跳起来,惊叫道,“你说你们要连夜穿过冰凌防线去祁国?”
祈然抬头瞥了他一眼,手下的笔却未停下来,漫不经心地道:“没错。你若是担心心慧,就说服她别与我同去。”
“不行!”心慧唰得挺直了腰板,坚决道,“这次我定要去见小姐,而且,小姐见到我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祈然顿了顿笔,头未抬起来,嘴角却溢出一抹温柔宠溺的笑容,声音也多了几分欣然:“这点说得倒不错,那就一起去吧。记得带上冰依那个奇怪的包袱。”
心慧还来不及欣然叫好,文若彬已然哀叫了一声,抱头道:“祈然,这根本不是谁去不去的问题啊!你这一走,岳阳战场这边怎么办?”
祈然悠然一笑,那笑容那声音轻快无辜地让文若彬想当场揍他一顿。只见他指了指笔下的图纸,耸肩道:“所以,我这不正在给你布下以后几月的战局吗?除非萧逸飞亲临,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发现我们阵前易主的。”
“那冰凌的重重关卡呢?”文若彬勉强忍住扁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仅凭你和一个不会武功的心慧,就能顺利到达祁国吗?”
祈然低着头划下最后一笔,望着自己完成的布阵图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才抬头道:“我若说可以,你定然是不信的。不过,若是加上步,你总该确信我们有能力安全到达了吧?”
“步……杀?”文若彬微微一怔,喃喃道,“他也……回来了吗?”
“心若自由,身沐长风;无游天下,不离不弃。”绝世的脸上映着窗外灿烂的阳光,温暖舒心地让人忍不住便想欣然微笑。
他说,声音像温泉中冒起的泡泡,水杯中飘透的绿竹,融融浸浸:“无游组缺一不可。步他……自然会来。”
潇然梦 无游天下 第六章 水深火热(四)
三天是多久?三天是72小时。三天是4320分钟。三天是259200秒。我知道三天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我却……只觉不够。
殿外传来震天的鼓声,夹杂着漫天的呼喊。殿外传来宫女侍卫一阵惊呼,我知道又一个跪求在我殿外烈日下的士兵或将领晕倒了。
我可以想象他们的焦虑,痛苦乃至绝望。那些百姓中,有多少是这些将士的亲人啊!他们白天被傅君漠押出来曝晒在城楼下,晕倒了,就抬进去换另一批。晚上,他们聚在隐翼城前唱他们家乡的民歌,不肯唱,便是挨打。歌声,呻吟哭号声,鑫源城中人,声声入耳。
何谓四面楚歌,这几日,我却是领略得一清二楚。
攻城还是一波接着一波,不分昼夜。那些青年,在阵前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退缩,也从来……没有置疑过他们效忠的帝王。可是晚上,我能听见那些人暗自压抑的哭泣声,明明隔了那么远,却也能听见。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连卫聆风也没办法阻止,那些抱了一丝希望的将士到我殿外恳求跪拜。只是,他却也不允,没有一丝转圜余地地不允许任何人,拿我去交换他的子民。
是谁的错呢?我笑笑,手下奋笔疾书,握的不是古代的毛笔,而是我自己的钢笔。从贴身带了手枪开始,便贴身扣着它的钢笔。那样,才能有最快的速度。是啊!是谁的错,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如今,我分秒必争。
“这几日你究竟在忙着写些什么?”卫聆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悠然地取笑之语,掩去了那一丝疲惫,“也没见你停过。”
“医书之类的,就快好了。”我头不抬,手不停,心不在焉地回道。
见他探手要过来取我的纸,我忙抽过旁边一本书“啪——”地一声盖住,正色道:“现在还不行,反正是写给你的,等明日你就知道了。”
卫聆风不以为然地笑笑,绕过案几,站到我身边,柔声道:“为什么不好好休息?脸色如此憔悴。”
我的眼眶忽然便湿了,抬头看着他,心里在一遍遍地问:有你憔悴吗?我有你憔悴吗?
然而,定了定神,我漾出个浅浅的笑容,道:“头还痛吗?要不要我帮你按一下?”
卫聆风点点头,在我让出的梨木椅上坐下,放松地闭起了眼睛。
疲惫、无力、苦涩……我熟练地推动十指,目光却牢牢盯在那张年轻却历经沧桑的脸上。这个在人前永远屹立不倒的帝王,这个早就忘记该如何软弱的帝王。只有在此时此刻,才会露出如此脆弱的表情。
卫聆风,就算仅因为此,我也不能对你的挣扎痛苦,不闻不问啊!
“冰依,够了。”卫聆风抓住了我的手腕,微抬了眼眸看着我,轻柔地道,“朕好多了。”
我点点头,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拽住,我低低叫了声:“卫聆风……”
“冰依,你不会离开朕吧?”他看着我,一字一字地问,我根本回答不出的问题。
我抿了抿唇,想抽回手,答不出话来。手腕一紧,我低叫了一声,只觉眼前景物三百六十度翻了个转。恍惚中我睁开眼,已然对上那张俊秀的脸,那双黑耀石般幽深的眼睛。
“所有的,朕都能挺过去,只要……你在朕的身边。”
挺……吗?我在心里默念着。卫聆风竟然也会说挺吗?
眼前暗了下来,滚烫的唇带着无尽的爱意和渴望贴上我的,辗转、吮吸、纠缠。唇瓣,甚至能感觉到那灼热温度下干裂的纹路。
我不动,也不反抗,轻轻闭上了眼,泪水自眼角滑下,滴落到我紧紧扶在椅缘的手背上,灼痛……灼痛……
对不起,对不起……卫聆风!
明天,便是三日通令届满……之期。
潇然梦 无游天下 第七章 爱与被爱(一)
有人在兵荒马乱的分离中折半面铜镜漂泊经年又重圆如新
手上很轻,没有一点重量。卫聆风猛地惊醒过来,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抬头,是空荡荡的宫殿。手中拽着一截被割裂的衣角,身上盖着薄薄的绒毯……
卫聆风移过视线,看到不远处案几上整齐摆放的书籍,还有那个杀死冷清雅的武器。
他愣了愣,猛地从床上跃起身来,喝道:“来人!”
几个侍卫、宫女跑了进来,一股脑儿跪在他面前。房间里的温度低到了极点,让他们禁不住瑟瑟发抖。
卫聆风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沉声问:“娘娘呢?”
“娘娘……?”众人抬起头露出迷惘的神色,似是在说:娘娘不是一直跟皇上在一起吗?
有人在马嵬坡外的半夜时留三尺白绫秋风吹散她倾城的宿命
卫聆风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勉强才站稳了身子,他挥了挥手,让众人都出去。待宫殿静寂无人时,他忽然冷喝道:“成忧,给朕滚出来!”
只是一息之间,成忧便已呼吸不闻地跪在他面前,低垂了脸,看不到表情。
卫聆风走前几步,站到他面前,面无表情,语调平和:“冰依呢?”
“娘娘,卯时不到,就去找了玄将军。”成忧低垂了头,看到那紫色镏金长衫,带着微微的褶皱在他面前摇晃。他猛地闭起了眼,把接下去的话讲完,“娘娘,去救那些百姓……”
他的话没能说完,紫色的衣衫下摆已然迅速扬起,掠过他身侧。
“皇上——!”成忧猛地提气,竟在姿势不变的情况下,再度跪在他面前,颤声道,“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一个时辰前,娘娘就去了城头。”
“你给我闭嘴!!”卫聆风狠狠一脚踹翻他,身体猛地趋前拽住他衣襟,声音一字字从他唇齿间蹦出来,“你是天和大陆三大高手之一的君成忧,竟然会阻止不了她?!”
“皇上——!!”玄天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卫聆风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向他。
玄天快步踏到他面前,双手举起长刀过顶,单膝跪下,哑声道:“皇上,不关成副将的事。是臣擅自带娘娘去交换百姓的。请皇上……责罚属下吧!”
卫聆风狠狠地吸了几口气,将青筋暴起的双手掩在宽大的衣袖中,艰难地开口:“去了……多久?”
“刚刚……”玄天粗嘎的声音忽然哽咽起来,滚烫的热泪一滴滴落在大理石铺就的地板上,“刚刚,娘娘就在城墙上与傅君漠讲条件……傅君漠一律答应……百姓被放了回来……娘娘,娘娘就从城墙上跃下去了……”
有人在干涸龟裂的池塘中见鲤鱼一对用口中唾沫让彼此苏醒
“皇上——!皇上——!!”成忧伏跪在地上狠狠抱住那紫色的身影,哭喊道,“皇上!你现在就算出了城去,也救不了娘娘了!”
“君成忧————!!”卫聆风发疯般拽起底下那人的衣衫,嘶吼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想出这计策的人是谁?不是傅君漠,不是尹子恒,而是萧逸飞啊!你又知不知道萧逸飞有多少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手段?!”
“冰依她……”卫聆风顿了顿,竟发觉嗓子沙哑的无法成声,他勉力吸了口气,却依然无法掩饰声音中那陌生的哽咽,“冰依她亲手杀了冷清雅,萧逸飞怎么可能放过她……”
“皇上……”君成忧抱住他的手没有一丝松开,只是一遍遍重复着,“无论如何,这都是娘娘的选择,是她自己做的选择啊!”
卫聆风长手一探,忽然夺过玄天手中的刀,冷冷看着底下的人:“不要以为,朕不会杀你,放手!”
“皇上。”玄天擦掉眼泪,站起身来。全然不顾手中被夺走的长刀,也不管卫聆风刀下颈项被压出血丝的成忧,神色端凝地说,“皇上,娘娘有东西要属下转交给你。”
潇然梦 无游天下 第七章 爱与被爱(二)
有人在芳草萋萋的长亭外送情人远行落日照著她化碟的眼睛
紫凤,是紫凤。卫聆风静静地看着自己掌中白玉良久,良久,终于放下,取过那封写着“卫聆风亲启”的信,缓缓取出,缓缓展开。
“卫聆风:我走了。没有人强迫我,没有人威胁我,是我自己决定离开。
我知道定下这个计策的是萧逸飞,我也知道,自己如果落在他手上会有多悲惨的下场。可是,我仍要赌这一次。赌与换,毕竟是不一样的。所以,请你相信我,我并不是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我有我的底线。
猛虎出笼终有时,无论隐翼、贸昌还是银川,我相信终有一天你会将它们全体收归回来。所以,明天早上,我会在所有人面前,以你祁王的名义,向傅君漠提出条件,让他放两城百姓回去。如此一来,他们就会记得你的恩,傅君漠的仇。如此一来,祁国的士兵就会对你心怀愧疚。也许,如此一来,你的路就不会走得象现在这么辛苦。
卫聆风,还记得岳阳湖边我对你说的话吗?帝王专情便是祸。如今想来,那只是一个可笑的借口,欺瞒别人同时也欺瞒自己的谎言。这一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决定争霸天下的人是祈然,如果放不开权利的人是祈然,我还会不会留在他身边呢?
答案,是肯定的。因为爱了,所以无条件包容他所有的梦想;因为爱了,所以即便身体和理智可以轻易逃离,心却陷在他身边动弹不得。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永远都不会有如果发生。所以,有些话,说出来或许很残忍,但却必须要说。
卫聆风,对不起,我不爱你。”
我唱着钗头凤看世间风月几多重我打碎玉玲珑相见别离都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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