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害怕真相太过不堪,超出自己的承受能力。
这一刻,当他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来为妹妹遮挡恐惧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的软弱。他无法承担那种即使想一下,都仿佛会撕裂心肺的疼痛。
他只能无助地紧紧搂住她,顺着她挣扎的力道轻轻摇晃,借着身体的接触,一遍又一遍,轻声保证着:“哥在这,没事了,没人再能欺负你了。没人欺负你。”
不知是因他令人安心的气息,还是温暖的怀抱,或是那一声声的保证和呼唤,她渐渐安静,不再挣扎悲号。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的呜咽。
“小鱼小鱼,我是大哥啊,大哥在这里。”
她缓缓抬起头,散乱的目光渐渐汇凝。
他知道妹妹终于认出他来了。mpanel(1);
“大哥?”她不确定,半明半暗的光线,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熟悉的胸怀,逐渐拉回她的神志。“哥……”,她小声唤着,生怕那只是幻觉,生怕转瞬噩梦重新笼罩。
“是我是我,小鱼,是大哥。”他咬着牙保证,手臂加力,要让她确信。
“哥……”她微颤,扯出一朵微弱的笑容,“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到底出了什么事?”他强忍住心酸,爱怜的拂开她面上的杂发,小心翼翼的询问。
她浑身一震,笑容变得凄厉,“我杀了宁尘。”没有察觉兄长刹时间的僵硬,她笑的歇斯底里,“我杀了他,杀了他!”她浑身剧烈的颤抖,身体不由自主的蜷起,口中喃喃说道:“我受不了了,杀了他。他死了。”
最初的惊诧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心中早有揣测。
“没关系……”他搂住她,不知是要说服谁,“没关系,他死了,不会再伤害你了。”
她拉开距离,看着他,神情迷乱,“他打我,骂我,威胁我,我都可以忍。他是我的丈夫。”
他几乎无法呼吸,“为什么要忍?”他问,“为什么忍?”
她却仿佛听不见他的话,语气逐渐飘忽:“日本人要看,他要我表演给日本人看……”
“那个畜生!”他明白了,狂怒,却不敢发作,生怕惊吓了颤抖如惊鸟的妹妹。
她双目干涩,仰起头,咧着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她宣布:“我杀了他!”
这句话说出来,突然象是全身力气用尽,她的头猛地一垂,长发从脸侧流下,整个人便萎靡了下去。
“小鱼!”纪川刹那间只觉肝胆催裂,灵魂离体,全身血液凝固,脑中一片空白。
“小渝?”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勇气,轻轻呼唤,颤抖着伸出手去,到她的鼻下探视。有那么一瞬间,那方寸之处全无寸息,纪川几乎绝望,慌乱间拼命让自己冷静。
终于,过去十年所学的知识渐渐回到脑中,他深吸一口气,捏住她的鼻子,口对着口,将空气渡入她的胸腔。
一旦冷静下来,纪川是专业熟练的医生。
一次又一次人工呼吸,心脏按摩,终于抢回她一口气。
纪渝“嘤咛”的一声轻喘,在他听来无异于天籁。纪川停下来,才发觉汗湿青衫,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隐约泛出的一丝血色,他几乎喜极而泣。差一点失去她的恐惧到现在才真真切切的袭击了他。他无法抑制的打着冷战,紧紧抱住她,象是要温暖她,实则是要给自己保证,“你不会有事,小渝,绝不会。”
明知此刻不宜打扰,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紧紧揽着她,吻着她的眼角眉梢额头鼻尖,口中喃喃自语:“没事了,没事了。不会再有事了。”
他在她的脸上轻柔的吻着,一下接一下,此刻所有的往事都被抛却,所有的绝望挣扎悲愤哀怜皆渐渐淡去,眼前只有这苍白的脸孔,纤瘦的娇躯是真实的。这一刻,他什么也不去考虑,怀中的女子便是他生命的全部。
他的吻终于在触到她的唇的时候停顿,那一瞬间,他回忆起那个清冷的初夏之夜,她甜蜜的拥抱。
到此刻,他才绝望的发现,原来自己从来就没有忘记过她芳唇的馨香,原来从那时起,他就在渴望着这一刻。
真是卑鄙,他自嘲,假仁假意的伪君子,他一边冷笑,骂着自己,一边却无力停止,无法控制的去吻她。
他的唇重重的落在那片渴望已久的芬芳上,辗转吟吮,无限旖旎。
苍白的面颊渐渐染上潮红,她的唇仿佛风雨中的玫瑰,因他的亲吻而绽放。她突然动了一下,仍然紧闭着眼,却主动轻启唇舌,幽幽的呓叹了一声,半梦半醒间迎接他的亲昵。
纪川无法置信这突来的甜蜜,闪电般,被欲望狂潮击中。他微抬起头,狠狠盯着纪渝,见她星目迷朦半张,红唇微启,似在感叹,又似邀约,轻喘间无限风情,不由心魂荡漾,神志渐渐迷乱,垂下头,重新将她的唇舌细细品尝,一吻之间,深情万丈,竟似天荒地老,无可断绝。
纪渝承接他的爱意,一时间神思不属,忘记今夕何夕,只知道自己久已干涸的心,被他辗转吻滋润复苏。她伸出手臂,勾住他的颈项,头向后仰,呈现自己纤美的颈子,任他火热的唇星星点点顺势而下,吻上锁骨。
夜风回旋,枯叶聚散,明月披流云。
帘幕后的两人,神魂逐渐颠倒,理智抽理脑海,压抑已久的渴望瞬间爆发,极端的痛苦混杂着极端的快乐,他们渴望身心的交融。
怀中女子身躯逐渐酥软滚烫,娇羞旖旎,衣衫不知何时已凌乱,因悲号而嘶哑的嗓音沉沉的呻吟着,饱含着全然的喜悦与迷乱。
“小渝小渝……”他埋首她的胸间,含糊的吟哦,说着毫无意义的呓语。
她迷醉,勉力抬起头。
突然间,她的身子徒的一僵,目光穿过床帐开阖的缝隙,对上一双死鱼般的眼睛。
那是死人的眼睛,冷冷的看着床榻上缠绵的两个人,虚散的瞳仁冷笑的嘲讽他们不伦的旖旎。
纪渝只觉那目光如同冰刃,狠狠切入她的脑海。
纪川察觉到她的僵直,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一惊非同小可,仿佛头顶响起一记焦雷。
突然间周围空气仿佛冰冻凝固,两个人都与死人的眼睛对视,呆若木鸡。
不只是谁先轻微的喘了口气,他们同时回神,望着彼此因情欲而发亮的眸子,凌乱的发,以及狼狈不堪的衣物,两颗心同时一沉到底。
电光火石间,之前发生的事情生生在眼前劈开,那场纷乱,惶恐无助之后的狠绝,突然回到了脑子里。鼻端仿佛仍有血腥的味道缭绕,丈夫临死前残忍的冷笑,历历在目。
纪渝突然“啊!”的一声惊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奋然挣开兄长的搂抱,缩到角落里,慌乱的整理散乱的衣襟。
纪川手脚冰凉。冷风侵袭,浑身的汗遇风生寒,直侵入五脏六腑。
他们相对无言。
只有床帐一下下飘拂,一时阻断他们的视线,一时又后撤,留下他们目光纠缠。
尸体横陈在地上,血已流干,不知何时,便只剩下殷红干涸的印记,清白的月光,透过窗棂,明暗相间,将一地猩红切割成不同的形状。
星渐沉,月影西斜。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时光也突然成为黑洞。两人木然枯坐,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是转瞬。
突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叶远志的声音跟着到了,“怎么回事?川?渝儿?你们在不在?”
纪川蓦的回神,目光仍盯着妹妹,清了清干涩的喉咙,“舅舅,我们在……”
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多暧昧,他迅速跳下床榻,刚走开两步,叶远志便匆匆进来。
“出什么事了?不好意思,灾民突发群殴,我派人去纪家找你,没找到,一直忙到现在……”他的话音突然断掉。
“这是……怎么回事?”
纪川没有回答,一时只能呆呆看着他,夜色中见他脸上血色突然褪尽。
远志一眼看见内屋情形,只觉脑中轰然一炸,几乎站立不稳。
“这个是……宁尘?背上是床帐的钩子?看来他受伤后还从外面挣扎到里面,着才毙命。”他蹲下看了看尸体,仿佛无法置信,愣了半天,突然抬起头问站在一旁的纪川:“渝儿呢?她在哪里?”
顺着纪川的目光,叶远志走到床边,用力一掀,挥开飘拂微扬的帐幕,不知是因为慌张还是别的原因,向来沉着他,竟失手将那层层布幔一把全部扯下来。
看着面无表情,苍白着脸坐在床角的外甥女,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谁干的?渝儿?告诉我,是不是你?”
纪渝迎着他,缓缓点头。
一瞬间,叶远志仿佛受到重击,踉踉跄跄站立不稳,向后疾退几步,几乎跌倒。
“舅舅!”纪川站在他身旁,眼名手快,连忙扶住他,让他坐在床沿上。
连木然躲在一边的纪渝也不禁吃惊,从来没见过舅舅如此失态过。
远志一时间有些失神,口中喃喃自语:“难道是真的?难道真的会应验?”
“应验?”纪川耳尖,“什么应验?”
远志神魂不属,应口答道:“诅咒。”
纪川越发觉的蹊跷,“诅咒?什么诅咒?”
“啊!”远志回神,“我说什么了?”
纪川盯着他,“诅咒。”
远志不知在想什么,呆着脸愣了半天,屋里一片寂静,宁尘的尸体静静的躺在地上。
看着舅舅反常的神情,纪川突然感到一阵寒意,隐约的,仿佛一个巨大无边的黑影,已经停聚在头顶,随时就会压下来,将他们吞噬掉。
远志站起来,来回走了两步,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他走到床边,仔细瞧了瞧纪渝,伸手想搭探她的脉象,她一震,飞速闪开。远志叹口气,朝纪川看去。
纪川明白,上前,原本想要安抚她,然而一对上她的目光,便无法再伸手,他害怕那潜藏在心底的欲望再次失控。
远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若有所悟,当下也不迟疑,抽出一根银针,出手如电,刺入纪渝颈侧的穴位。
纪渝甚至来不及呼喊,头一歪,便晕过去。
纪川一惊,喊道:“舅舅你干什么?”
远志拦住他,不让他上前,“我让她睡一会,不会伤身体的。”
纪川立即明白,大为诧异,“这便是叶家秘传的银针渡穴?”
远志点点头,看向外甥,神色肃穆:“你坐下,我有话说。”
他犹豫了一下,看看地上宁尘的尸体,缓缓道:“今晚的事情,要想办法遮掩过去。”见纪川要说话,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渝儿是我的外甥女,我姐姐的孩子,纪家不要她了,我还心疼她。我不是什么大公无私,大义灭亲的人,我自己的外甥女,是一定要保的。”
纪川沉吟,“我知道还有一个日本人……”
两个人都是玻璃做的心肝,这话不用说明,彼此立即明白含义。远志点头,“好,这个事情我来办。”
他看看闭目躺在一边的纪渝,“渝儿,要跟我回叶家。”
“不行!”纪川想也不想就跳起来反对。
远志盯着他,目光如电,“你听我说!”
纪川从未见他语气如此严厉,愣住。远志手搭在他的肩头,用力一按,“你给我坐下。”
他的声音突然无比低沉,“我说过,我是渝儿的舅舅,我也是你舅舅,有些事情,我长了眼睛,看的分明。”
纪川一愣,悲苦一笑,“舅舅,纪家那么多人,你怕我们能出格吗?我带她回去,因为那时她的家啊。爷爷已经做错了,才会有今天的事情发生。我……我要弥补她。”
“你爷爷没做错。”
纪川猛地抬起头,“什么?”他有些激动,“如果不是他赶走小渝,宁尘如何会这样对小渝?你看见她身上的伤没有?到处都是……”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意识到失言,他张着口,愣在那里。
远志看着他,森然目光中透着明晰,“她身上的伤?都伤在哪里?你怎么知道的?你现在都控制不住,在纪家能做到吗?”
他叹了口气,“不是我信不过你们。我是不得不信命。”
信命?又是信命?老爷子当初赶走纪渝的时候,也说过要信命。
远志有些疲惫,“原本我也没放在心上,可是出了宁尘的事情,我不得不信。”
他看着窗外的月影,长长的舒了口气,“看来,有些事情,要说明白了。”
纪川心中一紧,明白他要说出的,将是一个绝对惊人的秘密。
“那一年我十五岁。”
哪一年?纪川迅速计算了一下,耳边嗡的一声,“那一年是……我爹死的那一年?”
“那一年我十五岁,已经跟着你外公行医三年。你爹死的那一夜,我也在。”
纪川点点头,“我记得。”
这回轮到远志吃惊,“你?可你那时才八岁啊。”
纪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