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沉默,这四年来虽然逼着自己不见她,甚至不回家,但他一直坚持听她的电台节目,从未耽搁过一次。在她的节目里,他会知道她最近都在忙些什么,日子过得好不好。
偶尔,她感冒,他能从收音机里听到,担心地希望她能赶紧结束节目回家休息。偶尔,她生病不能做节目,他又盼望着能早些听到她的声音。
当然,听她的节目也并不都是愉快的。每次听她在节目里跟凌雨说说笑笑,甚至打打闹闹就像一对情侣,他就气得想关上收音机,发誓再也不听她的节目。可是,到了第二天,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心。心想着,哪怕见不到她,听听她的声音也好啊!于是,他又回归生活的轨迹。这样一天天,一年年,过完了他四年的大学生涯。
前两天,不知道为何凌雨突然打电话给他——他甚至不知道凌雨是怎么知道他手机号码的——在电话里,凌雨特别要求他收听今天晚上的四周年特别节目,并希望他能够参与进来。他听了,他参与进来了,他有了四年来最后的决定。
“赫赫,我下个星期回家。”
这就是他的回答?这就是他在听她描述了他们十五年的时光后的回答?这就是他在听了林琼帮他说出的心意后的回答?
哪怕如今的他身高183公分,哪怕他的空手道再如何威力无穷,哪怕他成为最出色的检察官,他永远都是个懦夫,一个不敢表达爱意的懦夫!
她忍无可忍地挂上电话,关了手机。扭开门就要冲回家,迎面撞上了正走进来的凌雨。“喂!小姐,你那么急冲冲的做什么?”受委屈的可是被撞到的他,痛死了!
他还敢抱怨?她还没追着他喊打呢!伸出食指指着他的鼻尖,赫赫眯起眼来逼问:“说!你为什么要故意安排我在节目中说出那么丢脸的事?说!你为什么要安排‘没意见’打电话进来?你老实交代!”
“什么?我哪有?”他还装,“当你能够平静地对待过往感情的时候,就是你不再爱他的时候,我是希望你能放下这十九年的记忆,所以才给你出了这么好的主意。让你将往事当成节目做出来,我是在给你机会嗳!你不但不领情,还怪我?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瞧他那委屈样,要是认识他的时间短一点,赫赫还真给他蒙骗过去了。最让她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连林琼都会恰巧收听到这档节目,所有的一切巧得就像有人事先安排好了似的。
“凌雨!”有些话压在她的心头很久了,她一直想问而没胆问。今晚已经如此特别了,不介意再多点特别的佐料,“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从认识他开始,凌雨始终在用他的方式照顾她,对她好。她不是瞎子,她能感觉得出来。老实说,她不相信男女之间有纯正而极端的友情。这种友情往往走到最后,有一方会变质。他呢?对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喜欢你呗!”他答得爽快,“我们俩可以轻而易举地了解对方的心思,剔除性别和成长环境等因素,我们的个性实在是太像了。对你好,看到你幸福,其实就等于我自己得到幸福。”
他无意识地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打开、关上,关上、再打开,一遍又一遍。“赫赫,你知道吗?两个人可以很轻易地了解对方,懂得对方的心思,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做到心灵相通,却不一定能爱上对方。你所爱的,往往正是和你的个性有着极大反差的另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两个人合在一起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圆,平平顺顺地走完这一生。”
他们俩在一起的感觉太过美好,没有争吵,没有芒刺,甚至无需语言,只要一朵小小的微笑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最深层的意思,这样的好,好到他都不忍心破坏这微妙的平衡。
“高中的时候,在你最喜欢梅宜鉴的时候,我喜欢上了你。看见你,就像看见镜子中的我自己。你能理解我的情绪、理想、热情和抱负,你将最真实的‘凌雨’放在我的眼前,让我细细打量。
“我于是明白,咱们俩都是左脚的那只鞋,需要一只属于右脚的鞋才能配成一对。两只左脚穿的鞋,配不成一对。所以,我放弃了,甘心做你的朋友,做完美的搭档。现在……现在状态下的我们才是最适合的一对。做朋友,做伙伴,做同事,远比做情人要完美。”
这些话以前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赫赫,不知道从何说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说出口。可是今晚是个特别的日子,特别到大家全都敞开心扉。不把对方说到心醉,统统不归。
“后来,当我的心不再对你起涟漪的时候,我更加看清了自己。可以说,在你身上,我看到了自己的胆怯。怕自己不够好,怕自己配不上对方,所以用玩世不恭、嬉皮笑脸来掩饰心底的真情,其实说到底就是害怕自己受伤害。”
话锋一转,他依然用那张笑嘻嘻,好似永远长不大的脸对着赫赫。“别说你不是,看起来你好像是拿得起、放得下,拿手心里的霸道当特权,其实你比谁都需要别人的呵护。你只是霸道地想得到梅宜鉴的一句承诺,只要有了它,你就可以比谁都懂得满足。”
努力隐藏了四年的心思被人道破,赫赫懊恼地拿拳头砸他。“别说得自己好像爱情专家一样,这么多年来我也没看过你身边有女朋友啊!”
“女朋友不一定要带在身边的,距离也不一定会让两个人的感情变淡。重点在于,看你怎么去判断,梅宜鉴应该就快回来了吧!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嬉笑着转过身,看着他的背影,赫赫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是因为“没意见”的裹足不前,还是这么多年来凌雨的悉心陪伴,她自己也说不清。
“凌雨,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别谢我,我不是在帮你,我只是在帮我自己。”
他的话她听不懂,只当他是在客气。“那我先回家了,你也早点回去,咱们明天学校见。”
“拜拜!”看着她的身影从门缝里渐渐消失,凌雨长舒了一口气。拿起手机,他拨通熟悉的号码——
“是我……对!能做的我都做了,接下来就要看她自己了……今天真的是个特别的日子……一切从头开始,好吗,林琼?”
“‘平底锅’,你还没睡啊?”马赫赫推开家门就看见父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倒了杯牛奶递过去。以前她复习功课到很晚,“平底锅”都会这样为她倒杯鲜奶。“是在等妈妈,还是在等我?”
“等家中的两位事业型女强人啊!”马平放下手中的电脑,他的幼儿心理学论著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
从赫赫有记忆起,到了晚上,“平底锅”总是喜欢正对着大门做着自己的事。他在等妈妈回来,而妈妈并没有因为家中有个男人在等她,就早点回家。她依然做着她的工作,开辟着她的战场。
“娶了妈妈,你后不后悔?”
这个问题,在他跟太太结婚的这二十三年中频频有人问他。老实说,他是个男人,他也希望像别的丈夫一样,回到家的时候太太已经做好了饭菜等着他,他也希望太太可以吃着水果坐在他的身边陪他聊聊天、看看电视。但他娶的不是一般的太太,陪他走完这一生的是“马平的太太”。如果不是她,那就不是和他白首到老的“太太”了。
“赫赫啊!两个人在一起,个性、生活习惯等等各方面都会有差异。如果你要对方跟你一模一样,就像照镜子,这样的生活是延续不到永远的。爱情也好,婚姻也罢,有的时候你要停下脚步来等等对方,有的时候你还要给他一点小小的刺激,刺激他追上你的步伐。若他真的是你所喜欢的,那就不要轻言放弃。”
“平底锅”分明是话中有话,赫赫这点还听得出来。“你就好好等你的太太,别来烦我了。”随即,她故作坦然地告诉老爸:“隔壁岚馨阿姨的儿子下个星期要回来了,你抽空跟阿姨说一声吧!我去洗澡。”
隔壁岚馨阿姨的儿子?不是宜鉴吗?绕那么大弯做什么?马平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小丫头,就是事多!
再次回到这座城市的梅宜鉴心情少了许多起伏,却多了几分期盼。走进熟悉的小区,跨进电梯,他一路盘算着回家收拾好行李,洗澡、换衣服之后就去隔壁找赫赫。
在回家之前他已经为自己找到了工作,在本市的检察院做检察官,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好。一定可以以一副成功男人的样子站在赫赫的面前,干什么?求婚啊!
她的理想是做他今生的新娘,她的理想,他来帮她完成。
“妈,我回来了!”
这句话,停在他口中四年终于可以说出来了。上一次见面是去年春节在上海,望着已有四年没有跨进的家门,宜鉴竟有些紧张。
“你回来了?”
母亲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像他小时候每次放学回家的时候一样,从厨房里走出来,招呼着他洗手,让他吃这个喝那个。让宜鉴感到吃惊的是,他这么久没回来,突然站在母亲身边,怎么她一点都不惊讶,好像早就有准备似的。
“妈,你……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突然回来吗?”
“你不是要回来工作吗?赫赫都告诉我了。”
“赫赫?”她消息可真灵通,他只跟她说了是这周回来啊,“赫赫她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岚馨进进出出地摆弄着饭菜,口里还答着他的话:“对啊!她说是你的大学同学,叫什么‘琼’的说的。”
林琼!他离开大学的时候教授、同学都说可惜,舍不得他回来工作,应该是她告诉赫赫的吧!这可奇了,这两个冤家是怎么接上头的?
更奇的是,知道他今天回来,难道赫赫一点表示都没有?凌雨可是告诉他了,他们A大的毕业事宜已经全部结束,她留在电台做全职DJ,应该有的是时间来见见他啊!
“妈,你准备了这么多菜啊?我在车上给爸爸打电话,他说晚上在医院加班,不回来吃了。这么多的菜咱们也吃不完,你说,叫上隔壁的马叔叔一起吃好不好?”叫马叔叔是假,见赫赫是真。
他那点心思岚馨岂会不知道? “好吧!你去隔壁叫你马叔叔。”
不用宜鉴招呼,马平像是算准了时间,蹭蹭蹭地蹭了过来。“哇!这么多的好菜,可惜我吃过了,要不然就可以陪你们一起吃了。”
他是吃过了,可……“赫赫呢?”
“赫赫?”马平眼珠子忽悠转一圈,“赫赫去电台了,你也知道,她毕业后打算当全职的DJ,估计以后会更忙,你们就别等她了。”
“是啊!是啊!”岚馨与马平交换了一个眼神,拉了拉儿子的手,“反正你也回来了,以后就住在家里,两个人见面的机会那还多得很呢!也不在乎这一晚。”
“对对对!”宜鉴这一连三个“对”不知道是在赞同妈妈的话,还是在安慰他自己那颗浮动的心,“明天我亲自约她,请她吃饭。”
他这头话未落音,那头马平皱起了眉,“明天?明天她要忙着搬家,大概没时间。”
“搬家?”宜鉴的脸忽悠一下拉成了马脸,“她要搬到哪里去?”他才回来,她就要搬家。难道她真的要割舍他们之间的感情吗?他以为所有的一切已经在电台热线里说清楚了,他以为这次回来他们之间就会有个全新、美好的开始,难道一切都是他的自作多情?
瞧宜鉴骤然降温的表情,岚馨再浇上一桶冰水。“我听说好像电台拨出了一间套房给赫赫,还有她的搭档,两个人合住方便工作,就是那个什么下雨?”
“是凌雨!”马平再刮几阵冷风,“电台给他们俩一间套房,这样上下班会比较方便。他们两个人算是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已经答应让她搬出去住了。你也知道,她长大了,该学会独立,这在心理教育中可是很关键的一堂课呢!”这也是给宜鉴上的重要的一节课,比他高考前的复习课都更加的重要,但愿慢火能炖出靓汤来。
“我吃饱了,一路赶回家有点累,我先回房。”
“你还没吃就饱了?”
两个耍诡计的大人相视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岚馨,如果当年要是有个人在后面推我一把,你说今天咱们俩会怎样?”那是青春的遗憾,却也是很棒的一段记忆。
“没有发生过的事谁都难以判断结局,现在这样不是很好吗?咱们是一生的朋友,也有了彼此幸福的家。”对于已经拥有的一切,岚馨已经很欣慰了。
两只略显苍老的手互相拍了拍,所有复杂的情感都在拍中散尽……
梅宜鉴推开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这里还是像四年前一样,所有的摆设都没变过。他甚至依稀看见赫赫穿着小睡衣从阳台上翻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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