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自危,兵部尚书薛大人、左侍郎黄大人、右侍郎马大人再也当即便发话,着令百草堂一日之内答复,掌柜朱轶已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顾不上避忌,大喇喇地便到魏家。
如此生死存亡关头,二人急议,却又得不出什么结果来,可巧儿魏书谣打外头回来,已经吃得烂醉如泥,满脸通红,踱步进来叩头,一双醉眼,却朦胧看到朱轶,便借着酒兴拍着他的肩膀笑道:“朱掌柜的,您生意做得大,只怕这回祸比生意还大些!如今市面上全无止血药,边疆告急,皇上盛怒,都察院监理,只怕您还是别剖腹藏珠的罢!赶快儿将药都拿了出来,否则轻则倾家荡产,重则人头不保!”
朱轶听了,便看向魏纪,哭着一张脸道:“魏大人,您的公子都这么样说了,今儿个这里我就辞了这掌柜的罢!横竖我不过是个挡子,我犯不着为了这个丢了性命不是?”
说罢夺门而出,魏纪气急,将被子甩在地上,冷眼看着门口,心中暴怒,如今的人真是!挣钱的时候他怎么就笑得那样,如今只有一点儿麻烦,便溜之大吉。
魏书谣原本只想奚落那百草堂的掌柜,并不知百草堂真正的东家便是自己的父亲,如今看到父亲如此生气,便悄声上前道:“爹您想必是为这百草堂交不出药材的事儿烦恼,儿子这里倒是有一人举荐,管保能够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魏纪听罢,便忙道:“何人 ?'…'”
魏书谣打了个酒嗝,轻笑道:“这打南边儿来的泰福祥药行您可曾有所耳闻?”
如何没有!魏纪便皱眉道:“这百草堂都无法得着的东西,他一个不务正业的痞子能弄得到?”
此话一出,魏书谣便忙上前道:“爹您有所不知,宁德不过生性豪放,只好个吃酒听戏的,为人也风趣些个,并不似旁人说的不学无术,是个真正的药材商,您可知道,朝廷如今需要的药材,饭十之八九在他手上,名贵如三七,贱如艾叶、槐花,应有尽有!”
魏纪忙不及穿鞋,便忙着从炕上下来,只套着白色的袜套站在地上,一把揪住魏书谣问:“此话当真?”
唬得魏书谣向后退了两步,才又道:“如何不真?那小子看着傻,其实贼经精贼精的,今儿个晚上被两个粉头儿灌得烂醉,在姑娘面前逞强,自己个儿说的!”
这让魏纪又泄了气,便冷笑道:“不过风月场中一场醉话,如何信得?”
魏书谣便挣道:“想必是真,他后头的管事儿忙上来捂他的嘴,直说他醉了,便拖着他走了。这是从未有过的!”
此刻的魏纪也顾不得细心辨析真伪,忙折回炕边穿了鞋子就往外头走,一行走一行吩咐身后的小厮道:“把朱轶给我找回来!”
半个时辰之后,朱轶果然来到泰福祥。
宁德果然喝得烂醉如泥,出来迎客的便是宁德的心腹毛宇,这是他打云南府带来的,也是个精明人物儿,一见了朱轶早认出他来,亦早清楚所为何事,只佯装不知,十分客套,留他吃茶,又叙些闲话。
朱轶哪里还坐得住,便单刀直入问他泰福祥有药一事是否属实,也不及客套,只道,要多少银子先生只管开口。
毛宇深知此刻的朱轶心甘情愿将送上门来,便才笑道:“朱掌柜消息够灵通,咱们泰福祥自己店里头的人尚且不知道呢!您就先知道了!不愧是京城第一药行。”
朱轶听罢,只冷笑道:“先生也不必在我这里说些体面话儿,我百草堂在十八个府县均有分支,竟全然不知先生泰福祥暗地里收购药材,如先生所说,咱们百草堂若是京城第一药行,你泰福祥便是中国第一药行了!”
这话中带刺,毛宇却不以为意,只冷冷笑道:“咱们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和气生财,朱掌柜若还是这样,就请回吧!”
朱轶听了,忙陪笑道:“先生见谅,我这不是着急么!方才听得先生说生意,我便放心了,所谓生意,便是生机之意,先生要多少银子,只管说!我出双倍如何?”
毛宇将茶碗放下,点头笑道:“我听出您有意,既这么着,我还做不得这主呢!合该等我们家德爷定夺,今儿个晚上吃多了两杯酒,这会儿有人服侍,我可不能扰了。”
朱轶听罢,了然于心,忙点头道:“正是,请先生成全,我就在此处借宿一宿,待明儿个尽早与德爷商议您看如何?”
毛宇便笑道:“咱们这里虽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干净客房倒还是有两间的。”说罢便命人带了朱轶客房中歇了。
这朱轶跟着魏纪办事,也是见过些个市面的,便是看泰福祥这客房的样儿,就觉富贵非常,心中暗自懊悔看错他们装傻扮懵不曾防备,却又觉着看到一线生机有些安慰,便在这客房中静坐,一夜不曾合眼,天方蒙蒙亮,便胡乱就着凉水洗了脸出来,前头正堂内该班的小厮不让进,便站在下头院子里头,又许了小厮些个银两,求帮着打听打听宁德起来了不曾。
小厮去了片刻,又回来道:“等着吧!德爷还没起呢!”
他心急如焚,眼见天愈发大亮了,又不好造次,只得等了。
约莫等了一个时辰,才见宁德穿着肃静,信步而来,见了他便忙斥责身边小厮如何不早通传,朱轶见他如此,心中也略好受了些,便忙将想购药材之事说了。
宁德便道:“近来你百草堂的烦扰我也有所耳闻,尽管放心!咱们干得都是同一行,眼下你有了困难,我岂有不帮的道理?稍等一等。”
说罢便命人找毛宇来问话。
一时毛宇来了,从靴套中抽出一个小本子来,朗声念道:
三七一千斤
仙鹤草三千斤
血余炭一千五百斤
棕榈一千八百斤
蒲黄三千二百斤
艾叶五千六百八十斤
侧柏叶、槐花、白茅根、地榆、白及各二千斤
念完又看着朱轶笑道:“俱是统货。”
这毛宇念出一个,朱轶便气往上提一点,难掩心头兴奋,全是止血药!便忙上前拱手道:“敢问德爷可否割爱?”
宁德也不着急,吃了一口茶,才点头道:“都是生意人,哪有有钱不挣的道理?放着那些东西难道要发霉不成么?”
朱轶听了,忙请他开价。
宁德点头笑道:“都说你们北方人品性豪爽些,做生意也这样。”说罢便慢悠悠对着朱轶伸出一个巴掌。
朱轶看了,皱着眉头道:“您是说,五万两?”
按说这些个药材成本也不过一二万两,但想到他囤积也不过为了居奇,似这样开价倒也不奇怪,横竖自己也想到要与他双倍的,如今虽高出一点儿也无甚大碍,正欲点头,只见宁德冷笑道:“朱掌柜!您这是在打发叫花子么?五万两?”
朱轶的心猛地纠了一下,才试探着问道:“五十万?”
宁德见他这样,便冷笑道:“五百万两!”
他听了,平白惊出一身冷汗来,便叹了一声,还未等他说话,宁德又笑道:“黄金。”
朱轶在堂下愣了半日,方才叹了一声,脸色煞白,苦笑道:“德爷,你这不是赶尽杀绝么?好歹开开恩,给咱们留一条活路如何?”
宁德不再理会,径自走了,朱轶在堂下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才悻悻而去。
一时回明了魏纪,那魏纪都中开医馆、开药行数十年,垄断一行,便是从不吃亏的家伙,如今听到宁德狮子大开口,一张嘴便要他全副身家,又急又恨,要么倾家荡产,要么眼睁睁看着一生的心血白费了去。
一时气急,竟呕出两口鲜血来,一旁人见了都慌了神,忙请来魏夫人,将满福堂所有大夫都叫了来,一一诊脉。
他便苦笑道:“不过一时气急不下,无碍的。”
魏夫人只不信,硬拉住他躺下,又在一旁擦泪,口中还道:“自那行当出了问题,你早也急,晚也急,不过一月,竟就生出那许多白发来了,今儿个还这样唬得人心惊肉跳,有什么也不同我说,一个人苦!老爷!您可就可怜我了吧!竟在这安静躺上一会儿好让我安心。”
魏纪听了,也老泪纵横,心中也想这事事关重大,也该让她知道,便遣散众人,将事一一说与魏夫人知道,原想她定然更加忧虑,岂知她听罢不过冷笑了一声,才摇头道:“老爷,想您聪明一世也有糊涂的一时!这‘贫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的古话您没听过么?他再有钱也不过一个商人,你再无法也是个官!”
卷一 昔日又复来 154。窘况
154。窘况
魏纪走后,毛宇来到宁德房中,只见他正悠闲地坐在桌前头嗑瓜子儿,便走上前笑道:“你也忒狠了点儿,五百万两黄金?便是魏纪真有心想拿,他拿得出来么?”
宁德扔掉手中的瓜子,轻轻拍了拍手掌,轻声笑道:“这不就是逼狗跳墙么!”
毛宇摇头道:“若真想要钱,十万就已经够黑的了,想不到小爷看来斯斯文文,内心里比咱们还能下狠手。”
宁德摇头道:“其实我猜咱们小爷看中的可不是魏纪的全副身家,他不过用他劝服身家来逼他拿出那个军需草药供货权。”
两人正说话,只听到外头闹哄哄的,只见前头柜前小子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回道:“德爷,外头忽然来了几个官爷,拿着脚镣手铐要拿你呢!”
宁德冷笑了一声看着身后的毛宇道:“瞧吧!这不马上就跳墙了!”
说罢便大步流星往外头走,果然门口站着几个公人,一见了来人穿着气度不俗,便也料想是宁德,便上前大声喝道:“你是泰福祥老板宁德吗?”
他扬起眉毛,轻轻地点头。
那人便将手中的铐子向上一撩,喝道:“有人告你囤积居奇,衙门里老爷拿你问话!”
他也不说话,只将双手奉上,后头毛宇也只轻笑。
两人神态倒让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公人有些吃紧,毕竟这是天子脚下,其貌不扬的人多了去,指不定谁就和皇亲有些渊源,和国戚拜了把子,尤其这样的有钱人,更是小阁老的手足一般,倘或真开罪了也不好,不过收了人家些金银之谢办这事情,也怕啃了硬骨头,于是倒收敛了起来,悄悄地将橑子收了,只往前头走。
宁德放下手,后头带着毛宇,二人都慢慢向前走去。
入了顺天府大门,上头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留着八字胡的男人坐在上头,见了二人进来,便将手头惊堂木一拍,刚要说话,便看清了宁德,也不要他跪,只探头问方才两个公人道:“你们可曾在他家中找到罪证?”
那两人便回道:“泰福祥中并无任何药材,更不用提告密信中提及的大批药材。”
那人便将手一挥道:“既如此便是诬告,将两人都放了!”
说罢便像是逃跑似的说了声退堂便往后堂去了,两人往衙门里头走了一遭,毫发无伤又走了出来,宁德小声对毛宇道:“是你先找了两位爷么?”
毛宇便大笑道:“这样小角色,德爷一出现便镇住了,哪里用得着大爷和三爷!”料想他必是想不起来的,便笑着道:“您还记得么?咱们在云南府的时候,有一回在食肆里头吃东西,正碰上一个气势汹汹的泼妇到处找自己的男人,嚷嚷着说他王八找粉头儿,一个男人悄悄儿地溜进来,躲在咱们桌子底下,还险些打翻了您面前的汤,一个劲儿地哀求咱们不要声张。真没想到,这小子竟有这样本事,如今从云南府蹦跶到这儿来了!”
原来是他!不过惊鸿一瞥,他倒记得起来了,想来也不过一个小插曲,只不过为官的难免要小心些,告他们囤积居奇却没有真凭实据,但自己个儿的老账翻出来,说他朝廷官员眠花宿柳,那可是要丢官的,即便只是口口相传,也有可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是故比起宁德这个人犯来说,他显然要更惊恐一些。
原想还得劳动陆荣泽,不想也算是天助我也,有了这样渊源,便是连这个都省掉了,但宁德细细一想,更加对林旋儿佩服得五体投地,早先就说应该将药材先运过来,唯独她坚持不用,原来早遇见了魏纪在此事会使出这样下三滥的招数,查无实据,也是他们能够被释放的主要原因之一。
两人回到泰福祥,门口不见有人来接,大门紧闭,里头只听得喊成一片,空气中隐隐弥漫着烧焦的味道,二人忙推门进去看,小厮们个个满联黑灰,丫头婆子们也鞋子湿透,后头仓里还有阵阵青烟向上。
走水了。
话说这事便是魏纪所为,当日为魏夫人提醒,他一行使人到衙门里头使了几个钱状告宁德,一行派人火烧泰福祥货仓,为的,不过都是逼出那些药材来。
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倘或官府中查出果有囤积,便收缴了来,不过给那大人几个钱就能贱卖了,倘或搜不出,便直接一把火,便是他藏得再紧,只要看走了水,必要拿出来的,到时候便命人硬抢。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嚣张至极的生意人,胆敢开除五百万两黄金天价之人,唱的竟是空城计,他泰福祥根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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