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也不觉得他恐怖。
或许,是他眼中那无意间透露出来的孤独,让她怎么也不想走开,她以前…
…也是这样的,阿爹和阿娘走了之后,她便是自己一个人啊,这种孤独……她最
是熟悉的。
一个人孤独的住在这里,一定很不好受。
她努力地想瞧清楚他那张隐藏于黑暗中的面容,却始终无法如愿,只能依稀
瞧见他矜冷的下颚有道遭受火纹的痕迹向上爬延,然后隐没在阴暗底下。
「哈……哈……她们是这样说我的?不敢接近?」男子放声狂笑,对于「不
敢接近」四个字感到讽刺。
是他让人不敢接近的吗?是他先拒绝人在外的吗?怎么不说是她们因为害怕
他的样貌而「不敢接近」他?怎么不说是她们一看到他的外貌,就先拒绝了他?!
真是好笑!可笑啊!
「是的,她们是这样说的,她们还说了很多很多呢,说你恐怖、说你丑陋、
说你阴沉、说你残忍、说你无情无心……」她点着头思索着由那些婢女们嘴里听
来的话,一一转述给他听。
咦?他那双冰冷的眼睛……为什么又露出了痛楚呢?
「够了!」还有什么比这些话更伤人,在旁人眼里,他竟成了比恶鬼还骇人
的人,「妳来这儿做什么?」
刚才她所说的那些,他比谁都还要清楚,用不着她来提醒他!
「我?我是送早膳来给你的啊!啊……对了!请问,这要放哪儿呢?」端着
银盘的手感觉有些酸,月芽儿瞧了四周的森黑一眼,然后仰头问他。
他很高呢,她非得仰高了头,才能瞧见他那双漂亮的眼睛。
可,她却看不清屋里的摆设,这里这么暗,为什么他不掀窗呢?
「我不吃,拿出去。」他深吸口气,闭上了眼,看也不看的说道。
她直视他的目光太过晶亮,令他的身躯僵硬,下意识地,他避开了她那清澈
的目光,不习惯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不会再相信这种眼神了!
刚开始,她们都是一样的,以为自己不会被他恐怖的样貌吓着,继而大着胆
子接近他,然而,当她们一在光底下见到他的样貌,却全都吓得刷白了一张脸,
连滚带爬的逃离他的身边。
她们眼中透露出来的骇惧,才最伤人!
于是,他封闭了自己,再也不相信这种状似无畏的眼神了。
「你要赶我走吗?」月芽儿惊讶的睁大了眼,然后她低头看了看手里端着的
膳食,有些为难地开口。
「嗯……恐怕不行耶,是人家要我送早膳来给你吃的,我得亲眼看着你吃完,
否则,回头会害她们被骂的。」她可不希望因为她的缘故,害得那些婢女们全都
被李大娘骂呢!
她的声音听起来细细柔柔的,就像好听的雨珠滴落在他心上,泛起圈圈水涟,
不知怎么地竟揪住了他。
「那不关我的事!」强迫自己抑下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他冷酷地撇过头去,
「拿出去!」
「可关我的事啊!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这句话你没听过吗?既然答应了人
家的要求,无论如何都得做到的!」月芽儿噘起红滟滟的唇儿,被他这样固执且
不肯合作的态度,弄得也有些生气了。
这人,实在好固执呢!怎么就不肯好好听人家的话呢?
都说了要是他不吃的话,会害许多人被骂的,他怎么就听不懂呢?还这么拗
脾气,难怪外头那些人会不喜欢他、不敢接近他了。
「别让我说第三次。」玻鹄魃獾馈�
从来没有人敢违抗他的命令,就算现在他面貌已残毁,他的命令,众人依旧
是战战兢兢的听从,不敢稍有违背。
但眼前这女子,居然胆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他的权威?!
「我偏不!」像是故意要挑惹他似的,月芽儿倔强的抬高下颚,端着银盘摸
黑找着房里的桌子,非要见着他将这早膳给吃完才行。
他不明白,他的一个「不」字,可会害得多少人被斥骂,甚至是丢了这份工
作,怎能由着他像个暴君似的说不!
「啊!好痛!」不知怎么地,似乎连老天爷都不帮她,在一片黑暗中,她不
小心踢着了凳子,疼得她痛叫一声。
男子冷嗤一声,彷佛在嘲笑她笨拙的动作。
「你干嘛用黑布将窗子掩起来嘛!害我都瞧不见东西了……」呜……痛死人
了啦!她的脚趾头一定都肿起来了!
月芽儿皱着小脸,又继续往前走了几步,这次,她的运气似乎好了点,没有
再撞着任何东西,顺利的将端盘放到桌上。
「喂,我替你将窗子给掀起来好不好?这里好暗,一点光线都没有……」再
这样下去,他不生病才怪。
「住手!」闻言,他浑身一僵,倏地出声喝道,「不准掀!我的事,用不着
妳多管!」
一听见她要将那如同保护色的黑布拿掉时,他整个人僵住,那如同恶梦般的
回忆又朝他涌来,众人惊惧的尖叫声又在他耳边盘旋……
你……你的脸?不……不要过来,别……救……救命啊!
他的呼吸开始困难,就像被人捏住了脖子,无法由回忆中跳脱。
在阳光底下,他那张半残的面容,会让众人的目光化作一把把锐利箭矢,残
忍而不留情的射向他……他只能依赖着这片黑布保护自己。
「为什么?」在他的怒叫声中,月芽儿早已来到窗边,不解地转头望着他,
小手试着拉拉及地的黑纱,「让房里亮些不好吗?整间屋子阴沉沉的,让人看了
都害怕。」
他该不会是怕光吧?在黑暗里生活太久了,于是害怕光明?
「就是不准掀——」他的双眸染上怒红,双手紧握成拳,狠狠瞪着那位于窗
边,一身粉白的月芽儿,「滚出去!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没有人知道,当那片黑布掉落时,他又将遭受一段怎样痛苦难熬的伤害!
「不管!我就是要掀……」月芽儿噘起了嘴,十分不高兴他这样拒绝人的态
度,执拗的心性一起,完全忘了自个儿的身分,说完,不等他回应,她扬手用力
一扯——刷的一声,黑布轻飘飘地由她身后坠下,金黄光线由窗棂射进来,瞬间,
整间屋子一片光亮。
该死的!那伤人的折磨,又要重来一遍了吗?
逃避地撇过头去,他痛苦的闭上眼,等待着在记忆里头,紧接着该响起的尖
叫声,那种像是又割碎他心头般的声音……
「这样不是好多了吗?」
没有他预想中的尖叫,更没有他以为定会出现的哭喊,有的只是一种极为柔
软的语调,在他还来不及准备之前,像涓涓泉水般渗进了他冰寒的心。
他震愕的转过头,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灵黠大眼。
「光亮多了。」月芽儿笑着说道。
站在阳光底下,她穿著一袭粉白色的衣裳,如黑丝绸般的长发简单的扎成一
条粗麻花辫,在髻发上簪上一支银色的蝴蝶簪子,飘逸的白裙上绣着一只樱红色
的蝴蝶,当她走动时,他彷佛能看见她裙上的那只红蝶,随着她的步伐翩翩飞舞。
「妳……」他以为,和以往一般,在她瞧见了他的面容时,会惊吓的落荒而
逃,然而,她却没有!
迎向他的目光是一片坦然,那双清澈的黑眸里,没有害怕、没有惊惧、没有
胆怯,更没有鄙视嫌恶。
有那么一剎那,他几乎要以为,他还是原本的他……
「你肚子也饿了吧?快来,我瞧厨房那厨子好厉害呢,做了好几道看起来很
好吃的东西,害我瞧得嘴都馋了……」月芽儿兴匆匆的跑向他,握住他的手,便
往那实心的圆木红桌拖去。
「你瞧,这是脆鹅饼,这是桃红酥、这是腌炖鲜,还有、还有这是杏仁豆腐
呢!」她指着桌上的菜肴,笑嘻嘻地望着他那张如鬼魅般的恐怖面容,扯扯他黑
色的衣袍,毫无畏怯的开口:「你究竟吃不吃啊?」
「妳……」黑色眸子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怕我?」
他以为,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害怕他这张脸的……
「怕你?」月芽儿皱起眉头,他在说什么啊?「为什么要怕你?」
「因为我的脸……」他目光一沉,接着讥讽地勾起唇,「难道妳不觉得恐怖?
不觉得恶心?」
早已习惯众人用恐惧的眼光瞧他,当真的有人不畏惧他的面貌,将他视如常
人般看待时,他反而却步了……
「嗯……」月芽儿突然将双手撑在桌上,顶着下颚,将那张清丽的小脸凑近
他,仔细端瞧着他那半边凹凸不平的狰狞伤疤,「是挺恐怖的,不过,只要耐心
的让大夫医治,不也是会好个半成吗?」
说完,她噘起唇儿,懊恼的开始找起东西,「咦……奇怪,筷子呢?我刚刚
还瞧见的……」
其实,说不害怕是骗人的,说不恐惧也是骗人的,但当她瞧见他那双眼中不
时透露出来的孤寂时,她就彷佛见到了以前的自己,被人遗弃在山里头的那天…
…
那时的她好孤单、好寂寞,多么期盼有人伸出双手抱住她,告诉她,她并不
是孤独的一个人,一想起这儿,她便怎么也不忍心离开。
闻言,他浑身一震,惊愕的望着她。
她说出了亦钰不知跟他提过几百遍的事情,但这提议却总是让他下意识的拒
绝了!
他的心里一直存疑,治?真的能治好吗?又要花多久的时间?倘若他答应医
治却又治不好,那这打击他能承受得住吗?
于是,在两方抉择中,他选择了逃避。逃得远远的,宁可一个人永远关在这
阴暗的屋子里,也不愿去面对它。
而如今,她却不容许他有逃避的空间直接提出,如同一把最锐利的刀,找到
他中毒的伤口后,没让他来得及喘气,狠狠切割开来,将他伤口溃烂的地力,直
接以利刃一刀切除。
「啊!找到了!」找了好久,月芽儿终于在桌子的角落找着,-双特制的银
箸,原来,她放到这儿来了啊!
「你真的不饿吗?我瞧那厨子忙了好久,才弄出这些东西,看起来每样都很
好吃呢,你真的不吃吗?」月芽儿指着桌上的膳食,天真的问着他。
脆鹅饼、桃红酥、腌炖鲜,嗯……瞧得她肚子都饿的咕噜咕噜直叫,她早膳
可都还没吃呢!
他没回答她的话,一双深邃的眸子瞅凝着她,过了良久,才缓缓开口:「倘
若,治不好呢?」毫无预警便闯进他世界的娇小女子啊……
「咦?」偷偷咬了块脆鹅饼,月芽儿闻言讶异的抬头。他在说什么啊?
「倘若,这张脸治不好呢?」他又问,如暗夜般的黑瞳里,多了几分异样的
情绪。
「治不好?」她先是疑惑地眨眨眼,然后苦恼的蹙起眉来,「嗯……会治不
好吗?这里的大夫医术这么差吗?」
她沉吟了好久,突然笑灿一张小脸,对着他说道:「那,我就当你的脸吧!」
没有一丝迟疑,她伸出白嫩的小手,抚上他左面那片骇人的伤疤,那柔软的
掌心,恰巧覆住了他狰狞的伤疤。
柔柔的……暖暖的……彷佛一股暖流,顺着他心上的伤口悄悄渗入了他,伤
口,似乎不再疼痛。
「我就当你这半张脸,替你哭、替你笑、替你站在阳光下、替你去外面看雪!」
她笑着,如同一只红蝶,翩翩闯入了他的世界,在他积满冰雪的心上,悄悄
停伫了下来。
他望着她可人的笑靥,胸间迅速涨满莫名情愫,一点空隙都不留……
原来……他不是无情无心,也不是无爱无恨,他只是一直在等待,等待着一
个像她这般的人出现,来开启他封闭已久的心……
第三章搞不懂!他就是搞不懂!
木总管怎样也想不透,眼前这个看来不满十三、四岁的小女娃,怎么能让个
性孤僻的少主下令,要她搬进沁园里,成为专门服侍他的贴身婢女?
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不但说服少主将房里那闷死人的黑布给取下,还能让
少主将早膳给吃完,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嘛!
通常送膳食去给少主的婢女,不是被少主吓哭,要不就是让少主给赶了出来,
怎么她却能平安无事的接近少主,而且还没被少主给赶出去?
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啊?难不成……她会使妖术?
越想越糊涂,木总管捻着白胡看着站在他桌前的月芽儿好半晌,这才清清喉
咙,不情不愿地开口。
「妳听见我说的话没有,少主要妳搬进沁园里,去当他的贴身婢女。」
瞧这丫